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不公平
第44章 不公平
男人吐息之間的熱氣幾乎全噴在她頸窩, 梁姍察覺到他胸口劇烈起伏,眉頭緊皺,額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似乎十分痛苦。
她擡手, 手掌抹了把他眼睛周圍的汗, 問道:“沈卿譯, 你還好嗎?”
她從馬上摔下來并不是很痛, 這會兒還能集中精力好好說話,但是她摔下來的時候,身下明顯是墊了個人肉靠墊的。
沈卿譯痛的臉色微微扭曲,牙齒打着顫, 又喘了好幾口氣,才說:“不太好。”
梁姍一下子有些慌了神。
她剛才憑着胸口莫名湧起來的滿腔怒意騎上馬,騎上馬之前甚至沒來得及思考一下。可她在馬背上想了很多。
她想到了媽媽,想到了沈卿譯, 也想到了死亡。
她想, 是不是自己死了, 就能解脫了?不會再面對這種失憶之後的茫然無措,也不會再整天都陷入對沈卿譯的怨恨之中。
然而從馬背上,被沈卿譯護着跳下來的時候,她之前的那些念頭, 全部都消失了, 腦子也像是木掉了一樣。
她眼睛只看得到眼前這個人。
她恍然意識到自己的确是喜歡沈卿譯的, 不是因為他對她有多麽好, 而是因為,這個人對她有種不會放棄的執着。
“你有哪裏痛?”梁姍慌慌張張問他。
見她這麽緊張,沈卿譯竟然還有閑心笑了一聲, 笑聲有點悶,停了下,皺着一張臉說:“好像全身都痛。”
“啊?”梁姍被他壓的有點喘不過來氣,可聽着沈卿譯這樣說,也不好讓他起開,“那,那怎麽辦?”她試探着提出意見:“要不,你先讓我起來?”
沈卿譯咬了下牙,喉結滾了滾,緩了一會兒,臉色總算平靜了些,他左臂撐在草地上,半撐起身子。這簡單的動作似乎都耗費了極大的精力,可他撐到一半,動作又停了下來,靜靜看着梁姍。
Advertisement
梁姍看向他,“你怎麽……”
話至一半,頓住。
男人白色襯衣領口的扣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崩開了,露出了小半片胸膛,往上是瘦削的鎖骨輕微滾動着的鋒利喉結。
他下巴上還凝着一滴汗,折射着一點陽光,像是下一秒就要掉下來。
他們相距實在太近了。
暧昧,卻又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梁姍閉上了眼,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那個晚上,沈卿譯把她按在小巷口的牆上,說,我會對你好的。
他對她的确沒話說的好,在她身上花時間花精力,養個女兒大概也就和沈卿譯這樣了。可……可他為什麽要騙她呢?
“籲——”齊拈在後頭追了老半天,好不容易追上來,扯着缰繩讓馬減速,看着兩人似乎沒有起來的意思,齊拈咳嗽了一聲,“我說——哥們兒,你,要不先起來?!”
沈卿譯沒動,他垂眸,看着身.下梁姍的臉一點一點的變成充了血似的紅。他勾唇,因為疼痛,聲音嘶啞,問:“羞什麽?之前不是都親我了嗎?”
*
馬場的工作人員趕到後,趕緊叫了救護車,又讓私人醫生先簡單處理下兩人的傷口。
沈卿譯從馬上摔下來,摔折了一條腿,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擦傷,尤其背部,他襯衣都磨得快破了皮。
梁姍倒還好,因為第一次騎馬不适應,大.腿上有擦傷,但不太嚴重。只要擦點藥就好。
護士給她上藥上到一半的時候,沈皙栀忽然推門而入。
少女也不說話,鼓着臉頰,抱着雙臂靠在門上,歪着頭沒什麽表情的看着病床上的梁姍。眼裏卻有沉沉怒氣。
包紮腳踝時,梁姍擡頭看向門口,她對沈皙栀不大熟悉,因為之前逃跑的事情,她也不想很親密的稱呼對方,便問:“你有什麽事情嗎?”
沈皙栀還穿着那身紅色馬術服,長發全都梳成了一個馬尾,幹練利落垂在身後。她繃着一張臉,神色很冷,質問梁姍:“我說,你是不是有病?”
“什麽?”梁姍眨了下眼,茫然無辜的反問。
她這副傻乎乎的樣子讓沈皙栀更來氣兒了。
“梁姍,你既然不會騎馬就別跑去騎,沒人逼你。”沈皙栀抱在一起的雙臂垂下來,手握成拳,緊了又松,看着像是要上去和梁姍幹架的模樣,咄咄逼人道:“還有,你別總是一副我們家欠了你的态度,我哥不欠你的,我也不欠你什麽。反而是你,天天給我哥惹麻煩。”
“我……”梁姍才開口,沈皙栀就打斷她,下巴揚着,斜睨她,語氣尖銳又刻薄:“你失憶了不是我哥害的,你媽媽去世了,也跟我哥沒關系,你憑什麽把這些都算在我哥頭上?”
