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許盈在東塘莊園中居住的院子本就是主人所用,而院子前面套着的院子則為待客所用,只用來招待格外親近的人,另外也兼做書房。此時用來做讀書授課之處,倒也十分合适——上課的地方是最大的房間,四面全都是又高又闊的槅扇,一扇一扇打開之後采光非常好,過去就是主人的讀書之所。
華夏古代的建築承重的是柱子,所以四面全做落地窗都沒關系,不過為了保暖一般也不會做成落地窗就是了。這間讀書房就只是全開了槅扇,槅扇上面還有精美的镂空圖案,糊着雪白的細紗,外面光線灑進來,镂空圖案就映進了室內。
現在正是秋末冬初,一場秋雨之後越發寒涼了,四面槅扇并沒有全部打開,只在靠前的左右兩側各開了兩扇窗。不過因為窗紗透光性不錯,光只是這樣也足夠亮堂了。
室內前方設一三面圍屏的漆床,漆床前則是一長案,這顯然是為老師準備的。下方則設了數席,均是菀席鋪地,只有最靠前的中心位置,菀席上設了局腳床,這顯然是給許盈準備的,其他坐席則是書童的。
許盈看了看那些菀席,此時家居設座有‘席以冬設,簟為夏施’的說法,席就是菀席這類‘草席’,簟則是竹簟、象牙簟這類,非要說的話,前者與後者相比沒那麽涼,比較适合冬天寒涼的天氣。
但不管怎麽說,草席也不會溫暖到哪裏去,更別說這是直接鋪在地上的——此時鋪席就是直接鋪到地上的,只不過并不是鋪一層就了事,根據場合的不同會鋪三到五層席,而且每層席還都不一樣,由下到上就是由粗糙到精細。
“拿一些褥子來,大冷天的正坐,便是穿了胫衣也遭不住。”許盈吩咐身後的僮兒。而聽到他這樣說的書童紛紛露出了松了口氣的表情...現代人和古代人生理結構上并不會有什麽不同,冬天在硬化的地面上鋪幾層草席然後就跪着,還一跪就是半天,現代人自覺受不了,古代人自然也是一樣的。
僮兒聽了吩咐,立刻就往許盈居住的院子跑。讀書的地方剛剛才收拾出來,肯定沒有這些東西。
不一會
兒,兩個僮兒各抱了一疊褥子,不等許盈說什麽,已經給鋪上了。
此時冬天坐卧,座位上鋪氈鋪褥都是很常見的,根據材料的不同有種種名目,但主要功能都是為了保護膝蓋,保暖而已。
許盈多看了幾眼,發現其他人都是絲麻材質的,只有他的是白貂坐褥——這是他平常用的,估計是仲兒她們怕他不習慣,特地拿出來的。
溫暖又柔軟的白貂坐褥很好,同時也很顯眼,反正許仲容一走進來就注意到了許盈膝下的坐褥——雪白的貂皮,一根雜色毛都沒有,這樣的坐褥就算是在北方也要萬錢左右,南方就更昂貴了!
這讓許仲容不由得想起自己讀書時的事,他雖出身于汝南許氏,是海內聞名的著宗顯第,但奈何離嫡支已經很遠。像他這樣的許氏族人,日子比普通人過的好得多沒錯,卻也不會富裕到哪兒去。
當時他是在許氏家學中讀書,教授他們課業的正是族中長輩,同學則是同宗之人。
家學只負責安排老師,另外再補貼子弟筆墨文具等,至于這之外的,家學自然不會負擔,也負擔不來——許家有錢,但花錢的地方也多。
那時許仲容用的坐褥是麻制的,而同宗子弟多用錦帛坐褥,再不然也要用錦繡緣邊。他身處其中,常常覺得擡不起頭來...後來是母親做主,從待嫁長姐的嫁衣上裁了能緣邊的錦帛下來,他這才放下了這件事。
而如許盈這樣,實在勾起了他的回憶——雖然兩人并非一輩人,但許仲容确實十分在意許盈,心裏羨慕許盈擁有的一切。看到許盈就難免去想,如果自己是許盈,擁有他現在擁有的一切就好了!他必然能夠做出一番事業,而不是像如今一樣,眼看着一輩子都注定要籍籍無名了。
勉強壓下心裏的不喜,許仲容調整好心情,端坐在漆床上,與許盈相互行師生之禮。
禮畢,授課才真正開始。
許仲容的課就像許盈想的一樣,沒什麽特別的,從《孝經》講起,其中見解也是最司空見慣的那些。事實上,許仲容原本甚至不打算給甘甜講解來着,本來應該他讀一句,許盈跟着讀一句,先學會斷句才是。
等到學會斷句了,許盈就可以嘗試背誦。
書讀百遍,其義自見,等到都能背誦了,其實大概意思也就明白了七八成,剩下的再由老師講解就行。
然而,許盈早就已經學過《孝經》了,可以做到倒背如流。他也沒有做無用功的意思,所以當許仲容說‘若會背了,再說其他’。許盈立刻道:“已會了!”
