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出府

出府

夏侯妍一句話,惜悅和高迎娣都不困了。

兩人面面相觑,一時搞不清楚,小姐這是睡夢中的呓語,還是當真。

“你們倆不要互相看了,我是認真的。”

夏侯妍見兩人不回應她,有點着急。在惜悅的示意下,高迎娣拿掃帚過來将床邊的碎茶杯收拾幹淨,惜悅則上前扶住夏侯妍,試探着開口問她,“小姐可想好了,真要随軍去伐蜀?”

“我想了一晚上,已經決定了,與其每日待在府中心神不寧,倒不如陪在子上哥哥身邊,與他一同進退。”

“可是,小姐,這是去打仗,并非游山玩水,此去蜀國山高路遠,險境重重,小姐千金之軀,實在不宜。”

“怕什麽!我既會騎馬,又會射箭,雖然力氣不算大,但勝在準頭高,一路上自保的能力還是有的。等到了軍中與子上哥哥會和,更沒什麽可怕的了。對了,到長安後還會與兄長的雍涼軍相會,我已有近一年未見兄長,甚是想念。”

“可是小姐……”

“哎呀別可是了,惜悅、迎娣,我意已決,你們毋需再勸。我走之後,你們兩人在府中盡心照顧母親。母親若知道我私自出府随軍,定會生氣,搞不好還要杖責你們,只能委屈你們先受着。對了,我先給你們留下這些金子,還有傷藥,屆時請好醫生來與你們治傷。”

夏侯妍說着,就要下床去博古架上翻找日常存放金銀的木箱,誰知惜悅撲通一聲就跪到了地上。

“小姐竟為惜悅想到了這些,足見對惜悅的疼愛,惜悅感激不盡。可小姐若執意要去,惜悅只有一個請求,就是随侍小姐左右。惜悅并非怕受杖責,只是此去禍福難料,惜悅實在不放心讓小姐孤身一人哪!”惜悅說着,眼淚也流了下來。見此情狀,高迎娣也跪下來說道,“小姐對我有救命之恩,迎娣也誓要追随左右。”

“你們倆快起來,先起來再說。”夏侯妍說着,便俯身扶起兩人,“如果你們願意跟着,路上彼此有個照應,自然是好的。惜悅跟在我身邊多年,也早已學會騎馬,倒是不妨事,但是迎娣你還不會騎馬,人又這般瘦弱,我怕你撐不住。”

“小姐放心,我只是生的瘦弱,力氣并不小。我想,這一路上既要行軍,必然要在鄉野間行走,我自小在農村長大,對野外的生活有一定經驗,小姐帶着我,沒準就能派上些用場。”

“小姐,迎娣說的對,多一個人,多一分力量,有我們兩人在,也更方便照顧小姐。迎娣不會騎馬,我可以帶着她。”

第二日卯時,曹爽在洛陽城西門外對三萬大軍舉行了點兵儀式,魏帝曹芳親登城門觀看。儀式過後,一行人便浩浩蕩蕩離開洛陽,西行而去。此次出征,乃是魏朝自先武帝親征漢中後最大規模的伐蜀戰争,這支三萬人的軍隊将在長安與夏侯玄都督的七萬雍涼軍彙合,然後将沿傥駱道穿越秦嶺,通達巴蜀門戶漢中。曹爽作為總指揮,總領全軍,除了任命雍涼夏侯玄為征西将軍外,還任命司馬昭和右将軍夏侯霸為征蜀将軍,随他一同出征,此外,尚書鄧揚作為曹爽智囊亦随行,事實上,慫恿曹爽伐蜀以立威名于天下的,也正是鄧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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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司馬昭随曹爽及三萬大軍西出洛陽城時,夏侯妍也在緊鑼密鼓地為偷偷出府做準備。

她如今仍在禁足中,想要光明正大的出府是絕無可能的,三人商議後,決定讓夏侯妍扮作侍女,跟惜悅和高迎娣一同出門。當然,喬裝改扮這件事,騙其他人還可以,卻很難逃過親生母親的法眼,巧的是,這天中午,宮裏有請帖送到了夏侯府,郭太後邀請夏侯夫人明日去宮中賞花、留午膳。

如此一來,最大的難題就迎刃而解了,屆時扮作侍女出門采買即可。

關于出行路上要準備的東西,三人商量了許久,決定輕裝上路,每人除了身上衣服以外,再各帶一套衣服、鞋襪,另有一些易于存放的面餅和肉幹。惜悅擔心三人路上水土不服生病,特意帶了幾個防水的皮口袋,又将夏侯妍屋中所有藥品每樣拿了一些。看到這些形形色色的藥粉,夏侯妍猛然想起什麽,翻出當日粟特女子送她的東西,從中找出了裝滿胡椒粉的小木盒。

“聽說蜀地濕熱,咱們中原人不适應。此物辛辣發汗,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就在這時,府中下人來報,說是鐘太傅家的公子鐘會來拜訪。夏侯妍本就想着走之前要給何蓉和鐘會各留下一封信,一來向他們說明自己潛逃出府,去追伐蜀大軍,二來也想請他們空閑時來看望一下母親。

“快請他進來。”

見府中下人走遠,夏侯妍才悄聲對惜悅和高迎娣說,“士季來的正是時候,咱們帶的衣服和藥品加起來也有兩三個包袱,若要自己帶出門,未免惹人起疑,正好士季來了,就說這是我送他的禮物,讓他今天就放到馬舍。這樣,咱們明日就可輕松出府。”

