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節目錄

一枕美夢

陶夢錄入指紋,開門進屋。

她站在玄關處,開了燈,彎腰從鞋架上取了雙淺紫的毛絨拖鞋,換上,拎着從外邊買回來的夜宵走進客廳。

言青予不在港城的時候,陶夢很少回言家。

她現在大了,不太自在。

陶夢脫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拉開餐椅,坐下吃東西。

頭頂洩出橘黃的暖光,映在陶夢那張沒什麽神色的臉上。

過了會,倒扣在桌邊的手機振動。

陶夢停下,抽了張紙巾擦嘴,拿起手機接通視頻來電。

“哥哥。”

她喊了一聲。

畫面是會議室,西裝革履的男人梳着背頭,優渥的骨相,望向她時眼睛很溫柔,恰如他的名字。

言青予。

“回家了?”

“嗯,哥哥在忙嗎?”

“忙過了,歌劇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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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夢怔了怔。

好看嗎?她好像沒太關注,眼裏,腦海裏反複出現那人的身影。

溫柔臉桃花眼,将斯文與風流糅合。

“BB?”

陶夢回過神,“嗯?”

言青予盯着她的眼睛,似能望進她心裏,淺笑問:“剛剛在想什麽?”

“沒什麽。”她搖頭。

“看來今晚的《金色沙漠》一般,你想看什麽,哥哥派人把表演歌劇的人請到家裏。”

她現在什麽都不想看。陶夢揚起淡笑,“不用了。”

“有心事啊?”

陶夢搖頭。

言青予用左手食指輕點屏幕裏女孩的鼻梁,唇角浮一點笑,“什麽時候開始對哥哥有所隐瞞了?”

男人左手尾指側端紋了半只潦草的蝴蝶,翅膀沿着手背,看起來像藤蔓。

透着詭谲的美。

陶夢盯着言青予的手。

“BB?”

“嗯?”她心不在焉,擡額,露出空氣劉海底下的眼睛,“哥哥。”

“怎麽了?”

“你什麽時候回來?我想你了。”

言青予沒再揪着追問,輕輕一笑,襯得那雙溫柔眼更加深邃迷人。

他的指腹滑過女孩的唇,緩而慢,平添幾分缱绻。

“等哥哥處理完國外的事就回來陪你,乖。”

視頻結束後,陶夢看着冷掉的宵夜,天冷,油漬已經凝固,在橘黃暖光映襯下折出零星細碎的白光。

她蓋上蓋子,連着餐筷一并丢進垃圾桶。

陶夢洗漱完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毫無睡意,幾分鐘過去,她掀開被子下床,撈了件針織披肩搭着,赤腳走到畫板前坐下。

腦海裏不斷出現兩幅畫面。

一幅是漫天雪地裏那人斯文溫柔的笑。

另一副則是……

陶夢垂眸,拿着油畫棒構景。

淩晨三點半。

言青予輕輕擰門進屋,男人襯衣西褲,臂彎搭着一件鉛灰西裝,梳得一絲不茍的背頭微微淩亂,似被港城風雪吹的,有落拓的俊美。

他走進卧室,壁燈極暗,陶夢已經睡着,而不遠處立着一塊畫板,還沒畫完。

言青予走過去,垂眸。

半晌,他轉身走到床邊坐下,擱下西裝,伸手替陶夢蓋好被子。

陶夢覺得自己或許得了一種名為一見鐘情聽着很可笑的病,她總是不由自主想到那人。

那個不知姓名的男人。

坐在床頭的言青予見她睡夢中蹙眉,試着撫平陶夢眉間的褶皺,貼着他指尖的女孩無意識信賴地蹭了蹭他的指腹。

言青予愣了片刻,無聲淺笑。

陶夢後半夜好眠,沒再夢到那抹溫柔又風流的身影。

她醒來,嗅到一絲熟悉的、若有似無的木質松香,初始略沉悶,彌散後心曠神怡。

陶夢起床,光腳踩過鋪在地上的絨毯,腳趾圓潤透着粉白,單薄的腳背上有淡淡的青筋,蜿蜒至脆弱的腳踝。

她拉開窗簾,銀裝素裹撞進她的眼中。

冷、寂靜、頹敗。

陶夢撥了通言青予的電話。

幾秒後,對方接了,她聽見那邊步履匆匆卻沉穩的聲音。

“BB?”

“哥哥,你回來過?”

“知道了?”

“嗯,怎麽不叫我?”

“你好不容易睡踏實,就沒叫了。”言青予歉意道:“BB,你房裏有幅未畫完的油棒畫被風吹在地上,哥哥不小心踩了一腳,髒了,對不起啊。”

陶夢回頭,看見那幅未畫完的畫正好端端的貼在畫板上。

髒嗎?看着不髒。

她微笑道:“沒關系,那我待會扔了。”

