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來時就對此種情況早有準備, 易夏的神色不見半點慌張。
巫術借助自然力量控制萬事,聽起來神奇, 但由于手段單一,巫師的施法步驟皆有跡可循,勘破其術法從中得以救人, 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件難事。
順着老大夫的視線看去, 片刻後, 她輕聲道:“銀針、黃酒、朱砂、紅線、剪刀。老先生你去準備下這些東西, 搜集好了拿過來給我。”
“您……”
轉身使兩人目光對視, 只說了這麽一個字, 江漢卿的眼眶就有些濕潤。
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困難,如果連帶今日算起, 他已經從這位大師身上受惠三次了。
大師待自己爺孫至此, 他實在不知應如何感謝。
看到他的反應,易夏無奈開口:“時間緊急,難道不需要我救他嗎?”
拂袖在眼間擦了擦, 江漢卿連聲應道:“需要,需要, 我這就去準備。”
見老大夫離開,易夏拉了把椅子坐于床畔側旁。
她其實沒那麽善良。
老大夫畢竟也是玄學界之人,辛勞一生, 福緣甚廣,救他孫兒只是順帶, 她的最終目的,是在這初來乍到之際,能與對方結一場善緣。
聽床畔間傳來輕哼,她收回心思,垂眸觀察起床上之人的反應。
與前幾日相比,江逸塵的氣色此時并不算好。
他的唇齒間牙關咬緊,那雙勾人的桃花眼亦緊緊閉阖,不知是否是太過痛苦,額間與脖頸甚至還滲出了些細密的汗珠。
看了半響,易夏随身掏出一沓空白符篆,盯緊他面頰上的各處穴位後,分別将這些黃符貼于他的天中、年上、地閣等多處位置,未多時,整張臉就被完全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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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看了一眼,見老大夫已至身旁,她伸手道:“請給我朱砂。”
知曉大師已經開始破法,江漢卿不敢馬虎,趕忙将搜羅好的東西遞上前去。
接過朱砂筆,易夏擡手便在黃符上開始畫陣。
自左上額角處開始動筆,沿着鼻、右下颚形成一道直線,複又拐至右耳處,直至在黃符上勾勒成一道五邊形網格,她的動作才有三兩秒的停頓,片刻後,揮筆速度忽然加快,線條密密麻麻連成一片,最終形成了漁網樣的一副五邊形圖案。
随手将朱砂筆丢在一旁,她快速道:“銀針和黃酒都給我。”
“要幾根?”
易夏:“将針包給我就好。”
将針包遞上前去,江漢卿的目光始終專注于她的手間。
從醫數幾十年,他還是第一次見這種左右開弓為人紮針的療法,銀針所落之處皆是命穴,若不是知曉玄學一道的奇妙,他怕是只以為對方在害人性命。
期門穴、章門穴、商曲穴……待将三十六個命穴全部插上銀針後,易夏才又再次擡頭,起身活動了下筋骨,她掀開黃符的一角,朝江逸塵的面頰看了一眼。
縷縷黑氣浮于表面,如若游離之物在面門遁循。
沉思片刻,她轉頭面向那一直不斷打量自己的身影:“老先生,下一步是将紅線配以八字結系于銀針之上,因為同時需要進行別的步驟,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聞言,江漢卿有些愣怔。
自大師做法開始,他就一直以一種發懵的狀态在看對方的動作,不說那黃符上宛若漁網的圖案,只這插滿命穴的銀針,就讓他感到疑惑不已,雖說這一步聽起來比較簡單,但若是他哪裏出錯,豈不是在害孫兒性命?
看出了他的為難,易夏提議道:“你若是怕自己掌握不了,我可以施法助你進入幻覺,你覺得什麽比較能夠接受?布娃娃?幹屍?木偶?”
