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溫暖彎月
第4章 溫暖彎月
別墅大門緊閉,溫霧嶼用鑰匙捅了半天沒打開,他一度懷疑溫大仁把鎖換了,後來才發現是自己拿錯了鑰匙。
溫霧嶼還是緊張的,他穩住心神,再度開鎖。鎖解開了,溫霧嶼推門而入,這個所謂的家空無一人,安靜且詭異。他打開燈,看見客廳內依舊一片狼藉,沒人收拾戰場。
人呢?
這念頭在溫霧嶼的大腦裏一閃而過,又想起來了——溫大仁在上星期某天晚飯的時候說起來過,準備全家一起去新馬泰旅游。
那時的溫霧嶼以為他爸口中的‘全家’也包括他自己,現在看來是想多了。
不知為何,溫霧嶼遽然松了口氣。
當人的精神一放松,身體的疲憊就會反噬,某些感官會将外人留在體內的痕跡無限放大,讓溫霧嶼能清楚回憶起全部過程。
溫霧嶼酒醒後也對自己沖動的行為感到一言難盡,倒不是他說後悔了,就是覺得有些不穩重,顯得多輕浮似的。
可确實是輕浮的。
這事兒沒法細想,他身體又熱了。
溫霧嶼打開別墅裏所有的制冷設備,沒用,該熱還是熱,又熱又困。他自暴自棄了,踩着階梯往自己的房間走,邊走邊展開扇子,随手搖了兩下,卻意外感受到一絲清涼。
“……”溫霧嶼哭笑不得,他對着竹扇自言自語,“我是不是該拿你當寶貝呢?”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
溫霧嶼又累又乏,身心俱疲下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他睜開眼睛,腦子是清醒了,身體卻舉旗抗議——背酸腿疼直打顫,尤其是腰,又麻又僵。
還有那處,跟有難言之隐似的。
溫霧嶼步履艱難地走進浴室,他原本要洗個澡,脫光了衣服站在鏡子前,打眼一看,十分精彩。那些痕跡太明顯了,除去後腰的淤青,剩下其他盡顯暧昧。尤其右側的脖子,連着肩頸位置的這塊皮肉,那人特別喜歡咬,咬上了不肯松開,磨得又紅又豔。
溫霧嶼口幹舌燥地咽了口唾沫,他錯開眼睛低頭,想眼不見為淨。可渾身上下哪兒都在提醒他前晚的荒唐,低頭也能看見——大腿嫩肉留着指痕,強勁、有力。
溫霧嶼:“……”
算了,這事兒過去就過去了。
溫霧嶼只能這麽安慰自己。
身份證丢了,溫霧嶼暫時也不想死了,他得去補辦身份證,不然去荒郊野外一躺,沒有身份證,真成了孤魂野鬼,溫大仁也不一定會去認自己的屍。
溫霧嶼想起了扶曜在床上跟自己說的話——太難看了,怎麽死都難看。
高考結束,溫霧嶼這一屋子的書沒用了,不管考得怎麽樣,他不打算複讀。
他必須離開這兒,越遠越好。
溫霧嶼從物業那兒要了收廢品的電話,他準備把書賣了,于是無所事事地先整理幹淨,一摞摞放好。收拾到一半,溫霧嶼在學習材料中找到了一本全英文書籍——《呼嘯山莊》。
在學校圖書館借的,他看了一半,沒來得及還回去。
這書不能賣了,溫霧嶼閑着也是閑着,他換了套衣服,帶上書,往學校圖書館去。
圖書館人少,高三的學生們自由了,剩下的還在備戰期末,氣氛依舊緊張。坐在圖書管理員位置上的是個即将退休的老阿姨,她端着報紙看新聞,手邊還有一杯茶,相當悠哉。
溫霧嶼走進去,看到這場景時先愣了一下,他覺得不對勁,又說不上哪兒不對勁。
“老師,我還書。”
老阿姨放下報紙,架着老花鏡看了他一眼,“怎麽現在才來還書?”
“之前要準備考試,借走了沒時間看,這會兒想起來了,不能一直在我那兒放着。”
老阿姨了然:“是要賣書了才找出來的吧?”
溫霧嶼笑了笑。
“考得怎麽樣?”
溫霧嶼心裏一揪,說還好。
“還好就成,前途似錦!”老阿姨拿出登記冊,“叫什麽名字,幾班的?”
“高三九班,溫霧嶼。”
老阿姨把登記冊遞給溫霧嶼,說:“喏,在這兒,簽個名吧,書放這兒,人可以走啦。”
溫霧嶼說好,低頭簽名。
有契機就能想起來。溫霧嶼這學期來過幾趟圖書館,也有人讓他簽名,不過他那會兒走路都是拿着書看的,基本不看人。
好像還有人提醒過他——走路看路,小心別摔了。
就在這個地方。他記得當時是個男聲,自己只應了句哦,又趕時間,沒注意看過。
溫霧嶼猛地擡起頭。
老阿姨吓了一跳,“哎喲,怎麽了這是?”
