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掃墓

第50章 掃墓

沈卿譯住院的這些日子, 有許多人來探望,其中有幾個時常出現在娛樂新聞中,他們也不呆多久,送些禮品, 又玩笑的說上幾句話就離開。

沈卿譯對他們的态度不算熟稔, 還有點冷淡, 但也保持在一個令人舒适的範圍之內。

她沒經歷過這麽多的人情往來, 往往沈卿譯同那些客人說話時,她便拿着手機在角落裏玩游戲,偶爾沈卿譯讓她給客人倒茶。

病房在三樓,有長得高的樹, 樹冠恰好遮住窗戶一角,葉子邊角泛着點黃色,中間卻是綠色的。

梁姍不認得那是什麽樹,坐在窗邊發呆的時候, 會伸出手, 用手指戳樹葉玩兒。

她實在煩悶透頂。

沈卿譯不是個話多的人, 就算在醫院裏養傷,要處理的事務也并沒有少一點,經常從早忙到晚,到了晚上才有時間抽空和她說上幾句話。

他問什麽, 梁姍就答什麽, 只是從來不主動找話題。兩人之間總是沉默居多。

這大概就是, 兩個不相愛的人在一起的日常。梁姍想。

從那天沈卿譯讓她殺他之後, 梁姍就明白了,只要沈卿譯活着一天,她就得陪着他。等他死了, 她大約就能自由。

可沈卿譯身體這麽好,他才比她大一歲,說不定活的時間比她還長。

梁姍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戳着手機屏幕,選着打出去的牌,嘆了口氣。

她媽媽死了,那個據說是她男朋友的李墨啓先生,可能早就另尋新歡。也就是說,她在這個世上,是真的無依無靠。她唯一熟悉的人,就是沈卿譯。

梁姍悄悄地擡頭,腦袋歪了歪,從胳膊肘間的縫隙去看沈卿譯。

病床上支了張小桌子,上頭放了臺筆記本,沈卿譯帶着細金屬邊的眼鏡,認認真真的看着屏幕,不時地在鍵盤上敲兩下。

他在工作。

梁姍又嘆了今天的不知道是第幾口氣。

她真的很無奈。她很想能說服沈卿譯,放她走吧,她情願去小超市當收銀員,哪怕掙的錢不多,也總好過和每天和沈卿譯這麽低氣壓的人在一起。每時每刻都要小心翼翼,就怕自己說錯哪句話,他又要生氣。

她天天這麽提心吊膽,遲早要被沈卿譯給吓死。

一局鬥地主打完,梁姍輸掉了全部的歡樂豆。她退出,手指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吐出一口氣,又點開開心消消樂,準備就這樣消磨掉下午的時光。

怕影響沈卿譯工作,她手機音量調的很小,換到開心消消樂之後,梁姍幹脆趴在桌上,用支架支着手機玩。

在這短短的七天之內,她已經玩到了第三百七十二關。

——可見她的生活空虛寂寞又無趣。

她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陪着沈卿譯而已。

系統聲音不停響:“amazing!”“impossible!”“unbelievable!”

最後一個步驟用完,她沒能通關。梁姍整個脊背都垮下來,下巴貼在桌子上,點了重新開始。

大概是玩手機太久,她食指的肌肉居然都開始酸痛。

不得已,她把手機放下來,手掌攤平貼着桌面,輕輕地活動着食指。

“你在幹什麽?”身後響起沈卿譯的聲音。

梁姍說:“手指疼,活動下。”

沈卿譯:“……”

天天從早到晚捧着個手機玩,手指能不疼嗎?

梁姍這種行為,讓他想起了一個詞——“網瘾少女”。

他問:“肩疼嗎?”

