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喧鬧的人聲,搬動的長條凳、八仙桌,茶碗碰撞的清脆聲音,讓整個祠堂前的空地上顯得是那麽得熱鬧。
今天是蘇氏年底族會的日子。現實條件不允許,吃盆菜的習俗就給免掉了。但族裏依然盡量把事情辦得漂亮點。
有各家所出的桌椅板凳、茶碗茶葉、熱水瓜子都上了不少。當然,有資格參加族會的人只有各家各戶的當家人。至于其他人,可以選擇在祠堂外面坐着喝茶聊天,順便看看風水塘的景色。至于真正的族會召開地點,其實是在祠堂供奉牌位的偏院。
整個蘇氏祠堂的格局類似北方的四合院。四個院子坐落到東南西北四個方位。中間圍出一個天井。天井中央有着一口跟村口類似的古井。四個院子的主院是供奉族裏所有的牌位,放置族譜。至于其他三個偏院,作用各不相同。
不過,蘇糖有一次在祠堂的大門,透過影壁看過祠堂天井。發現每個偏院的橫梁高位上,懸挂着的是一副副空棺材。那一次可把她吓得不輕。後來才知道,這些棺材都是族裏的老人自己給自己準備的。
今天的族會她家的當家人蘇勝男同志出席。蘇阿婆則是作為老一輩當家人被邀請旁觀。
蘇糖一大早,被大哥牽着到了祠堂門口,看着媽媽跟着很多同族的叔伯進了裏面。然後看着厚重的祠堂大門吱呀一聲給關上後,如同一個舊時代的縮影一樣。那些被這扇厚重木門隔開的婦女們,有些在祠堂前的空地上坐着,三三兩兩聊着天。抱怨家裏公婆孩子。少有的那麽幾個,看着蘇勝男跟蘇阿婆的身影,有種羨慕的意味。
當然,蘇糖也看到了在一群男人中,蘇梅姑婆也進去了。她知道今天的族會,蘇梅姑婆的事情是其中一個議題。
“妹妹,我們去玩吧!這裏人太多了。”
祠堂前院子很大,到處都是跑動的孩子。而且院子前就是一個大大的風水塘。池塘沒有任何圍欄,蘇大哥有點擔心妹妹這樣的小不點,被人擠到塘邊。
蘇糖再次擡頭看了看祠堂那灰色的瓦片房頂,點點頭:“我們回家幫爸爸做事。”
是的!作為贅婿的季向華同志,是沒有資格參加蘇氏的族會。因此,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是家裏的大廚。往年家裏這個時候,都會殺上一只雞來慶祝一下。
不過,蘇家兄妹幾個走了幾步路,就看到劉蘭芳帶着兒子豬肉榮,坐在一張長條凳上,愣愣地看了過來。蘇糖被這樣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
劉蘭芳好像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勁,趕緊扯出一個笑容:“健仔,這幾天上羊城好玩嗎?”
蘇大哥跟這嬸娘不太熟,只是點點頭,就帶着弟弟妹妹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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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蘭芳愣了愣,接着身邊的兒子蘇玉榮不耐煩了起來。
“媽,我要去跟健哥他們一起玩。”
身為村裏唯一一個爸爸在公社有正式工作的蘇玉榮,其實在大隊的玩伴也不多。但聽說蘇大哥家的那個季叔叔也要去公社上班。蘇玉榮覺得特別高興。終于有人跟他一樣了。
“健哥,等等我……”
蘇糖每次聽到有人喊他大哥“健哥”的時候,總覺得哪裏怪怪的。這名字要用普通話念的話十分雷人。幸好他們說的本地話,念起來才沒有那麽多奇奇怪怪的諧音。
“豬肉榮,你不跟你媽啊!”熱情活潑的蘇二哥單手摟住了蘇玉榮的肩膀,一副哥倆好地搭了上去。
蘇玉榮搖頭:“我媽又不是小寶寶。”對于自家媽媽,包括爸爸在內,蘇玉榮的感情自然沒有那麽深。他從小是阿公阿婆帶大的。爸媽大部分時候都在公社。也就這兩年,他長大了不少,才會跟着一起去公社外公家住些時間。但在他小小的心中,最親的人當然是阿公阿婆。
蘇糖不清楚蘇玉榮家的情況。見他跟二哥已經湊到一塊說話後,心情很好地覺得自家二哥的交際能力真是厲害。
不同于孩子們的和諧相處,緊閉大門的祠堂內,一場争論正在展開。
争論的雙方正是蘇梅跟蘇潤才。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蘇潤才滿臉不可置信地看着蘇梅。
族會人到齊後,第一個議題就是關于蘇梅的事情。蘇梅作為已經獨立的自梳女,是可以進入這樣的會議。族會一開始,蘇梅就直接說了幾句話。然後,蘇潤才就爆發了。
“哼,有什麽不可能的。反正我的錢已經沒有了。手裏倒是有欠條。你要是想要的話,這欠條你就拿去吧!”
