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聯合大隊所屬的公社叫老塘公社。從大隊到老塘公社,走路需要四五十分鐘,而開拖拉機,僅僅需要小半個小時。這還是因為去老塘公社有一段路拖拉機不好走的緣故。

拖拉機一路順利到達了老塘公社,被季向華停在了公社辦公樓門前。

村民們各自下車忙自己的事情。而季向華則是帶着大隊部的文件,先跑進公社辦公樓裏辦手續。

蘇糖從媽媽的懷裏下來,牽着媽媽的手,站在原地四處張望。

原來,七十年代的小鎮是這個樣子的!

蘇糖邊看着眼前街道兩邊的騎樓,邊感嘆了起來。

公社辦公樓所在的街道,是老塘公社最為繁華的街道。這裏的街道寬敞,兩邊的房屋都是以二層騎樓為主。本應該雪白色的騎樓外牆,因為歲月的侵蝕,變得灰白起來。但這依然不能掩蓋住騎樓的歷史感。

帶着點巴洛克風格的外牆,一樓有走廊,二樓有飄出的陽臺。陽臺的結構跟現代的小別墅也沒差了。窗戶倒是不大,但紅色的窗框加上帶着點淺綠色的毛玻璃,充滿了年代特色。

以公社辦公樓為中心,旁邊就是派出所、郵局、收購站、書店、供銷社、國營飯店、理發店、照相館等等這些公家單位。有幾幢騎樓沒有打開門,樓上陽臺晾曬着床單,一看就是私人住所。

這讓在鄉下住着泥磚瓦房的蘇糖十分羨慕。心中暗暗想等以後改革開放成為征二代後,她一定要買一幢屬于自己的騎樓。

當然,什麽趁着改革開放做生意賺大錢的偉大夢想,在她這裏是沒有的。上輩子卷生卷死,九九六甚至九九日,賺了那麽多錢,人生卻看不到任何樂趣。這輩子蘇糖想要過一個不一樣的人生。

因為今天是工作日的緣故,路上的行人以周圍大隊的村民居多。畢竟農閑,春節又快到,農民也就這個時候有時間上公社買家裏接下來一年要用的東西。

“走,我們先去供銷社。”

季向華在公社辦公室花了大概半小時,确認好要接的人大概下午兩三點才能到後,就趕緊出來。

“怎樣?要等多久?”昨天堂哥過來通知的時候,也不清楚具體接人的鐘點,只能等今天來公社打電話,跟縣城接收下放人員的辦公室确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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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向華一手一個,摟着最小的老三、老四,說道:“要等下午兩三點。這樣的話,中午就要在公社吃了。”雖然家裏離公社走路不用一個小時,但季向華顯然不會為了省錢,就讓妻子帶着五個孩子先回家。

“那行,反正今天媽也讓我們好好地帶着孩子逛一逛,見識多點,開開眼界。”

聽到要在公社吃午飯,家裏幾個孩子都歡呼了起來。在公社吃飯,意味着有機會吃到肉。

肉啊!怎麽能不讓人傾心呢?

——

供銷社跟公社辦公樓就隔了幾十米,擡擡腳兩步就到了。

不過站在供銷社門口,蘇糖就不敢走進去了。無他,裏頭人太多了。大家都擠在賣布的櫃臺,一手甩着錢跟票,一手拼命往櫃臺上伸過去。要不是因為櫃臺的阻擋,而且布料都放在櫃臺後面架子上。蘇糖覺得布料會被一人扯一下,就爛掉了。

不是她誇張,而是這個年代的棉布就是這麽不經用。經用的布料有的确良、勞動布。不過這些緊俏貨,一般不會在公社供銷社這樣的小地方售賣。即使有,也早就被供銷社的售貨員給內部消化了。

“媽媽,我們先去買零食吧!”

蘇糖已經被媽媽抱進懷中,怕她被供銷社密集的人群給擠到。

蘇勝男也覺得賣布的櫃臺人太多了。她抱着女兒,示意丈夫帶着幾個兒子跟上。一家人先去了賣零食的櫃臺。

賣零食的櫃臺人很少,只有零星幾個穿着體面的大娘,挎着竹編菜籃子,正在讓售貨員稱牛奶餅幹。

接着媽媽抱着提升了海拔,蘇糖可以看到櫃臺後面架子上,一個又一個玻璃罐,裏面裝滿了各種各樣的糖果餅幹。當然,糖果都是普通的硬糖,并沒有年代文經常出現的大白兔。而餅幹只有牛奶餅幹、芝麻餅幹以及白糖餅幹。

但這些簡單的零食,已經讓家裏四位哥哥移不開眼睛。蘇糖甚至覺得,如果眼睛可以吃東西,眼下櫃臺後面的玻璃罐,早就被哥哥們給吃空了。

“一人只能選一種哦!”蘇勝男作為母親,自然了解家裏孩子的眼神。

這話一出,瞬間讓幾個孩子歡呼起來。這歡呼聲連不遠處的賣布櫃臺吵鬧聲都蓋了過去。當然,也收獲了零食櫃臺售貨員一個大白眼。

“媽媽,我想要牛奶餅幹。”買餅幹需要餅幹票或者糧票,蘇糖也不敢多要,只想買半斤,家裏人可以吃很長一段時間。

蘇糖一說,接着雙胞胎三哥、四哥一個要果丹皮,一個要硬糖。而二哥跟大哥兩人只是齊齊說道:“媽媽,我要吃芝麻餅。”