梁姍趴在桌上,動了動胳膊,“嘶”了一聲,扭過腦袋,誠實的點頭:“疼。胳膊也疼。”

“過來。”沈卿譯合上筆記本,自己動手把小桌子收起來,擡頭對梁姍道。

“你要幹什麽?”梁姍眨了下眼睛,因為盯着手機太久,眼睛生理性泌出淚水,瞧着有些可憐。

沈卿譯沉默了一會兒。在某一個瞬間,他覺得自己有點像操心老父親。他道:“給你捏捏肩。”

他身邊的位置已經收拾好了,梁姍坐在床沿,背對着他,小聲請求:“你輕一點啊。”

沈卿譯手勁兒大,以前給她捏肩的時候,像是能把她骨頭捏碎。梁姍由此懼怕捏肩之類的事情。

可此刻沈卿譯提出來,她也不能拒絕。

不要拒絕沈卿譯。

——這是這段時間朝夕相對,梁姍總結出來的經驗。

“嗯。”沈卿譯應了一聲,擡手捏上她肩頸。輕輕用力捏起來。

力道不輕不重,還挺舒服的。

梁姍半眯起眼睛,覺得分外享受。正捏着肩,就聽到沈卿譯說:“你不要一天到晚的玩手機,對眼睛不好。”

“好。”梁姍點頭如搗蒜,“我會注意的。”

沈卿譯有種錯覺,她這麽乖巧的回答,簡直像小女兒胡亂應付老父親。

過了會兒,沈卿譯問:“鬥地主那麽好玩兒?”

他語氣有點發酸,梁姍從兜兜裏摸出一顆口香糖,撕開包裝袋,一邊說:“我沒事情做嘛。”

沈卿譯一愣,又道:“所以,一天到到晚手機不離手?”

“……”梁姍被他訓的臊得慌,沉默以對。

他的手從她肩膀挪開,開始捏她胳膊上的肌肉,“不是給你找了幾個老師,給你上課嗎?”

他指的是那幾個給她上高一課程的老師。

“啊?”梁姍早忘了這事兒。

“可以先學完高中的課,再好好考個大學,再之後,繼續念書或者工作都可以。”沈卿譯說:“你總得找點事情做,三三。”

梁姍咬着口香糖,想了會兒說:“你之前不是說,明年讓我去演戲嗎?”

“嗯,演戲,”沈卿譯垂眸,似乎漫不經心道:“以前演戲是想賺錢,讓阿姨過上好日子。”他頓了下,手指一根一根的插.進她指縫,“那你自己呢?阿姨不在了,你也不缺錢花,你喜歡幹什麽呢?”

梁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她小時候就知道玩兒,後來爸媽離婚了,她跟了媽媽,家裏日子過得苦,就只想賺錢。

還真沒想過,自己該去幹點什麽。

她搖搖頭,說:“我不知道。但是,我喜歡賺錢。”

“不考慮錢。”沈卿譯語氣盡量放輕,說:“你之前上的那個表演學院,畢業以後出來工作,也沒多努力。”

他已經很主觀的敘述梁姍之前的狀态。

客觀一點說就是,梁姍之前簡直像是在玩,把自己的人生的當成兒戲。拍戲也不認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她外觀條件很優越,從大學起就陸續有導演願意給她角色嘗試。可惜,梁姍每次都能演砸。到後來被公司雪藏,她也沒有嘗試過自己去接角色。

她不笨,大概就是不願意上心,不肯認真去做。

用她一個粉絲的話來說就是,“白瞎了那張盛世美顏”。然而沈卿譯不是她粉絲,他把自己放在梁姍男人的位置上,并不苛求她事業上多麽優越,只要她開心就好。

他不知道,為什麽長大後的梁姍,會這麽抵觸演員這個職業。此刻聽着她說喜歡賺錢,不由得失笑,說了句:“我有錢,你跟我結婚,我都給你。”

梁姍沒有搭腔,她含着沒什麽甜味兒的口香糖,也開始茫然。

如果不考慮錢,她心裏的确沒多喜歡當明星。

那,那她到底該做點什麽呢?總不能一天到晚都圍着沈卿譯打轉?

她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還是有點擰巴:“沈卿譯,我想不出來我喜歡做什麽。”

“慢慢想。”沈卿譯撩起她一縷頭發,纏在指尖玩兒,“實在不行,等考上大學再考慮。”

考大學?!

梁姍腦子有點發暈,下意識的覺得心裏發慌。人人都說高三苦,她都已經考過大學了,就因為失了憶,就得重新再經歷一次高三?!