是的!
蘇梅一開始就不準備跟蘇潤才糾纏。既然對方想要她的錢,她就把錢都隐藏起來。至于現在拿在手裏的欠條,是真的欠條。債權人就是她的師父。再有一個,其實族裏從頭到尾,也就蘇潤才為了她的錢上蹿下跳。其他人雖然眼紅,但族裏風氣不錯,并不會真的有人做出惡心的事情來。
蘇潤才這副上不得臺面的樣子,讓坐在上首的一衆長輩們覺得辣眼睛。
蘇潤才這一支本來人就不多。加上當年他大哥偷渡去港城,差點害了他們整個家族。這個事情後,這一家子就不怎麽受到待見了。這不,坐在上首中間的蘇潤江老爸,蘇老族長,十分不客氣地打斷道:“蘇潤才,按理說,自梳女的財産本來就跟你沒有關系。現在你姑願意當着大家的面解釋清楚。你就別再鬧了。”
老族長的話讓蘇潤才的嚎叫聲霎時間頓住了。他怎麽也不相信這個在羊城呆了幾十年的老姑婆,會沒點棺材本。但顯然族裏不會給自己撐腰。想到這裏,他又把目光看向一邊老神在在的蘇勝男。
“大伯,錢我就不說了。那工作崗位呢我姑憑什麽把工作崗位給到外姓人。要給,也要給我們姓蘇的。哪裏有便宜外人的道理?”
蘇潤才眼中的惡意簡直要溢出來。蘇勝男聽着他的話,大概猜出對方的惡意。不就是想要挑動在場人的嫉妒心。畢竟蘇梅姑的錢看不見摸不着。但他家阿華的工作崗位,那是實實在在又可以傳家的利益。
“這話就要問你媽了?”
蘇梅擺手示意想要反駁的蘇勝男暫時別開口。然後環視整個會議所有人一眼,慢慢說道:“當年我是怎麽逃去羊城的。在場的各位,除了年紀特別小的,都知道一些。要不是霞妹姐偷偷給我塞了幾個大洋。又托人把我送到去羊城的火車上。我怕早就被你爸媽把骨頭都吞進去了。”
說到最後,蘇梅瞪向了蘇潤才。
她現在的日子看着不錯,但年輕時候受過的苦誰又知道呢?
坐在上首的所有高輩分老人,都對那些事情一清二楚。他們這會子也明白過來了蘇梅的用意。一個工作崗位,就是報答當年蘇霞妹給予的幫助。
“你們可別忘了,我家阿華雖然姓季,但我的孩子全都是姓蘇,都是蘇家人。阿華賺的錢,用來養蘇家的人,你們還有什麽意見?”
之前還有點眼紅的幾個年輕人,聽到蘇勝男忽然冒出來的話後,默默低下腦袋。
他們都忘了,那季向華是個贅婿。
一場屬于蘇梅的風波好像就此結束,襯托得站在中央的蘇潤才如同一個傻子。
蘇潤才滿腦子都是完了,完了。忙活幾個月,渣都沒撈到點。這怎麽跟那人說得完全不一樣呢?
他就呆立在那,像個癡線佬。而蘇梅,把自己的事情說清楚後,就跟蘇老族長點頭示意,先離開這個對于她來說沒什麽感情的地方。
蘇糖在家裏,完全不知道族會的進程。不過,她也不擔心。反正以她阿婆、姑婆、老媽的能力,完全能hold住全場。
她這會子正搬着個小板凳,坐在距離廚房不遠處,看着在竈頭上忙活的老爸。
今天上午殺了一只雞。農家養的走地雞,個頭不大。季向華直接把雞翅膀、雞爪子、雞頭這些帶骨頭多的地方剁下來,放了些材料,煲了個清補涼。剩下的肉則是直接上鍋清蒸,做白切雞。
白切雞作為本地名菜之一,家家戶戶都有自己的做法。像蘇糖他們家,主要把控蒸雞的火候,以及蘸料的準備。
蘇大哥這個時候把剝開的蔥頭送進廚房,好笑地看着妹妹:“怎麽不去跟你二哥他們一起玩?”