一家四口光是在零食櫃臺,就花了三塊多。買這麽多,并沒有讓售貨員覺得高興。反而因為增加了工作量,白眼翻得更勤了。

蘇糖口中被媽媽塞了一顆剛剛買的硬糖,剛好看到售貨員的白眼,直接對着她回了個白眼。這年頭的售貨員,過于牛叉。

買完零食後,蘇勝男就安排季向華帶着孩子們去書店看看書。而她自己則是撸起袖子,沖進賣布的櫃臺扯布。

公社的書店也是國營的,面積很小,裏頭的書并不齊全。

蘇糖跟在大哥身後,看他在一些售賣電工、機械書籍的書架上停下腳步,開始看了起來。而剩下三位哥哥,則是抱着基本小人書不撒手。

這個時候買書需要書票。這東西他們這些老農民是沒有的。老農民要買書,一是跟有書票的人換票,二就是去收購站去淘二手書。不過,收購站環境不怎樣,蘇糖還沒聽說哪位哥哥去過的。

她也不知道幹什麽好,索性湊到二哥身邊,腦袋擠在他邊上,跟他一起看起了小人書。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蘇糖覺得自己雙腳都要麻掉的時候,她媽媽終于從外面,拎着幾塊折疊過的布料走了進來。

季向華見妻子進來,就知道東西買完了。因為時間還早,一家人都在書店的角落窩起來看書。直到中午對面國營飯店開門,一家人這才放下手中的書,前往國營飯店。

——

一進門,蘇糖就看到國營飯店只有一個無精打采的服務員,坐在點餐的櫃臺打哈欠。櫃臺上挂着一塊黑板,上面寫了今天供應的主食、菜色以及對應要收的錢票。這塊黑板并不能讓她動容。讓蘇糖驚訝的是,櫃臺後面正上方的牆壁上,居然寫了幾個大大的紅色标語:

“絕不無故毆打顧客!嚴禁呵斥打罵顧客!” ①

這兩句話讓蘇糖簡直要看愣了。難不成這年頭國營飯店真的有服務員打顧客?看來,之前售貨員翻白眼實在小兒科。

“今天有雞仔餅。”

在蘇糖震驚于标語的時候,蘇勝男看到供應有雞仔餅,就知道今天上班的廚房大師傅是誰。不過,她也沒有去打擾人家,而是一人叫了一碗素河粉。

說是素河粉,其實湯底是用肉骨頭熬得。蘇家肉票緊缺,叫這個吃實惠。

素河粉上桌很快,蘇糖一個人分了小半碗就開吃。

白色的粗瓷碗裏面,盛着白色的河粉。湯底清透,只在上面點綴了少許蔥花。還沒吃,蘇糖就知道味道肯定不差。

這個時候手工制作的純河粉不像後世那麽順滑。吃進嘴裏能夠感受到粉條上帶着點粗糙感。那是制作河粉的米漿沒有磨得太細的緣故。那粗糙感,其實就是顆粒極微小的碎米。這種手工河粉比機器做的河粉更加能夠吸收湯汁的鮮味。

蘇棠只覺得咬下一口河粉,滿嘴都是肉骨頭的香氣。

同桌蘇家人,個個埋頭吸溜起粉來。

與此同時,在後廚已經準備好中午所有飯食的大師傅,雙手搓在身前白色圍裙上,從後廚走到大堂。

蘇家正在埋頭吃粉的身影,被他看了個正着。

“是勝男嗎?來飯店怎麽不來跟哥打個招呼?”

蘇糖自覺地一陣洪亮的聲音從身後響起。轉頭一看,就看到一位身高一米七出頭,紅臉膛,肥壯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寫着“國營飯店”四個字的白色圍裙走了過來。

蘇勝男沒想到自己不去打擾人家大師傅,結果還是跟對方遇上了。她不好意思笑笑:“林哥,我這不是一家人出來扯點布,也不知道你今天上沒上班,就沒去問了。”

其實,在看到菜單上有雞仔餅的時候,蘇勝男就知道這位林哥肯定有上班。只是不好意思打擾人家罷了。

蘇糖就這樣看着她媽,跟這位不認識的中年男人說了幾句話。接着中年男人從後廚拎着個小油紙包出來,愣是以一種你不要就丢掉的氣勢,讓蘇勝男接受了。

等一家人暈乎乎離開國營飯店後,蘇糖這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媽,剛剛那位伯伯是誰啊!”

走在回去拖拉機停車的地方,蘇勝男聽到女兒的問題後,思緒飄遠。最後輕聲說道:“那是你阿梅姑婆的徒弟。”

蘇糖歪了歪腦袋:誰是阿梅姑婆啊!

沒等她問出口,就看到停在公社辦公樓門前的拖拉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有三個風塵仆仆的人站在那裏,三人腳邊堆着幾個大包袱,看樣子應該是一家三口。

蘇糖因為身高的緣故,第一個對上的是一道帶着極度不甘的視線。

蘇糖:這誰啊!感覺從頭發絲到腳下,都透着一股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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