沈卿譯給她捏完手指,半靠在枕頭上,說:“推我下去走走吧。”

牆角處放了一輛輪椅,沈卿譯行動不便,腿還沒拆石膏,想去哪裏都得讓人陪着。朱宏給他弄了個輪椅,方便推他下去四處轉轉。

起初見到這輪椅的時候,沈卿譯臉色冷的能結成冰,結果過了一段時間,他也開始依賴起了輪椅。

梁姍把輪椅推過來,扶着沈卿譯坐上去。

坐電梯下一樓,又廢了一點功夫才把沈卿譯給推出大樓。私人醫院的住院部環境很好,樓下的空氣清新怡人,輪椅緩緩碾過地面,發出“咯咯”的聲音。

沈卿譯忽然說:“等下讓朱宏拿個平板過來,你拿平板鬥地主,那個屏幕大點,看着舒服點。”

“哦。”梁姍應了聲,又好奇:“平板怎麽玩?”

沒人教過她玩平板。

沈卿譯手掌蓋住她推着輪椅的手背,聲音有點低,似乎還帶着笑:“跟手機一樣玩兒。不過,等我出院了,你也該上課了,就沒時間玩游戲了。”

梁姍:“……嗯。”

她其實,有點,不太想上課了。

不想上課是學生的天性,梁姍甚至想,她每天這麽陪着沈卿譯,其實比上課舒服多了!

“過兩天去給阿姨上香吧。”路過一個花壇時,梁姍推着輪椅拐彎,驟然聽到沈卿譯如是說。

她手指微微僵硬,心底驀地空了一下,有種陌生的茫然。

好半天,她才說:“好。”

-

梁姍格外珍惜在病房裏拿着平板鬥地主并順帶陪着沈卿譯的日子。

想到沈卿譯出院,她就要開始上課,她便格外注意醫生每次來檢查時說的話。然而沈卿譯身體底子好,住了半個月就能出院了。

只是石膏還沒拆,平常行走要麽是坐輪椅,要麽是由人扶着他,手裏還杵着雙拐。

他出院的那天,正好是十二月的第一天。

冬天的清晨有薄薄的霧氣,梁姍起得很早跟着朱宏一起來接沈卿譯回家。等他上了車,梁姍就靠在椅背上補覺。

車子行駛的很平穩。

迷迷瞪瞪中,有柔軟的、冰涼的東西貼上她的臉頰。梁姍費勁兒的睜開眼,正好和沈卿譯四目相對。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挪到她身側,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在她臉上或戳或撫摸。梁姍睜開眼時,沈卿譯收回手,正襟危坐,一副君子端方的樣子。

她抿了下唇,有點不太自在,默默地挪了個位置。從包裏摸出平板,想玩鬥地主。

沈卿譯說:“三三,到了。”

“嗯?”梁姍擡頭,沒太聽懂:“到家了?”

他笑了下,把平板拿過去,輕聲說:“給阿姨上香。”

梁玉菁去世很突然,她沒準備好後事,梁姍用家裏所有的錢買了塊小小的墓地,安葬了她。

墓地在聞山公墓,在山中段的位置,風水一般。這也實在是因為當時梁姍家錢不多,買不起好的墓地。

梁姍沉默的跟在沈卿譯身後。

他杵着雙拐,由朱宏扶着慢慢的上山,身後跟了兩個助理模樣的年輕人,一人手裏拿着一個黑色的大包,懷裏還捧了一束白色的話。另外一個人手裏拎着幾個大大的紅色塑料袋。塑料袋裏放着紙錢、蠟燭、香之類的東西。

梁姍腳步越來越慢,有種不真實的恍然。

人說浮生一場大夢,她做了個夢,竟到了十年之後。這個夢大約不會醒來,無限的接近現實。

因為沈卿譯腿的緣故,短短的一段路,走了快半個小時。

到半山腰的時候,梁姍看着周圍一塊一塊的石碑,遲來的難過,一點一點浸透心髒。

沈卿譯行到一塊墓碑前,沉默的站在那兒,未曾言語。

梁姍看見那塊墓碑上刻着方正的正楷字。

那墓碑很舊了,風吹日曬的,上面的字都不太清晰了。

沈卿譯讓助理将花束放在墓碑前,又伸手,把落在碑身上的一片枯樹葉撿起來,問:“怎麽十年都沒來給阿姨掃墓?”他微頓,緩聲說:“阿姨應該很想你的,三三。”

他沒說的是,我也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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