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郵件情書·下

郵件情書·下

寫到這裏,我忍不住拉開了手邊的櫃子。

現在包裹着它的暮色封皮是我換的第三個書封。雖然每次賣封皮的老板都會極力推銷,說他家的書封質量上乘,怎麽都不會卷頁爛頁。或許是我使用頻率太高,我依然能準确找到翻爛的痕跡。

高三最後一次模考,我差點丢失它。

彼時我已經知道了被提前特招的消息,原則上不參加任何模考都不會影響最終結果。但校園生活實在讓我覺得疲乏,考試也成了一種纾解不快的辦法。我依然選擇參加那次模考。

考前如同每一次一樣,需要清掃整間教室。

我的筆記本不知是什麽時候從桌肚裏滑出來的。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我離開教室之前,它還好好地放在最安全的位置。

因為幫年紀主任分發考場安排表,我很晚才回到教室。

屬于我的課桌在同學幫助下已經挪到了最靠近牆角的位置。桌肚對着牆壁,導致我沒有第一時間查看是否有所缺失。

在那次模考後,所有課桌歸位。

我翻找了很久也沒有翻到筆記本。我問了同桌,以及當日清掃教室的同學,沒有人見到。

有一瞬間我幾乎要發怒。但理智告訴自己,此時怒火并不能改變什麽,筆記本也不會因為我的怒火從天而降,回到桌肚裏。

我忍着脾氣去了監控室,因為是我,年級主任特批允許。

仔細地、一幀幀翻看監控,終于在某一秒,我看到筆記本從桌肚裏滑出的畫面。另一側正在搬運課桌的同學被桌面擋住了視線,沒注意腳下。他一腳把筆記本踢得很遠,落在門邊。又因為有人要取後門背後的掃帚,将門帶上,筆記本被擠去了門外。

走廊的監控僅僅覆蓋在樓道轉角,教室後門離它那麽遠,還有排在走廊裏的另一部分課桌作阻擋。千難萬阻,看不清了。

這一切由一串偶然造成。

我不喜歡這些偶然,它們就像一個個征兆,在預示我們的關系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走向疏遠。

你大概不懂我當時的失落。

或者換句話說,如果當時你與我聯系得更多,我就不會把所有寄托放在一本筆記本上,氣壓也不會那麽低沉了。

做好了失去那本筆記的準備,那幾天我打不起精神。

老師以為我病了,建議我回去好好休息。他們對我非常寬厚,因為我身上暫且不再背負升學壓力。

可那時的我并不領情,還抱有一絲幻想,企圖找回我的筆記本。

每節課下課,我都會在走廊上游蕩。

碰到或許會知道它下落的同學,忍不住問上兩句。

所有人都告訴我不好意思,真的沒看見。

可是現在,它好好地躺在我宿舍的櫃子裏。

你猜我是怎麽找回來的?

答案是有天路過二樓最中間的教室時,我擡頭看到班牌。高三四班,那是你曾經的教室。我心裏忽然有個奇妙的想法湧動,迫不及待地随便找到坐在窗口的同學。我問他,你們班的失物招領處最近有一本棕色封面的本子嗎?

