第19章

第19章

“郎君,廚下送了水引餅來。”劉媚子腳步輕快地從外間走進來,手上捧着漆幾,上面正是一碗熱氣騰騰的水引餅:“全是按郎君吩咐呢!”

許盈昨晚特別想吃酸菜魚,現在住到了水鄉,自然可以随便吃魚。所以吩咐過了,要用菜菹和魚肉片做羹,羹裏頭擱水引餅,也就是面條來吃。這些在豫章也都不是什麽難得的東西,一早就有人送來了。

菜菹就是素菜放鹽、醋、醬腌制、發酵之後的一種風味食物,算是各種醬菜、酸菜、榨菜的最初祖先了,這種食物歷史很悠久,周朝時期就有關于這種食物的記載了。這也是為了延長食物的保存時間,保證漫長的冬日裏也有菜蔬可吃。

現在正是秋末,馬上就要入冬了,莊園中第一批制作的菜菹已經好了,現在拿來吃不早不晚正是好滋味!

至于水引餅,其實就是用‘水引’之法制作的面食,在面揉好之後搓成筷子粗細的條狀,然後放到水中,用手指頭拉、扯、揪、撚,最終得到薄薄寬寬的面條...這在時下是非常受歡迎的美食。

許盈的這碗水引餅,湯色清亮,聞起來鮮香撲鼻,他舀了一調羹的湯來喝,立刻點頭:“好鮮!”

“自然是鮮的,廚下用的是鲈魚呢!還是松江鲈魚!”劉媚子愛說愛笑,在衆人之中很是吃得開,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誰都不會對她藏着掖着,所以她好像什麽都知道——許盈吃的東西,他自己還不知道,她已經知道了。

“要說鲈魚并不稀罕,莫說豫章大河了,就是園中魚池裏也有!只是松江鲈魚不同,有四個腮,只有松江才吃的到!”至于說身在豫章的許盈是怎麽吃到松江鲈魚的,那就不必問了。這年頭雖然運輸條件差,但總還是有運輸的。

從松江到豫章,也不過就是‘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都是長江流域,走水路運輸一些魚鮮,相對而言難度并不那麽大。

仲兒見許盈胃口比平常更好,也笑了起來:“郎君從不吃魚脍,這魚脍造了羹湯倒是用的。”

“不好生食罷了。”許盈本來就不愛生吃肉食,更何況這年代也沒法

說消毒或者治療寄生蟲,他對生食就更加敬而遠之了——他小時候還沒有上輩子記憶的時候也沒有吃過生食,不知道是冥冥之中的自覺,還是他的口味所致。

“郎君不用生食也好。”仲兒看許盈總是覺得什麽都好:“以前為郎君診病的徐大夫也說了,生食不宜肚腸。”

這個時候這方面的醫學理論并不完備,但中醫本來就是非常重視實踐的醫學。吃生的好不好,平常觀察也該看得出來。

“那怎麽許多人好魚脍?”劉媚子正好奇發問,然而沒等到其他人給她一個答案,就被外面傳來的聲音打斷了。

外面來人了,來的是許盈的族叔許仲容,正是那位陪着他來豫章的族人,可以在這裏給他做半個監護人。

因為是長輩,許盈立刻放下了調羹和牙筷,站起了身。

許仲容是個四五十歲的男子,一副文士打扮,發髻上裹着幅巾。人看上去也文質彬彬,和他的文名倒也相符。只不過相對于一般的四五十歲文士,他顯得精幹很多,精神十足——就這樣,無端端讓人有一種他很精明強幹的感覺。

“玉郎身體如何了?”許仲容語氣和藹,玉郎是許盈的小名,除了父母外,族中長輩、兄姐也能這樣叫他。

之前路上許盈還生過病,再加上他體弱的事情大家都知道,這樣打招呼倒也不算唐突。

“已經好了,多謝伯父!”許盈亦是規規矩矩的,他現在還不知道這位族叔是來幹嘛的。雖然許仲容和他一起來豫章,還成為了他半個監護人,但兩人交集着實很少。

過去在族裏的時候就沒怎麽見過,許仲容原本是在汝南的族人,後來為了揚名才去做了‘洛漂’。此時家族觀念很重,許仲容去到洛陽自然依附在許盈家中。但和他打交道多的是許盈的父親兄長,許盈一個小孩子也沒機會和他相熟。

如今同來豫章,路上也沒有因此多多見面...其實是很陌生的。

本來許盈已經默認兩人保持一個默契了——不用敘什麽叔侄情深,左右不過是盡到各自的本分,分寸之內各不幹涉。

原本安排許仲容這個長輩陪他來豫章,也不是真的為了管束許盈,最大的目的是為了讓這件事顯得體面。這就

像是大家小姐凡是行動坐卧都有丫頭跟随,不然就看着不像,至于到底有沒有這個必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許仲容沒有讓許盈疑惑太久,稍微寒暄幾句之後他就單刀直入道:“我聽說玉郎處置了鄒管事,要讓他走?這可有些不妥!”