“姐姐。”鐘會一見到夏侯妍,就露出笑容,他今日來之前特意修飾了一番,選了一件十分提氣色的明黃色長衫,又戴上了兄長送他的新冠冕,他本就是芝蘭玉樹之姿,稍加修飾更顯風流倜傥。只可惜夏侯妍此時完全沒心思注意他穿了什麽,見到鐘會,她拉起他的手就向自己的屋內走去。

“士季,快随我來,我有話跟你說。”

鐘會起先還因夏侯妍未注意到他的刻意修飾而失望,如今被她拉着手走,心中歡喜滿溢,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只見夏侯妍拉着他一路走到了自己起居室門口,鐘會有些躊躇,“姐姐,我進你的房間,恐有不妥。”

“哎,顧不得這些了,我有機密之事要告訴你。”夏侯妍湊近他悄聲說,她呼出的熱氣噴在他耳邊癢癢的,令他心神蕩漾,已不知該說什麽,便由着夏侯妍拉着自己走進起居室。

這是一出兩進的房子,裏面是夏侯妍的卧房,外面是日常起居室,她慣常在此練字、讀書、品茶。

夏侯妍拉他進來後,先朝外望了望,見院中雖有幾個下人在灑掃,但并未靠近,又示意惜悅和高迎娣去門外守着,這才壓低了聲音,将自己計劃潛出府去追司馬昭之事和盤托出。

自從踏進這屋子,鐘會的臉就微微發紅,這是他第一次進女子閨房,尤其這還是他心儀之人的房間,方才一路走來,他早已偷偷回握住了那只小手,只是夏侯妍毫無所覺。

進了房間後,她立刻幹脆地松開手,他則有些悵然若失。

“士季,你靠近些,姐姐有話對你說。”

“要……靠多近?”鐘會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澀。

“總之不能讓第三個人聽到。”夏侯妍雙眼亮亮的,聲音清脆悅耳。

“好。”

鐘會又湊近一些,夏侯妍便微微踮起腳尖,雙手捂住嘴,湊近他耳邊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聽完這些,鐘會只覺心下一震,瞳孔猛地收縮,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夏侯妍。

“姐姐,你……當真要為他做到這等地步?”

“那是自然,我要守在子上哥哥身邊,與他同甘共苦!”

夏侯妍答得幹脆,完全沒注意到,鐘會的手在微微顫抖,握緊,又張開。夏侯妍見他不說話,以為他是擔心自己,就勸慰道,“士季不要太過憂心,我自信騎射功力并不在某些士兵之下,惜悅和迎娣也會一路随行,明日母親入宮後,我們就出府去馬舍,然後騎馬直接出西門去追大軍。雖然晚了一日半行程,但快馬加鞭,料想很快就能追上。”

“姐姐可知道這一路有多危險!你們三個弱女子,離開京城,路上難免有盜賊、劫匪,如果對道路不熟,想追上大軍就沒那麽容易。就算你們追上了大軍,若不能及時證明身份,也會被當成間諜或不法分子加以懲處!”

鐘會語氣激動,表情嚴肅,這還是他第一次這樣對夏侯妍說話,夏侯妍一怔,随即笑道,“士季,我們雖是女子,但并不弱,你放心,出了城門後,我們就會扮作男子趕路。若是遇到匪徒,我便一箭射死他。”

鐘會搖了搖頭,“姐姐未免太天真,此行變數太大,還是不要冒險了。”

“士季,在這洛陽城中,我最信任的朋友就是你和蓉蓉了,所以才會将此事告訴你。我意已決,你無需再勸我了。”

“如果你真當我是姐姐,是朋友,就幫我把這封信送到蓉蓉手中,再把這包東西送到我家馬舍。”

見夏侯妍神情堅決,鐘會知道不可再勸,便接過她手中的信和包袱,嘆了口氣。

“既然姐姐主意已定,士季也不便再勸,只盼姐姐一路平安。等姐姐安頓下來,一定要給我寫信。”

“那是自然,我會給母親、你和蓉蓉都寫信的,放心好了。”夏侯妍說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姐姐要行此大計,今日便好好休息,我這就去給何姐姐送信,把包袱送到馬舍,方便姐姐明日出行。”

夏侯妍流露出感激之色,“士季,謝謝你,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鐘會輕輕一笑,已恢複平日世族公子的清貴之姿,“姐姐曾悉心教導我射箭,今日我為姐姐做這些,實在不值一提。”

“姐姐,士季先走了,再會。”

離開夏侯府,鐘會立刻策馬而去,但他先去的不是何府,也不是夏侯家的馬舍,而是自家府邸。到家後,他模仿父親筆跡,給郭太後寫了一封上疏,說是“今大将軍舉國伐蜀,京畿空虛,為防異邦來犯,宜命城門校尉加強洛陽城出入管制,非城中戶籍不得入,非有文書不得出…”。

僞造這封信的後果,鐘會早已盤算好。父親如今已七十有八,雖外表瞧着精神矍铄,但近來已顯出健忘之症,如果父親未曾察覺,則一切無礙;即便父親察覺,為了家門也不會對外揭穿。至于筆跡,他自小從父研習書法,尤擅模仿他人筆跡,有時連父親這樣的書法大家都看不出來,更遑論他人。

做完這一切,他才将夏侯妍的信送到何府,又将那包東西送到了夏侯家的馬舍。

當天下午,深居宮中的郭太後收到這封上疏後,深以為意。曹爽在京都中時,政令皆從他出,根本沒有郭太後和小皇帝置喙的餘地,郭太後為此深為不忿。如今曹爽已去,政令複歸手中,郭太後便立刻叫皇帝曹芳下诏令,命城門校尉加強出入管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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