溫霧嶼尴尬地笑了笑,試着套話,“老師,我記得您之前在三樓電腦房,我還跟您請教過問題。”
老阿姨仔細打量溫霧嶼,她倒是沒想起來,不過順着話往下聊了。
“對,我是在三樓的,之前這兒是個小夥子,來我們學校實習的。”老阿姨托了托老花鏡,繼續說:“小夥子實習結束了,前兩天剛走,新人也沒來,領導讓我來這兒坐幾天。”
溫霧嶼點頭說了聲哦。挺合理的,他也沒多問。
從圖書館出來,溫霧嶼站在校門口,轉身最後看了眼學校,這裏生機勃勃,永遠充滿希望。
生機——
溫霧嶼反複咂摸這個詞,想起了與自己春宵一夜的人。
扶搖直上,也是朝氣蓬勃。
溫霧嶼從書包裏拿出了手機,他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那只企鵝。
果不其然,九十九加未讀消息,有一半來自于扶搖直上,內容不外乎是——你去哪兒了,你在哪裏。
溫霧嶼的心情很複雜,他說不上來什麽感覺,即便做愛的時候非常痛快,但這位扶搖直上對自己來說仍是個陌生人。
如今天不時、地不利、人也不和,溫霧嶼被困在自己缥缈的前途之中,茫然四顧,他确實沒心情開展一段微妙的社交關系。
溫霧嶼想了很多,他指尖發抖,幾個字的話翻來覆去、删删減減,終于在十分鐘後發送成功了。
海上霧嶼:你的扇子在我這裏。
溫霧嶼想着扶曜不會這麽快回複自己,剛要收起手機,沒想到對方跟盯着似的,秒回。
扶搖直上:送你了。
海上霧嶼:……多謝。
扶搖直上:你在哪兒?
這種關懷看上去太真摯了。
溫霧嶼缺愛,于是他的心微不可見地晃蕩了一下,如同飛鳥掠過六根清淨的水面,撩起輕微的漣漪。
但遠遠不夠,很快又恢複平靜。
溫霧嶼嘆氣。
海上霧嶼:我沒事。
溫霧嶼看着對方正在輸入的狀态,心下一擰,随後幹脆利落地收拾了自己流連忘返的情緒,迅速注銷了自己的聊天賬號。
用不着悵然若失,溫霧嶼想,我從來都不是個幸運的人,偶爾患得患失,這份意料之外的眷注,留着回味就好,或許別有一番滋味。
***
溫霧嶼自以為灑脫,他帶着前程似錦的祝福,行李不多,幾件衣服,一把竹扇,随意填了志願,上了一個不好不壞的學校。他遠離了溫大仁,也認為自己擺脫了原生家庭的困擾。可是彈指一揮,十年時間,溫霧嶼創業,他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從欠了一屁股債到游刃有餘的財富。成長了,心思穩了,卻依舊沒有擺脫來自所謂家庭的擺布。
溫大仁一個電話,說自己快死了,讓溫霧嶼回來奔喪。溫霧嶼沒多想,他這幾年跟溫大仁關系緩和許多,各方面因素都有,主要還是因為溫真寶太不成器了,所以溫大仁只能把注意力分一點出來給溫霧嶼。
溫霧嶼偶爾過年會回家吃頓飯,雖然李秀娟和溫真寶的态度依舊一言難盡,但是溫霧嶼已經不是年輕氣盛的毛頭小子了,他對付這種跳腳的貨色游刃有餘。
基本能氣死一半。
溫大仁說是快死了,單看狀态一時半會兒也咽不了氣。他尿毒症,兩個腎都壞了,最好的治療方案就是換腎。可是腎源緊缺,在正規渠道排隊,三年五載都不一定能輪到他。
溫大仁腦瓜子一轉,他就打起了壞主意。
小兒子他舍不得,這主意自然就落到溫霧嶼頭上了。
先把人騙回來,軟硬兼施,就是想要溫霧嶼身上的腎,并且說辭特別好聽。
“人都有兩個腎,你少一個死不了,還能救你的老子!積了大德啊!”
溫霧嶼不聽。
溫大仁又說:“你給我一個腎,我把家財都給你!”
溫霧嶼沒這麽容易被洗腦,他也看不上這些錢,轉身就走。溫大仁當然沒這麽容易讓他痛快,天天要死不活地找麻煩。溫霧嶼工作忙,一堆事情等着他。
但有些話,說者可能帶了千八百個心眼,但被有心者聽去了,也唯恐自己利益受損。
那一天暴雨,溫大仁又尋死覓活地哭,非要見溫霧嶼。溫霧嶼打算直接跟他說明白了,于是開車前往君悅山莊。可車行至高架,時速八十公裏,他突然發現剎車壞了。
溫霧嶼臉色一白,他只能保持鎮靜,但車速慢不下來,人再冷靜也沒用。一聲震天動地的碰撞聲,溫霧嶼随車在川流不息的高架橋上翻滾數圈。
車毀,差點人亡。
溫霧嶼其實不想醒的,他被困在了夢境中,周身黑暗如潮,沒人打擾,似乎也不錯。
溫霧嶼渾身都疼,他席地而坐,安安靜靜地等待遲了十年的死亡。
就在這時,突然出現一道光,從頭頂照射而下,亮了溫霧嶼的眼睛。
溫霧嶼擡頭,看見一輪溫暖的彎月。
“別死。”有一道聲音輕輕柔柔地在溫霧嶼耳邊說話。
那一種被他淡忘的關切再度席卷,溫霧嶼鼻尖一酸,他突然委屈了,“我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