如果說《論語》還要考慮考慮再說這話,《孝經》就完全不必了,一千九百字出頭,并不會比一篇課文長多少。許盈有母親楊氏口傳心授,又有父親許勳手把手教授,早就已經倒背如流。
“須得流利才好,磕磕絆絆可不能蒙混過關!”對于許盈完全不按牌理出牌,打亂了自己原本的教學計劃,許仲容是有點兒不太喜歡的。
許盈能背下《孝經》這是許仲容意料之外的事——雖然他知道許盈應該在家中就學過《孝經》,并且頗為熟悉,但這和背誦還是不同的。或許常常有傳聞哪位神童‘五歲《孝經》’‘七歲《論語》’什麽的,但之所以這樣的小孩子能被稱為神童,就是因為極為罕見啊!
于是許盈就站起身背誦了一遍《孝經》。
“仲尼居,曾子侍。子曰......”
此時旭日東升,早晨的陽光透過槅扇照射進來,有一小片光正好将許盈罩了進去。他站的很直,小少年如同小白楊一樣的影子就這樣映在牆壁上。他慢慢地背書,速度并不快,但中間沒有一點兒磕絆,斷句也沒有任何問題,完全是理解了之後再背誦的。
有沒有理解原文是完全可以從背誦時的感覺感受到的。
此時門外裴慶背身站着,其他僮兒見到他都欲言又止。裴慶卻揮了揮手,不讓他們開口啰嗦...他就這樣站着聽許盈背完了快兩千字的《孝經》,過後輕笑一聲,然後就搖搖頭走掉了——弄得僮兒們完全不解其意,這位裴先生是閑的無聊麽?
因為許盈好好地背出《孝經》,許仲容一點兒推辭的理由都沒有了,只能開始講解《孝經》。
其實許盈已經懂了《孝經》,一方面是他上輩子的記憶和理解能力發揮了作用,另一方面是許勳手把手教他的時候也順嘴講解過...雖然他當時并不真的認為許盈能聽懂。
但許盈覺得從頭到尾系統了解學習一下《孝
經》也不錯,也能順便鞏固所學,所以并沒有再開口說什麽。只是許仲容的水準真的一如預料的不高,甚至太過平庸時,許盈還是難免有些失望。
話說許仲容還是有些文名的,許盈原本認為他應該沒那麽差來着...現在看來,他僅有的一點兒名氣水分也很重啊。
許盈這樣的感覺,對也不對。
許仲容的水平在當世确實稱不上高妙,但也絕對沒有那麽差!他的名氣有水分不錯,卻也不能說完全沒東西——許盈在找回上輩子的記憶之後就容易犯一些經驗主義錯誤,他忘了在這個時代,文人的普遍水準是怎麽回事。
此時的生産水平擺在那裏,能夠脫産讀書的真的就是一小撮。除了王公貴族、世家大族外,普通人想要讀書真的是千難萬難。哪怕是普通人中間讓底層百姓仰望的富商、大地主之類,在這種事上也一樣難!
富商、大地主、有錢的寒門等等,他們或許有能力讓子弟脫産讀書,卻也只是普通的讀書而已!
要知道這個時候教育資源是被壟斷在極少數人手中的,并不對一般人開放。只是有錢的話,別說拜名師了,恐怕‘教材’都不一定能收集齊全——這時可沒有印刷術,書籍都靠手抄,既然是手抄就要有一個供抄寫的範本。除了一些大路貨的書籍,其他書籍都只有少數人有收藏,想要抄書都不能夠呢!
至于拜師的問題,不要說名師,就是稍微有水平一些的老師都難!
此時的學校分為官學、私學、家學,官學就不用說了,從太學到地方庠序,除了極個別外,都是有身份的人才能進(過去或許不是這樣,但是在門第森嚴的現今已經是如此了)。家學也差不多,家學一般只出現在有傳承的人家,若是傳承之學局限在經義詩書這類,那就更是只有世家大族可以了。
只有私學,因為孔夫子‘有教無類’的提倡,給求學之人留下了一道口子。
但特別有名氣的老師在收徒的時候還是會有隐形的門檻,不可能說真的來者不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