他愣了下,反問:你怎麽知道?在那放了好幾天了,沒人認領。

我說那是我的本子。

打開封皮的第二頁,清楚地寫着高三四班,沈檀。

我推測,一定是誰在走廊上撿到了這本本子,看到班級就這麽稀裏糊塗地送到了如今的四班。而四班再沒有沈檀,于是它就安靜地在那躺了一周。

失而複得的感覺很奇妙,讓我覺得胸腔飽脹。

我甚至想立即打電話告訴你這個奇跡。你一定會誇我吧?起碼誇一誇我的毅力。

好事似乎總是在同一天降臨。

重新拿回筆記本的那天下午,最後一次模考的成績也放榜了。毫無意外,我依然占據榜首第一的位置,且遙遙領先。

我聽到那些讓我習以為常的吸氣聲。

但我腦子裏想的卻是你還在浦城外國語的那會兒,每次放榜,你都會用最漂亮的語言贊揚我。只有那一刻,我才會覺得我是讓人欽羨的對象。

當然還有你知道我喜歡吃芒果,給我買了凱特芒的時刻。

雖然你當時說的是陳轍也愛吃,給他帶的時候順手。

我至今仍記得薄薄的一層綠皮下藏不住的馥郁香氣。果肉香甜軟嫩,打開許久,汁水順着手指一直滴到肘間,都恍惚着沒有下嘴。

它很快從我喜歡的水果變成了最喜歡的水果,沒有之一。

前些天路過水果鋪,我也給自己買了。形狀和果香沒有太大的差別,卻遠沒有你當年送的那麽好吃。

聽說人的大腦會自動美化記憶。

我認可這一點。

要不然為什麽你買的奶茶,你給的糖,你剝的小核桃,你挑的面包,你點的午餐……所有這些我都找不到當時的味覺了。

你給我設下的陷阱還有很多,我一步步心甘情願跨入。

後來在一起,你的漂亮話越來越頻繁。

你說的最多的就是——我的陸鶴然怎麽這麽棒,我要親你一百下。不,還是一千下,一萬下好了。

我當時不解風情地說,嘴巴會破皮的。

你笑得肩膀都抖,想了一會兒,認真道:那留着以後慢慢親吧。每天親一下,可以親……

我告訴你,一萬下是二十七年多。

現在遠不及二十七年的零頭,還差多少下?

如果現在問你,你大概是要賴賬了。

因為我的長篇廢話,電影已經放到了男生和她開始賭頭發。賭注是她一個月的馬尾辮或是他理個光頭。

我想到某次因為理發師的失誤,把我的頭發理得很短,将近板寸。如果是夏天我還可以開個玩笑,說短發避暑。但那是冬天,剛過聖誕,浦城這樣不愛下雪的城市也下了很大的雪。

那天沒帶傘。

理完發走在大街上,雪花撲簌簌落下的時候我能清晰感知到涼意。

我難得生出了青春期男生該有的形象感,在家過完完整的元旦假期,才不情不願地回到學校。

我察覺到同學在看我的頭發,但他們什麽都沒說,弄得我心裏更沒有底。

一定很醜,你也一定不會喜歡。

高二和高三教學樓隔着一條長廊。高三在整座學校最偏僻的一角,美其名曰減少外界的幹擾。所以,只要你不是特意來找我,在學校巧遇的機會很小。

我抱着這樣的心,惶然渡過前三天。

到第四天。你讓同學帶話,說晚上陳轍喊了你一起去買附近新開的手握壽司,問我要不要一起。

我借口說眼睛裏進了沙子,問前座女生借了鏡子。

鏡子裏,我的頭發還沒來得及冒出新茬,很板正地貼着頭皮。我頭一次埋怨頭發為什麽會長這麽慢,拼命補充蛋白質也沒法增快它的生長速度。

于是我拒絕了一起。

我幾乎沒有拒絕過你,所以才會導致那天晚上,快上夜自習的時候,你破天荒地找上門來吧?

你手裏拎着跟陳轍一起買的壽司,等在後門口。我靠近的那幾秒,你的眼睛一直落在我頭發上。直到我站定,我看起來八風不動,但心裏卻慌張得要死。我甚至不敢把目光落在你身上,怕從你眼睛裏看出對我新造型的不喜愛。

教室的門框上有一根木刺。

我盯着那根木刺看了許久,聽到你很輕地笑了聲,說:“網上說的一點都沒錯呢,原來板寸才是檢驗顏值的唯一标準。”

你沒說得太直白,但我聽懂了,如果沒猜錯的話你在誇我好看。

我心花怒放了一瞬,理智叫我站直,不準有過多的表現。

怕我沒吃晚飯,你挑了那家壽司店的招牌套餐,給我完完整整地來了一套。塑料袋窸窣作響,就在我的手裏。

我只好解釋,沒一起去是因為臨時有事,老師喊我去幫忙了。

你說沒關系,下次沒時間我幫你帶就好了。

我好像變壞了。

在你面前也能自如地撒起謊來。

數天後,我發現你也剪了頭發。原本綢緞般的長發剪掉了一半,只剩齊肩。我特別特別心疼,仿佛從我頭上剪去的一樣。

我問你為什麽要突然剪頭發。你說高三了,沒那麽多時間,剪短點好打理。

可是高三都過去一大半了,你到現在才用這樣的理由,是否有些令人難以信服。

不過頭發剪都剪了,再不舍得也只能這樣。

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後來,我看到你毫不在意地在企鵝發了新動态,是齊肩短發的自己。那張照片我原封不動地保存了下來。最初放在我手機裏,後來怕丢失又導到了電腦上。