“你怎麽知道的?”梁姍身體僵了僵,頭皮不自覺發緊,嗫嚅問出口:“我媽媽……”
沈皙栀歪頭:“嗯?”
“真的……去世了?”梁姍問,手指都在發顫。
護士包紮好傷口,沖沈皙栀點了下頭後便出去了,離開時沒忘了給兩人把門帶上。
沈皙栀靠在牆上,腳尖點了點地面,說:“之前,你讓栖詞幫你找那個梁玉菁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她是你媽媽,對吧?”
“是。”梁姍說。
“你媽媽,十年前就去世了。”沈皙栀語氣有些艱澀,眼眶泛紅,緩緩說:“那年,我大伯和大伯母,帶着我堂哥堂姐出門,在路上出了車禍。”
梁姍聽不進去後面的話,她腦海中循環往複的都是那句“你媽媽,十年前就去世了。”
十年前,她十六歲。
她都忘了些什麽啊?連母親去世都忘了。
梁姍抱着膝蓋,手抖的都握不攏,心裏還沒什麽感覺,麻木的像是一口氣喝下了一大聽白酒,還沒反應過來,可是眼淚就大滴大滴砸了下來。
“本來,”沈皙栀說:“本來我們家沒想要認回沈卿譯的,大伯一家過得很好,大伯母也根本不知道還有他這個人。我們家也沒人想管沈卿譯,他本來就不該存在的。但是……誰能想到造化弄人,大伯一家,全都死于意外。我爺爺很傷心,這時候就想到了被扔在外面十幾年不聞不問的沈卿譯。”
“……”
她壓低聲音,回憶着:“我爺爺親自去找的他,他那時候過的蠻慘的,住在一個很小的房子裏,身上穿的衣服也很舊。我記得還有一個姐姐,好像是跟他相依為命,後來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過了一段時間,沈卿譯就回了我們家,當作繼承人來培養。可是他也不跟我們親,我爺爺天天怕他恨我們家,會報複回來。後來才發現,他其實就是性格不太好,養不熟。”
“……”
“可他人還不錯,當哥哥的時候也很有擔當。剛回來的時候,他成績不好,為了學習天天熬夜,再後來,他就取代了我大伯的位置。”沈皙栀目光落在梁姍身上,若有所思道:“我現在想想,那個和他相依為命的姐姐,應該就是你。”
梁姍坐在那裏,無聲的哭,連抽泣聲也沒有。
沈皙栀頭疼,她沒見過像梁姍這麽喜歡哭的女人,她還一句狠話都沒說呢,梁姍就哭得起勁兒。
她不由得放軟了聲音,妥協道:“梁姍,你別哭了,我就是看我哥摔折了腿,心裏生氣,又想起前段時間你跑了,我哥也特別頹廢。我不是在吼你啊,真不是,我就是……哎!我就是心疼我哥。”
可梁姍看也不看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眼淚啪嗒啪嗒的落。
“他這樣,還不就是因為你非得要去騎什麽馬!那從馬上跳下來多危險啊,折個腿算是輕的,我哥要是有什麽好歹,就是十個你和我也賠不了的啊!”沈皙栀一拍大腿,簡直想掐死自己,早知道這個梁姍這麽愛哭,她就态度好點兒了!她忽然想到什麽,靈光一閃:“你是因為你媽媽去世哭?”
梁姍肩膀一聳一聳,張嘴咬住自己手腕,小聲嗚嗚哭泣。
沈皙栀着急到口不擇言:“這也沒什麽好哭的了呀,你媽媽都死了十年了呢。”一說出口,她就趕忙捂住自己的嘴,圓溜溜的眼睛看着梁姍,滿是歉意道:“抱歉,我剛才不是故意的。”
梁姍像個石頭,根本不理她。
沈皙栀敲了下自己的頭,決定去讓她哥來哄。然而才一轉身,就又想起來,她哥還不知道這個事兒!
沈皙栀本來也是不知道的,可前兩天張媽偷偷摸摸跟她講了,說梁姍不知道聽誰說的,曉得她媽死了。沈皙栀最開始沒當回事兒,以為人都死了十年了,還能是什麽大事兒?可今天她仔細想想,才發現梁姍反常的行為可能就是因為這個。
她噼裏啪啦跟梁姍說了一堆,卻完全忘了她哥是不讓她給梁姍說這些的。
沈皙栀急的要跳腳!
她不會哄人,梁姍哭成這樣全是被她說的,她脫不開責任,有義務把人哄好。
可是跟來的祁晉齊拈別說是哄人了,不把人給叨叨的死去活來就算不錯了。
沈皙栀唯唯諾諾的進了沈卿譯病房。
房間裏很安靜,沒人說話,針落聲可聞。
齊拈和祁晉哥倆好的戴着耳機玩游戲,她哥趴在床上,不知道是睡是醒,只有喬縱在來探望病人之餘,還不忘帶了一本書來看。
沈皙栀像個倉鼠似的,竄到喬縱背後,小小聲喊:“喬縱。”
喬縱擡頭,“怎麽了?”