蘇糖看向在院子中間圍着坐的幾個男仔,搖搖頭。他二哥這會子正帶着豬肉榮、三哥、四哥一起玩撿石子。
他們這裏的撿石子,用的是自己找到的圓球形石頭。然後兩只手,一只撿,一只抛,最後抓。這種游戲,她不喜歡玩。畢竟石頭砸在手上還是會疼的。
“她在這裏可乖呢!”季向華接過大兒子遞過來的蔥頭,樂呵呵地笑道。
回答季向華的,是蘇糖那大大的笑臉。
于此同時,距離蘇家院子不遠處的一棵野芒果樹下,正有一個小小的身影,躲在大大的樹幹後,看着這個院子發生的事情。當她看到蘇糖的笑臉時,覺得一陣難受。等看到季向華從廚房出來,一把把蘇糖抱起來的時候,更是咬牙切齒起來。
沒錯。這個偷窺蘇家小院的人,正是胡華。
胡華在昨天就知道今天是蘇氏宗族開族會的日子。她對于這種宗族式的聚會十分嗤之以鼻。對她來說,這種行為簡直可以跟落後劃上等號。
等知道季向華不能參加這個族會後,她鬼使神差地跑到蘇家,想要來親近一下對方。
雖然看過的預收文案中,對于季向華這個人沒有什麽着墨。但胡華聽大隊的孩子說過,這個人是個好爸爸。特別疼蘇糖。想到那天跟哨牙珍一起,從她口中聽到的羨慕後,胡華就覺得對方肯定是一個溫柔的好爸爸。
現在看到對方抱着蘇糖,那滿臉的慈愛溫柔。胡華忽然覺得自己的心酸了。
“你在這裏做什麽?”
蘇梅離開族會後,想着過來叮囑季向華幾句關于工作的事情。沒想到剛好看到胡華鬼鬼祟祟地在樹後探頭探腦。雖然用鬼祟來形容一個孩子不太好,但歷經滄桑的蘇梅覺得,對方的那些表情一點都不像個孩子。更像那種喜歡到處搞事情的半大青年。
胡華在身後響起聲音的時候,就吓了一大跳。她回頭想要罵人,卻對上了蘇梅那如同X光一般的眼神。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從發頂都腳趾頭都被人看透一般。她瞬間閉上嘴巴,低下腦袋,悄無聲息地溜了。
一邊溜走一邊不忘在心中給自己找補:我不是怕了這老太婆,只是不想跟老太婆吵架。
蘇梅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在心裏罵老太婆了。她看着神神叨叨離開的胡華,覺得她好像以前村裏神婆口中的撞邪一般。她搖搖頭,直接進了蘇家的院子。
跟季向華交代了幾句話後,還不忘告訴他門口剛剛發生的事情。
季向華還沒說什麽,蘇糖就從姑婆的描述中,猜到對方是誰了。
不就是那個被她爸用拖拉機拉回來的下放人員女兒嗎?
這人是個城裏人,而且在村裏喜歡跟口水威這樣的大孩子一起玩。大家都是知道的。蘇糖跟她沒有什麽交集,只是覺得這人有點奇怪。不過,她怎麽都不會想到,胡華是個穿越的。她現在只是覺得對方的舉動,非常奇怪而已。
不過,到了第二天之後,她發現自己對于胡華的評價還是太高了些。
看着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談的胡華,蘇糖只想翻個白眼。
“蘇糖,我聽村裏的人說,你是被人在醫院給抱錯的?是真的嗎?你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親生的嗎?”
蘇糖看着眼前這個比自己高一點的胡華,用滿含誘惑的語氣,輕聲對着自己說出這種搞笑的話來,就想送她幾個白眼。
難道她長得像白癡還是弱智?
蘇糖看着把自己從家裏叫到外面的哨牙珍,眼神中帶着點不明意味。
今天中午吃完午飯,她跟着大哥去後院的雞圈裏面喂雞,剛好就看到哨牙珍領着胡華過來。她跟這兩人都不熟。只是哨牙珍看着自己的眼神欲言又止的。讓蘇糖覺得奇怪。于是,她跟着兩人走到距離雞圈不遠處的空地上。然後就聽到了胡華那一番弱智一般的發言。
胡華心想這蘇糖就是個被寵壞的農村孩子。給幾顆糖肯定什麽都聽自己的。邊上那拼命攪着手指的哨牙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這樣想着,她肉疼地從兜裏掏出兩顆已經發潮的水果硬糖。
最近胡禾光跟梁愛紅準備過年要用的柴火,根本沒時間上公社。也因為這個,胡華的存貨已經沒有多少了。而造成這個原因,則是因為胡禾光不知道女兒成了村裏的散糖童子。他還以為家裏的糖罐子還是滿的咧!
蘇糖看着對方掌心中躺着的兩顆水果硬糖,沒有感覺到一絲食欲。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說完了嗎?說完了我就走了。”
蘇糖說着,頭也不回,就想回雞圈。結果,還沒轉身,就被胡華給抓住了手臂。
蘇糖可不會跟人打架。她張開口就喊道:“大哥,大哥……”
正在清理雞圈的蘇大哥,看到妹妹被個小女仔給抓住。手中的掃帚都沒有放下,就匆匆地跳過籬笆,大力弄走胡華抓着妹妹的手。
胡華看着自己被蘇玉健弄得紅了一片的手背。想到自己才是對方的親妹妹。又看到對方抱起蘇糖,如同珍寶一般的态度後。
不知道怎麽滴,她忽然眼眶通紅,對着蘇玉健來了句:“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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