江漢卿:……
“我可以的。”見對面似乎有些不信,他連忙解釋,“當初就是因為你說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所以才遏制了我在玄學一道上的發展。”
易夏将信将疑的點了點頭,“那開始吧。”
到底是行醫多年,江漢卿雖說心中緊張,可當動起手來時,一板一眼的樣子卻是極為認真。
朱砂、銀針、黃酒、紅線這四樣器物皆已用上。
再次掀開黃符看了一眼,易夏眼眸輕阖,口中開始念起咒詞。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惟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視之不見,聽之不聞……”
念至此時,易夏眉心一跳,思緒紊亂間,眼前忽然浮現一幅詭怪場面。
狹小擁擠的教室中,一堆人堵在一個小女孩身前。
“死魚眼!你的臉真醜。”
“啧啧,你裝可憐給誰看,又沒有人會同情你。”
“快簽絕交書,全班人都不願意和你玩。”
明明是些稚嫩的孩童,可當說起這些惡言惡語時,卻都挂上了世界上最醜惡的一副面孔。
口中咒術未停,易夏走馬觀花般看完了一個小女孩的記憶。
精神力似乎在腦中凝成實體,行至那抱膝哭泣的女孩面前,她緩緩道:“我不插手你們之間因果緣由,只希望你能坐下來好好與這些人聊一聊,他們欠你一聲道歉,但你卻沒有必要為他們賠上自己的一生。”
頓了頓,又道:“你本可成為靈慧①的,這麽做不值得。”
第一次面對如此怪相,易夏不知對方會不會聽到。
滿眼疑惑的注視着小女孩的動作,見她緩緩從膝間擡頭,正打算再次開口,就發現眼前于瞬間變得漆黑一片。
“天之光,地之光,日月星之光,普通之大光,光光照十方。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收!”
一聲輕喝,易夏的雙眸攸然張開。
見銀針之上的紅色線圈發出亮光,執起剪刀,她将紅線從中心位置一剪而斷,目光朝江逸塵的耳垂看去,不多時,一只蔫蔫的白蟲從中爬出,只接觸空氣不到兩秒,就倒黴的亡命于枕間
看到蟲蠱,江漢卿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聲音發虛道:“這……這是放蠱巫術。”
蓄蠱者多為婦女,苗疆有語——家家蓄蠱…養蠱者別為密室,令婦人喂之,一見男子便敗。
他之前說怕逸塵死于髒病之上,卻沒想到這髒病未有感染,蠱蟲卻粘在了身上。
将串着蟲蠱的銀針放在床頭,易夏輕輕點頭,“已經死了,沒事的。”
說話間,動手把江逸塵身上的器物一掃而空,起針于其天中部位輕紮,沒多久,就見床畔之人悠悠轉醒。
“你三年前曾參加過小學同學聚會?”
伸手撫向有些刺痛的額頭,還未完全清醒過來,江逸塵就聽到了這個問題。
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眼角,他回問道:“是有這麽一回事,怎麽了?”
“你有一位小學同學,她叫盧子瑜,你還記得嗎?”
盧子瑜……盧子瑜……
陳年記憶實在久遠,十多年間發生了那麽多事,不說小學同學的姓名,就連曾經的班主任叫什麽,他都有些忘記。
“忘了?”易夏淡淡道:“她的臉上有一道疤,眼神總是木讷的直視前方,你們叫她死魚眼,你真的忘了嗎?
你們全班同學都對她實施了霸淩,你真的忘了嗎?”
心中咯噔一下,江逸塵的腦中逐漸浮現了那時的寥寥片段。
年少時的好惡總是有些奇怪,似乎誰最受歡迎,誰的話便是真理。
他那時對班中的一個可愛姑娘有所好感,為讨姑娘的歡心,在對方将一張手寫的‘絕交書’遞過來時,他毅然決然的在紙間簽上了自己的姓名,那時的姑娘,是學校的大隊長,而他,則是班中的副班長。
兩個極受歡迎之人打頭,其結果可想而知。
事情鬧到最後,全班同學都參與到了其中,他們不僅将絕交書遞給那位被孤立的女孩,甚至還在課間對她嬉笑怒罵,十多年過去,被孤立者的姓名他早已忘卻,可這事,卻被他牢牢記在心中,每當想起之時,都會有些後悔自己當時的所作所為。
“我們那時都不懂事……”
正想解釋,一道手機的來電音打破了這場談話。
視線朝床邊看去,見自己與女友的親密合影出現在了熒幕之上,江逸塵的面上劃過一抹尴尬。
“我……我得接這通電話。”
早在他擡手遮擋前,易夏就看到了熒幕之上的照片與備注。聽到這話,頗有些無奈的掃他一眼,再次望向老大夫時,她開口道:“看來這因果緣由不用我來說了,老先生,我先告辭。”
江漢卿:“那我送您。”
見大師點頭應允,他忙起身跟在了對方的身後,行至一半,卻聽身後的聲音猛然拔高,腳步頓住,正準備回頭問那兔崽子又在整什麽幺蛾子,就察覺到衣袖被大師拉住。
“兒孫自有兒孫福。”易夏沖他笑笑:“事情總得有個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