“你跟我出來下。”沈皙栀扯了下他袖子,擠眉弄眼,“有點事兒。”
喬縱跟她出去了,一出病房,沈皙栀連忙松開喬縱,手指指了指梁姍所在的那間病房方向,為難道:“那個,梁姍,被我弄哭了。”
喬縱垂眸看着自己袖口,指尖在方才沈皙栀碰過的地方摩挲了下,眸色微暗,抓住重點:“弄哭?”
“對對對,我把她弄哭了。”沈皙栀連連點頭,雙手合十,祈求:“你幫我哄下她,拜托了!”
——
喬縱幾乎是被推搡着進了梁姍在的那間病房。
沈皙栀叮囑他:“我知道你最會哄人了,你可千萬要幫我把她哄好啊!”
看着抱膝坐在病床上女人,喬縱微不可查的皺了下眉,眸中不耐情緒一閃而過。
沈皙栀已經把門關上了。
病房內只剩下他和哭哭啼啼不停的梁姍。
想到少女方才焦急的模樣,喬縱神色稍緩,他坐在房內的椅子上,道:“別哭了。”
他沒什麽耐心去哄人。
梁姍聽到一道很好聽的男聲,音色幹淨清冽,還透着一股溫潤。
她其實已經沒哭了,哭得太久了,眼睛幹澀,流不出淚來,只是生理性的抽噎。她偏頭,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喬縱。
“不哭了?”男人問。
他生的很美,一雙桃花眼,眉眼幹淨,穿了一件墨藍色的風衣,看了一眼後,莫名讓人移不開視線。
見梁姍不答話,喬縱又問:“皙栀怎麽你了?”
梁姍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一種吃的——粽子。
南方吃甜粽子,剝開粽子皮,給粽子裹上糖,一口下去又甜又糯。就像眼前的青年給她的感覺,白白的,軟軟的,或許還……甜甜的,很可口。
“……沒、沒怎麽。”梁姍說,聲音沙啞,像在沙漠裏被幹燥砂石給碾過似的。
“那,”喬縱微微笑着問:“卿譯怎麽你了?”
梁姍沉默了會兒,又擡眸看向眼前溫和無害的美人,她咽咽口水,不太開心地說:“沈卿譯、沈卿譯他騙我。”
“是嗎。”喬縱手.交疊搭在膝蓋上,溫聲道:“皙栀說,你似乎不太喜歡卿譯。”
梁姍手背抹抹眼角,抽泣了一聲,“沒有。”
她不太恨沈卿譯之前那麽對她了。
她只是,過不去心裏的坎。她清楚自己喜歡沈卿譯,可是卻沒辦法看着自己跟他在一起。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也不知道這種反感從何而來。
喬縱說:“卿譯待你不錯,在那種情況下,還願意親自追上去救你。”
“我知道。”梁姍低頭,悶聲悶氣。她本來因為媽媽的事情在哭,可是沈皙栀說,人都死了十年,還哭什麽?
是她不孝,偏偏就忘了。
遲來十年的哭泣,也顯得那麽可笑。
“還哭嗎?”喬縱問。
梁姍擡起頭,杏眼看着他,喬縱溫聲說:“皙栀讓我來哄你,可我不太會哄人,你還哭嗎?還哭就一次性哭完,免得她看了心裏難受。”
梁姍聞言,忽覺有些尴尬。她搖搖頭,“不哭了。”
“我其實不太懂,你這麽大人了,怎麽還和三歲小孩兒似的。”喬縱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語氣有三分陰郁,“能随便就弄哭?”
——
等喬縱走了,梁姍才進洗手間洗了把臉。
她眼下的皮膚都有點破皮,摸着有些刺痛。她認認真真看着鏡子裏二十六歲的梁姍。
沈皙栀說的不錯。
她媽媽死了十年,現在才去難過,的确顯得可笑。沈卿譯也不曾做錯什麽,至少他沒真的傷害過她,大多數的時候待她也是很好的。
她把悲傷憤怒全轉移到沈卿譯身上,與其說是真的讨厭他,倒不如說是,她心底有恃無恐,知道不管她怎樣做,沈卿譯都不會真的丢下她。
她仗着沈卿譯對她好,就把對自己的不滿全撒在他身上。
這樣的确不公平。
她已經二十六歲了,不是十六歲的小姑娘了。
該做個大人,而不是把自己的情緒随意發洩在別人身上。她該去解決問題,而不是每次面對問題時,都毫無招架之力。
推開沈卿譯病房門,梁姍看着那個趴在床上的影子,還有露出來的後腦勺,忽然有點內疚,輕手輕腳的關了門,她在床沿坐下來。
沈卿譯那群朋友都走了,病房裏只有他平緩的呼吸聲。
梁姍伸出手,指尖戳了戳他後腦勺,悶悶的喊他:“沈卿譯。”
他沒動,只是睜開眼眸,很輕的應了聲:“嗯。”
梁姍說:“我想和你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