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我死了嗎?
我眨了眨眼睛,左右觀望,這是一間破舊的柴房,一陣北風襲來,紙窗吱吱作響,我想張口大叫,卻覺得喉嚨幹澀,咳湊兩下,吐出兩口血痰。
“你可醒了,他們一直琢磨着把你扔進西山。”
“謝謝…咳咳…”我捂着肚子,揪心的疼痛遍布全身,銅鏡裏的自己臉色煞白,眼珠凹陷,消瘦如骷髅般褴褛。
“上官大夫說您剛剛産子,惡漏日久不止,色紅質稠而臭,口幹咽燥,讓我用芹菜根煮雞蛋湯,可以清熱利濕,益陰養血。”
我身子一僵,思緒飄忽,迷茫的望着她,看來我已為人婦,是誰那麽薄情,在産後如此待我。
“怎麽了…夫人…”
“夫人”我使勁全身的力氣,吐出來的聲音卻是幾近可聞。
“恩……可是覺得頭痛?”
我點點頭,仔細的看着說話的女子,鴨蛋臉,綢緞上等的粉花裝束,一雙明亮的藍瞳始終染着淡淡的愁容。
“謝謝你,你是誰…我又是誰…”我攥住她的手,生怕眼前的一切會立刻消失,然後又将我遺失在無盡的黑暗中,我很害怕,這是一種對未知世界的恐懼,我記不得過去,更不清楚自己的将來會身在何方。
“夫人…你…難道是什麽都不記得了嗎?”她驚恐的站起身,向門外走去,左右望了望,關好門,靜靜的坐回我的床沿,輕聲說“我是翠兒,是您三年前買回來的奴才,您還做主将我許配給了陳管家……所以奴家一直當夫人是自己的再生父母,不會随他們薄情寡義。”
“他們…又是誰…”我顫抖着,看着沒有血色的手指,上面或深或淺遍布着被竹夾過的痕跡。
“哎,我的夫人……”一陣哽咽,翠兒忍不住痛哭起來,溫暖的手掌輕撫我疼痛的背部,喃喃道“三年前那般絕色的女子怎麽一轉眼竟落得如此田地……”
我怔忪着,深邃的黑瞳沒有一點意識,如同初生的嬰兒般不殷世事,看着她哭,自己也忍不住掉了幾滴眼淚,冰涼的觸感讓我臉上一陣疼痛,摸上去,才感到眼下布滿斑斑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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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碰,那是燙傷,梧桐花散他們都不肯給,說夫人是…嗯…可以自己痊愈。我用了土辦法,把馬鈴薯去皮絞汁給夫人敷上,倒也好了大半。”
我含着淚水,心髒好像被人生生掰裂,我是她口中的夫人卻沒有夫君照顧,那個良人到底當我是什麽,若是倦了,棄了,休了便罷,為何要置我于如此境地。
“孩子呢…既然生産過,那麽我的孩子呢…”我流着淚,看着木床上觸目驚心的點點血痕,這個身子到底經歷過怎樣的苦難,他們又為何要這樣待我。
翠兒欲言又止的望着我,頓了下,神色古怪的問道“夫人當真是什麽都忘了…連那個…呃…小少爺…也不記得了?”
我點點頭,緊緊的攥住她的柔荑,一股說不出的怨恨由心而生,丹田處很熱很熱,浮躁的心使得右手加重了些力道。
“夫…夫人…”
“小翠,快遠離她!”
幾名手執木棍的男子破門而入,将我團團包圍,不分輕重的向我打來。身體上的疼痛抵不過心口的陣陣寒意,我到底犯過什麽錯,他們要如此殘忍的對待我!
“打死你個狐貍精!”
“你害死了芙蓉夫人的孩子…”
“将軍就不應該将你從西疆救回來…”
“你們快住手…夫人她才剛剛醒過來…這樣下去會死人的…”翠兒護在我的左側,滿臉淚光。
“死?一個千年的妖怪會死嗎?西疆妖怪暴動害死了我們多少将士?人妖本就是天敵,何況這個幻化成人形欺騙将軍的奸細!”為首的男子狠狠的仗責我的腰部,血印越來越深,流出了涓涓紅水。我看着那道越來越大的傷口,卻不覺得疼痛,莫非我真的是妖?但是為何要不顧自己的性命深陷敵營,還給那個将軍生下孩子,這不是找死嗎?
“陳術你快住手…就算夫人是個妖怪,也是個好妖啊…三年來她是如何待我們這群下人的,你們現在這樣做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小翠,你怎麽那麽糊塗…”陳術表情複雜,略帶痛苦的望着我們,緩緩說“老夫人說皇上得知威遠将軍的妻子乃是狐妖後,有意對其施火刑,破其妖心。夫人,您一向待我們不錯,若是今日被杖責致死,老夫人也算交代了你三年來身為孤獨家媳婦的一份心意,以你能夠隐瞞三年都無人可知的修行,只要妖心不破,他日定可重塑原型。如果可能,還是回西疆吧…那才是屬于你的地方……”
噼裏啪啦,心髒陣痛了幾下,我突然開始覺得疼了,不是肌膚,而是心口。
“謝謝你們…”我看着将我打的體無完膚的人們,突然覺得分外嘲諷。
“謝謝你…”我望着翠兒,發自內心的感嘆,三年情分,連仆人都知道送我一程,那個将我帶到這裏的良人,你在何方?那個我為你生子忍受陣痛的男人,你在哪裏?
我看着門外,恨不得将頭探的老高,期望着或許有人躲在後面,然後走進來抱住我,告訴我,一切不過是個夢罷了。
“翠兒,我的夫君,他叫什麽。”
冤有頭,債有主,我怨不得這些人。
“夫人…”
“說…”既然我真是個妖怪,就沒必要裝什麽賢淑。
“孤獨軒然。”
“他現在在哪裏?”
“夫人…”翠兒的眼睛越來越紅,好像櫻桃般刺眼。
“說啊…”
“芙蓉夫人服下了夫人送去的食物,流産了,如今将軍陪她回江南養身子……”
“原來是這樣…”我捏了捏她的手心,豁然的笑了,笑的分外明媚,在我遭受非人道的責罰之時,那個應該曾經說過愛我照顧我的男人陪着另外一個女人遠走江南,我怎能不笑
“我的孩子呢?”
“求求您別再問了…”
“你們告訴我好不好…”我邊笑邊哭的祈求着,“你們告訴我好不好,那是我的孩子啊…”
“他普一出生便是只小狐…但是時而人形時而狐形,将軍為了保住他的性命,帶離都城了…請夫人放心,那畢竟是孤獨家的長孫…”
“呵呵……”我仰天長笑,胸口仿佛被什麽生生掰開,撕裂了的疼痛遍布全身。我放心,我很放心。急火攻心,一時氣短,大腦一黑,又暈了過去。
那一年,我最後的記憶便是銅鏡中的自己,右手艱難地支撐着半起的身子,深深凹陷的雙眼中蓄滿了淚水。翠兒緊緊的抱着我,然後,哭得不可開交。窗外,夕陽的餘光透過柴房的縫隙灑了進來,混合着木床上鮮紅的血液交織成一副豔麗的牡丹圖畫。是那麽的刺目,耀眼,血色,再血色。從此,我十分厭惡牡丹,更厭惡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