至于現在,它存在只屬于我一個人的私人相冊。

我沒有什麽東西值得保存的,每個月續費會員只是為了存下所有當初留下的,你的東西。

電影裏,他們終于畢業了。

女生說,如果他向我表白,我會很開心。

畢業似乎是個奇妙的節點,會給人無限憧憬和勇氣。

比如我,終于在你畢業的那天跨過那條紅線,在暴雨聲中擁抱了你。其實當時我還有更多話想宣之于口,但到嘴邊,卻因為生澀咽了回去。

我習慣了當你聽話的小狗。未經你同意的擁抱和親吻是我做過最出格的事。

哦對,你畢業那天我還幹了另一件事。

高三四班,你坐過的那張課桌,我正大光明地搬到了我的教室。沒人發現有一間教室少了課桌,就像沒人對我的謊言質疑一樣——

我告訴同學和老師,我的桌子似乎缺了個角,搖晃得影響我刷題。

于是他們理所應當地接受了我從“後勤部”搬來另一張課桌。

仔細想來,我幹過的幼稚事情真不少。

電影播得很快,現在已經跳入大學。

大學時的他們每天都會打電話。

看到這裏,我再次因為沒能多跳一級跟你同時升入大學學院而感到後悔。如果我們的人生能短暫地多重合一點,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而現實是,你在新鮮的環境下忙碌充實。我在高三的重壓下也分不出更多時間。還記得嗎?我高三那年,浦城外國語搬了新的校區。

學校有更漂亮更壯觀的紅磚大樓,也有氣派的校門和鐘樓。

但因為地處郊區,學校強制要求寄宿制。晚上十點後,舍管老師會進行最後一遍查房。原則上,學校是不允許非放假期間使用手機的。

與我同一間宿舍,陳轍表示很高興。

但我卻覺得對不起他,因為我私心裏并不喜歡這個事實。

你不想讓他知道我們之間的事,我便不可能在深夜,在他或許會聽到的情況下接聽你的電話。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讓我們之間聯系變少的原因之一。

我習慣了攢一堆話,等一個合适的時機一口氣告訴你。

但每次電話通了,聽到你的聲音,之前想好的話便全忘了。總是你說什麽,我遲鈍地附和,像從前一樣尊重你的主導。

我想說的東西一點點積壓了起來,沒有機會托盤而出。可是你的聲音仍然讓我開心,我變得享受傾聽的過程。

這或許也是我近來性格變得沉穩的原因吧。

你還記得那一年聖誕節前後,我們電話變得頻繁嗎?

那段時間,陳轍喜歡上我們班的女生,我很樂意幫他追求。一來受他的影響,我學會了不少哄女孩的技巧。二來他花了大把時間在他的女朋友身上,他有無限電話粥要煲,于是也不會注意到我隔三差五偷偷與你說話了。

只可惜,他的戀情并不長久。

我不太理解這種短暫的喜歡是什麽原理,如果是我的話,只會不斷加深。當然,我并不是在這裏說自己的優點。

我只是……就事論事罷了。

我知道,我這個人不擅長讨人歡心,說的話也顯得自己很笨。

當我發現你有了很多新朋友,你更願意把心裏的事分享給近在眼前的新朋友,而不是透過電波的我之後。我選擇接受。

這是人之常情。我真的接受。

說兩遍會不會顯得可信度高一點?

算了,我又說謊了。

其實我只是膽小,怯懦,怕徒勞無功,怕自作多情。

我的接受只不過是被逼到懸崖,不得不選擇的結果。

我不清楚青春愛情片是不是一定要有傷痛,但看到大雨裏女生說他幼稚的時候,那一瞬間我代入了自己。

你也這麽說過。對嗎?