這下許盈倒是不疑惑了,變成了莫名其妙...這位族叔怎麽想起說這個了?這和他有關系嗎?

“伯父或許聽人說了什麽,弄錯了其中內情。”許盈客客氣氣道:“鄒管事犯了不小的錯,不能不處置。如今路上不太平,我并未趕他走,若他願意留在東塘也罷,并不缺他衣食,也算對得住這些年他為許家辛苦了。”

許仲容皺着眉頭道:“你既知鄒管事為許家辛苦,怎能如此不念舊情?不過是一次犯錯就如此,傳出去只當是我許家刻薄。”

許盈覺得這話說的不像,按照這個說法,鄒大這種就該供着,因為他以前幹過活兒,現在犯錯了都不能管了,一旦管了就是刻薄?

“伯父怎麽如此偏袒罪奴呢?”許盈并不想在這件事上糾纏,也就開門見山地說了:“許家願意白養着他,若是這也算是刻薄,天下就沒有不刻薄的了。伯父這話說的太沒道理,怕是對侄兒先有了成見!”

許盈并不覺得許仲容對自己有成見,對于許仲容來說,自己雖然是長輩,卻也是他要交好的人——來到豫章之後可就沒有了洛陽的上升機遇了,或許為了讓他自願來,許勳給了他好處,但斷了可能的青雲之路也是事實。

即使這條青雲之路可能性極低。

如今真要說他還有什麽上升通道,那關鍵點就在于許盈了。

來到豫章,許盈和他都是背井離鄉,沒有了家族支持,沒有了上升通道。但許盈和他不同,許盈始終是嫡支子弟,是族長的兒子。他來豫章是為了做‘保險’,而一旦這個保險起效,或者保險失效,想辦法重新回到家族——許仲容都會是許盈的‘嫡系’。

許盈好,他就好!許仲容同意來豫章,就應該是搞明白這點了才是。

而許盈之所以說許仲容對自己有成見,只是為了提醒許仲容,他們兩個才是一起的。他不管是因為什麽要幫一個罪奴說話,都要考慮

好值不值得——要為了一個鄒大坐實他刻薄的名聲?

很多時候一件事到底如何,也是要看其他人怎麽說!許盈待鄒大肯定稱不上刻薄,但許仲容這個做長輩的非要這麽說,其他人聽到了也很有可能會這麽想。畢竟他是許盈的族伯父,其他人自然不會覺得做伯父會害自己的侄兒,肯定是确有其事才這樣說的。

許盈不知道許仲容為什麽要幫鄒大說話,但想也知道,不可能是他真的覺得鄒大冤枉,許盈的處罰太重。若兩人沒有親戚關系、不是故友,那就是有些利益關系,比如說許仲容收了鄒大的好處什麽的。

不管是哪種情況,聽到他的話都應該知道該就此為止了。

果然,許仲容因為許盈的話半晌沒吱聲...他這才第一次正視了這個侄兒!

他以往也曾聽族中同輩說起過許盈,但他并不太放在心上。小孩子再如何又能怎樣?哪有說的那麽玄乎!估計就是花花轎子衆人擡,見他出身好願意說好話捧他,給他造勢!

說實在的,許仲容十分嫉妒這個。畢竟時人很講究一個‘物議’,要是在外面名氣大、風評好,做什麽都會很容易。他一直覺得自己出不了頭,很大原因就是無人給他造勢。而他夢寐以求的東西,許盈唾手可得,甚至不需要他自己謀劃,其他人就為他準備好了。

如今算是第一次知道這個侄兒确實不簡單,完全不像是個小孩子——雖然世道崩壞,很多大家族子弟會顯得十分早慧,幾歲的孩子憂國憂民、感慨時事也是有的,但那真的非常少見了。

如果不是少見,大家也不會拿這個當新聞。

許盈是許仲容見到的第一個可以稱得上‘早慧’的孩子,他不知道這種程度算是正常還是不正常,但他确實因此換了一個态度。

或者說,賣隊友非常熟練,幾乎一點兒掙紮的意思都沒有。

“如此麽...那倒也罷了。”雖然鄒大許下令他很心動的好處,但這樣的好處也不只有鄒大能給,找其他管事也是一樣的...何必要多費功夫拉拔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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