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沈之城
第51章 沈之城
上完上午最後一節課, 沈皙栀收好模型和畫板,背着包出校門。
沈家的司機已經在校門外等候許久,她上車時,司機體貼的給她遞上一瓶水, 瞥見她臉頰上沾着的墨水, 忍不住笑道:“小姐, 你臉上還沾着筆芯印子。”
“真的?”沈皙栀忙從包包裏拿出小鏡子一敲, 果然有條黑色的印子。她畫畫時挺投入的,一時竟沒察覺。擰開瓶蓋子,倒了點兒水在紙巾上,将紙巾沾濕, 仔仔細細的把臉才幹淨才坐上車。
她問:“我堂哥呢?”
司機打着方向盤,“沈爺早上有點事,沒來,說是待會兒一塊吃了飯再去看大少爺。”
沈皙栀便沒說話了, 車子開到沈氏樓下, 王秘書早就恭候多時, 直接帶着她去了沈卿譯辦公室。
王秘書敲了敲門。
“進來。”沈卿譯說。
沈皙栀推開門進去,喊了聲:“堂哥。”
“皙栀。”沈卿譯點了點頭,手指敲了敲文件夾封面,道:“你在沙發上先坐會兒, 我把這個看完。”
沙發邊有個放着報紙雜志的架子, 沈皙栀坐上去, 随手從架子上抽出一本雜志翻看起來。
封面上赫然是喬縱的八卦。
“女星xx酒店夜會喬少, 豪門戀情疑坐實?!”
有圖有真相,看起來挺像那麽回事兒的。
沈皙栀饒有興趣的翻到那一頁,認真看起來。看了沒多久, 沈卿譯便道:“吃飯吧。”
八卦看到一半被打斷,沈皙栀回過神來,合上雜志,走過去攙扶着沈卿譯坐到桌邊。
桌上放着二人的飯盒。
沈皙栀主動将飯盒打開,把飯菜擺好,又把筷子拆開,親手遞給沈卿譯,問:“堂哥,你早上幹嘛去了?以前不是說好了,早上就去的嗎?”
這話有點責怪的意思了。
沈卿譯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耐着性子解釋說:“陪梁姍去了。”
“哦。”沈皙栀低下頭,悶不吭聲的開始扒飯。
吃完飯,兩人走專屬通道去了地下停車場,朱宏開着車,送他們到一家私立醫院門口。
下了車,沈皙栀表情漸漸凝重起來。
沈卿譯杵着雙拐,面色平靜的被朱宏攙着,随着沈皙栀到了住院部七樓的vip病房。
這間病房裏只住着一個人。
那人作為植物人,在這裏躺了十年。
沈皙栀坐在病床邊,彎着腰,抓着那人輸液的手,開始小聲的絮絮叨叨起來。
似乎身邊的沈卿譯并不存在。
兩個醫生和好幾個護士紛紛守在病房外,生怕裏頭突然有什麽狀況。
沈卿譯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
極為蒼白毫無血色的一張臉,肌肉萎縮,枯瘦到似乎能看見骨頭的手臂,還有一旁機器上顯示的、能證明他還活着的生命體征。
他抿了下唇角,沒什麽表情的看着沈皙栀說着說着就開始哭。
這人叫沈之城,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也是他那個短命鬼父親,沈冀引的親兒子。和他不同,沈之城是沈家和溫家的孩子,從小就是沈家的大少爺。
十年前那場意外,沈冀引和他老婆溫靖華、女兒沈梁琪命喪當場,只留下一個成了植物人的沈之城。
沈卿譯扶着雙拐轉了個身,朱紅連忙上來攙扶,他擺了下手,示意不用。
朱宏不敢違抗他命令,由着他慢慢的走出病房。而自己留在裏頭,等着沈皙栀哭完。
每個月都來這麽一回。
有時候是沈皙栀,有時候是沈絢廷,而沈爺往往都很沉默,從來不搭話。
朱宏糟心的想,這算什麽事兒呢?就非得提醒他們沈爺,告訴他他就不是沈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嗎?
走廊上有供人休息的座椅,沈卿譯找了個位置坐,将雙拐放在一邊,從兜裏摸出一盒煙,敲出來一只,點燃。
他沒吸,由着煙蒂燃燒。
在外頭候着的一個醫生緊張的迎上前來,喊了聲:“沈先生。”
他擡眸。
醫生開始彙報起沈之城這段時間的身體狀況,最後總結:“病人狀态不錯,似乎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再過一段時間,大概就能醒來。”
沈卿譯扯了扯嘴角,不鹹不淡道:“哦。”
沈之城醒不醒,和他又有什麽關系?