近兩年我已經在努力改變自己了,把你不喜歡的部分全部剔除,變成你喜愛的樣子。只不過人的特質是由過去數十年決定的,想要一氣改變很難,我仍在努力。

青春愛情片的最後他們還是分了手。

說實話看到這個鏡頭的時候我沒覺得有多少波瀾。進度條還在緩緩向後挪動。現在是北京時間淩晨四點十五分。而後情節變成了地震中,男生擔憂地給對方打電話時,對方手裏挽的卻是另一個男人。

那場令人觸動的兜頭大雨終于降了下來。

很多感受在看到的當時是洶湧澎湃的,但當我用文字寫下的時候,又顯得格外蒼白。我删了很多,因為詞不達意。

我是個勝負欲極強的人,我始終不認為我們之間會發生同樣的事。

你待我冷淡也好,逃避也好,我知是你想要冷靜的時間。我不會在這期間幹擾你的選擇。總之最後,你還是會選擇我。

我有這樣的自信。

四點多,舍友熟睡。

如果你和我一樣醒着的話,望向窗外,會看到天際出現了魚肚白。就像有一次你急着回浦城,我一大早送你去機場一樣。

途中因為困乏,你的話很少,但靠在我肩上的溫度是真實的。我想替你撫平被衣領掖出弧度的頭發,又怕吵到你。

我好像一直都這樣,面對你的時候是個膽小鬼。站在第三人角度分析我們這段感情的時候又自負得不得了。

人總是矛盾,這種矛盾在我身上體現得很多。

哦,你還記得前段時間,我們一起去參加的歌友會嗎?

那天主辦方拍了很多照片,我在幾千張照片裏挑挑揀揀,找到了我和你的合照。當然,這些照片在發給你的同時,也存進了我的私人相冊。

有一張你低頭看手機,我無聊地看向頭頂一盞燈。別人說那張照片氛圍感很好,就是照片裏的人顯得疏離。

他們的錯覺很荒謬。

不過我還是同其他的一起,打包發到你郵箱了。是上個月發的,你沒有回複,但我猜你已經看過了。因為你喜歡那個歌手,不會錯過任何一點他的信息。

其實再過兩個月還有另一場歌友會,在附近城市。

離京城很近,才半個小時的車程。

我托朋友買到了票。如果當做生日禮物送你,好像沒那麽有誠意。那就當做一個普通的、日常的禮物吧。

有兩張票,你可以跟你的朋友一起去。

也可以跟我(我當然希望是我)。

至于生日,我還要再想想。

從信的開頭,我就說過想到你的生日快要到來,我才坐起來打算準備點什麽。可是洋洋灑灑寫了這麽多字,我仍然在原地打轉。

電影放完了,天也快亮了。

很不巧的是我的播放列表突然從結束的電影跳到了另一首時常會聽的歌上,是你喜歡的歌手。

為什麽要用很不巧,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我原本決定聽完這首歌再做告別。

但在快播完時,我突然記起這首歌的歌詞,它有些傷感,不适合我們。

我不相信怪力亂神,但還是快速按了退出。

好在那句歌詞沒來得及播放,只有淡淡一行字幕提前跳出在我的屏幕上——但故事的最後你好像還是說了拜拜。

突然變黑的屏幕界面映出了我的狼狽。

也是,通宵不睡的沒幾個是不狼狽的。

我将這封郵件設定了定時寄出,會在你生日那天準時抵達。或許一點開,你就會被密密麻麻的文字擾得頭疼。

沒關系,我也同樣沒耐心回看一遍,只當是我發了一通牢騷。

如果你不願意細看的話,只要看最後這句就夠了。

【祝你生日快樂,寶貝。】

from Lu.

但故事的最後你好像還是說了拜拜。——周傑倫《晴天》

嗚嗚嗚嗚嗚萬字情書我終于寫完了。

小陸的第一人稱心理路程。

後面我會更現在時間線的番外!(番外更得慢,因為上次的檢查結果需要後續積極治療,我已經接受這件事啦!大丈夫!小小微創而已,俺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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