然而他驀地想起這些年沈絢廷每每看他時欲言又止的眼神,還有沈皙栀在平時無比親近他,可來看沈之城時,又會在無意識之間疏離。
他一直都知道,如果沈之城醒了,他手裏的權利大概是要慢慢地轉手,轉交給沈之城的。
他大概,由始至終,都只是沈家的一個工具。
在沈之城成為植物人的時候,替他管好沈氏。等沈之城醒來,他也就對沈家沒什麽用了。
醫生又說了些什麽,沈卿譯面色淡然,卻突兀聽到醫生叮囑道:“沈先生,您不能再這樣抽煙了。”
他手指彈了彈煙柄,任由煙灰掉在光潔的瓷磚地面上,笑了:“知道了。”
他少有的好說話,醫生倒很不适應,捧着病歷本,讪笑着走了。
沈卿譯撚滅了煙,扔到角落裏的垃圾簍裏,重新杵着雙拐,慢慢的挪步至病房門口,目光聚焦,落在沈皙栀一聳一聳的肩上。
當年弱小無力的羊羔已經長成了有能力捍衛自己領地的頭狼,不會再輕易松開手。
即便沈之城醒了,他也有無數種方法讓他無法活着接手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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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回到家時,梁姍還在那間專門用作上課的房間裏寫作業。
沈卿譯從玻璃窗外看她。
夕陽從窗外爬進房間,将白色的書頁染得昏黃。她握着筆,眉頭輕蹙着,在草稿紙上認真演算。
他問完那句“為什麽十年都不給阿姨掃墓”之後,梁姍足足愣了有半分鐘,才控制不住似的,捂着臉,慢慢的蹲下身去。
燒紙錢的時候,兩人都沒說話,梁姍沉默的盯着墓碑上的照片,出神。
她蹲在地上頓了許久,終于将臉埋在臂彎,輕聲的哭了起來。是那種,克制的、壓抑的、小聲的哭泣,像是怕驚擾到了長眠于地底的人。
沈卿譯起初會笨嘴笨舌的哄,然而梁姍始終不理他。他無措站在她身側,長長的嘆了口氣。
等她哭完,沈卿譯說,“別哭了,我在呢。”
梁姍扯着他褲腳,可憐巴巴的仰起頭,一雙杏眼通紅,還有輕微的發腫,抽泣着說:“哥哥,你會不會也不要我了?”
他一顆心被她的眼淚泡的發脹、發疼:“不會。”
梁姍擦擦眼淚,又認認真真的給梁玉菁磕個三個頭,這才哽咽說:“那我們回去吧。”
身後朱宏問:“沈爺,不進去嗎?”
沈卿譯沉默。
“梁小姐現在正是脆弱的時候,您得好好陪着她。”朱宏嘿嘿笑,“我聽說,女孩子脆弱的時候,也是最容易被打動的時候。”
沈卿譯側眸看他一眼:“多嘴。”
朱宏趕緊閉了嘴,正準備跟着他一塊回去,轉眼卻瞧見沈卿譯推開房間了門。
“三三?”他輕聲喊。
梁姍擡起眼,筆帽還戳着下巴,似乎在思考問題,看見他的那一瞬,唇角抿出一個很小的弧度,很乖的應:“哥哥。”
沈卿譯其實不大喜歡她喊自己“哥哥”。
每次她這麽喊,他就覺得自己像在犯罪。
“怎麽還不去吃飯?”他在她身邊的位置上坐下,瞥了眼書上的題。都是空白的,一個字都沒寫。
做題大概是幌子,根本原因還是因為去看了梁玉菁,她太傷心,沒辦法沉下心來做題。
梁姍說:“我等下就去。”
沈卿譯默了默,也知道這種事情別人沒法幫忙,只能靠她自己想開。可他就是想說點什麽。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可能是因為今天中午醫生說沈之城要醒了,又或者是朱宏說的那句話,他道:“我其實對我媽媽,還有點印象。”
“嗯?”梁姍大約不明白,他怎麽忽然說起這個。
“我養父,其實不是養父,而是我叔叔。他跟我媽的關系有點遠,因為年輕的時候好賭欠了錢,被債主傷了下面,沒法生孩子。”他拿起梁姍擱在桌上的橡皮,無意識的玩着,說:“我媽死了以後,他收養了我,讓我喊他爸爸。可惜,他還是喜歡酗酒賭錢,所以我家一直都很窮,他喝醉了酒就管不住自己,喜歡靠打我來撒氣。”
梁姍并不知道還有上面這一出,她呆呆地眨了下眼,傻愣愣的安慰他:“都過去了。”
沈卿譯就笑了一下,左臉頰擠出一個很小的酒窩,他伸手掐了把她臉上的軟肉,道:“我小時候,有個算命的說我命硬,克父克母,是個孤獨終老的命。”
哪有人這麽說自己的?
哪怕沈卿譯再讨人厭,梁姍也沒有這種惡毒的心思。她忙說:“算命的說的都不能信的,以前還有人說我是個大富大貴、否極泰來的命,可是你看,我那麽小的時候爸媽就離了婚,後來我媽還去世了,這哪裏否極泰來了?”她想了下,找出一個理由:“肯定是因為我媽給的錢比較多,他才說好話。你算命沒給錢,人家瞎說的。”
沈卿譯看着她,“嗯”了一聲後,才低聲道:“可我覺得,他算得挺準的。”
可不準嗎。
他的确父母雙亡。
等梁姍什麽都想起來了,他就再也留不住她。
克父克母,孤獨終老。
每一條都應上了。
“走吧,回去吃飯,也不知道餓?”沈卿譯扶着桌沿站起來,順手杵上雙拐,梁姍走過去扶他。
朱宏在外面等了有一段時間了,見他們出來,颠颠的跟在身後,想起什麽似的,問:“沈爺,你生日怎麽辦?還是讓老爺子操持嗎?要不咱們今年自己過呗,別跟他們湊一塊兒了。”
沈家那群親戚就沒一個好惹的,朱宏真心實意的想讓自家沈爺過個清淨生日。
梁姍才想起來沈卿譯就要生日了。
過了這個生日,他就二十八歲了。
沈卿譯似乎并不将這件事放在心上,随口道:“就跟往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