兩分鐘後,那幅油棒畫落進垃圾桶。

沾有褶皺的紙上,用昏沉晦暗的着墨勾勒出彌彌光景,寥寥幾筆描摹出一個身形挺拔溫潤的男人輪廓。

*

扔了那幅未畫完的油棒畫,好像也就揭過那天的相逢。

港城很小,小到同圈子避不開來往。

可港城又很大,大到陶夢再也沒有遇見他。

期末考試結束後,就要開始準備寫畢業論文。

陶夢的生活很簡單,除了寫論文,就是外出拍短視頻。

一月二十三日,天大雪,滿地銀霜。

陶夢圍好圍巾,遮住大半張臉,背着單反出門了。

她喜歡冬天,愛它銀裝素裹後的頹敗,但她不喜歡呆在狹隘的小空間吹着憋悶的熱空調,喘不過氣,腦子像生鏽一樣鈍住。

陶夢沒有坐地鐵和公交,刷了卡,搭了一輛露天巴士駛向港城的郊外。

她靠着椅背,洋洋灑灑的雪粒落到她的頭上、肩上、眼睫上。

沿途的風景百看不膩,陶夢時不時舉起單反拍幾張或錄幾段小視頻。

四十五分鐘後,她抵達郊外的楓林。

這片楓林具體叫什麽,無人知曉,但大家要是想來這,都會用粵語的調調說去“情深唔壽”。

陶夢的粵語很一般,第一次念這兒,說得怪拗口。

寒冬凜冽,楓林光禿禿一片,深秋時節金黃的葉子已經掉在地上化為泥土成了來年的養料。

除了灰黑癟瘦的枝丫,就剩瑕白的霜雪。

陶夢拿着單反走走停停,捕景、玩光、構造、運鏡,定格一幀幀精美灰頹的光景,直到雪勢愈大,阻了路,她才不得不原路折返。

也不知是天意如此,還是有緣,陶夢又遇見顧忱了。

他就站在茫茫雪色裏,肩頸連着脊背筆直,白色高領毛衣,純黑長褲,外罩一件深色大衣,高挺的鼻梁上依舊架着一幅金絲邊眼鏡。

在他對面還是那位時髦女郎,她拉着男人的手掌輕輕搖晃,似撒嬌,顧忱微笑着凝望她,也不知說了什麽,女郎搖晃的弧度更嬌更嗔。

陶夢平靜地瞧,俊男靓女,很般配。

她也不知出于什麽緣由,舉起單反想定格這一幕,卻不料下一秒,朔朔冽風吹散男人浮于面上的溫柔。

他拂開女郎的手,平和的視線穿過冷冰冰的鏡片、霜雪,漫不經心落到她身上。

陶夢拿着單反的手指微微蜷緊,左眼近距離靠近單反,焦距定在顧忱身上,這一瞬仿佛有兩只手攥住時空将它們完美無缺地拼湊在一起。

近到他仿佛就在面前。

陶夢很緊張,有種被抓住偷拍的窘迫。

然後,她不小心按下快門鍵。

也就在剎那,她看到單反裏的顧忱唇邊度着一點笑,斯文而溫柔。

陶夢抿唇,心跳有些加速。

她垂手,抓着單反從另一岔道倉惶離開。

楓林很大,岔道背離主幹,繞過去挺遠。

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落在陶夢身上,沾在圍巾上的雪粒被體溫烘得融化。

陶夢打了哆嗦,踩着嘎吱嘎吱的雪留下淺淺的腳印。

一輛黑色賓利緩慢地從她身後出現,後座車窗降下,露出男人英俊的面孔,他禮貌颔首,口吻紳士:“雪大了,我送你一程。”

陶夢沒看見那位漂亮的時髦女郎,搖頭:“不用了,謝謝。”

顧忱笑笑,不語。

車子始終與陶夢平行,默默跟在她身邊。

陶夢站定,空氣劉海下的一雙眼睛靜靜注視他。

車子也停下,顧忱打開車門,紳士地邀請:“小心大雪阻路,上來吧。”

陶夢不知道他為什麽執着于這件事,也不會自作多情以為顧忱對她有意思。

她恹恹地想,可能是抓到她偷拍,想找她要底片吧。

果然,她上車後報了地址,顧忱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剛剛在拍什麽?”

聲音溫和,尋常聊天。

陶夢坐得規矩,腿并着,單反擱在腿上,聞言,手指無意識扣着繩帶。

她提了提微微下滑到唇邊的圍巾,拉到鼻梁以上,把自己捂得只露出一雙很有故事性的眼睛。

過了會,甕聲甕氣的聲音穿過針織圍巾傳到顧忱的耳廓。

“拍你……”

“嗯?”顧忱似笑非笑。

陶夢補充:“……和你的女朋友。”

多麽拙劣的借口,陶夢自個兒聽了都不信,但是……

身邊的男人似乎很“單純”,他信了。

因為他對她說了幾句話。

“普通朋友。”

“删了吧。”

“要是想拍,就拍我?”

自然、熟絡、坦蕩,唯獨少了暧昧和輕佻,像被這寒風霜雪凍結。

陶夢怔怔,很直白的話,讓她有些措手不及,就像落到她身上的視線,如影随形,令她掌心濕濡。

半分鐘後,陶夢微垂鴉睫,在眼底落下淺淺的影,她摩挲單反,言簡意赅應下:“嗯。”

然後,她聽見男人如清風般溫潤的低笑。

“想怎麽拍?”

“需要我配合嗎?”

這個單反迄今只拍過兩個男人。

一個是她的哥哥言青予。

另一個……

陶夢低頭調試,溫吞細語:“不用。”

優秀的攝影師會自己找角度玩光暈拍出絕美照片。

她舉起單反,微微側身,左眼裏聚焦顧忱的模樣,清晰得……

有點不敢直視那雙蠱人的桃花眼。

避開那張臉,那雙眼,陶夢看到他菱尖喉結與布着淺色青筋的脖頸下挂着一根黑繩。

冷白的,純黑的,極致的色差糾纏。

陶夢突然覺得車內很悶。

悶得濕熱、黏糊、窒息。

她匆匆尋了角度和光影,按下快門鍵結束這場拍攝。

畫面有些模糊,卻意外的好看,好像面前這個自始至終挂着淺笑的男人并不容看透。

“拍好了?”

“嗯……”

顧忱笑笑,沒說話,指腹轉動左手尾指上的黑色尾戒,也沒說看看成片,似乎根本沒放在心上。

車子不知不覺駛出楓林,迎着風霜雪雨開往城中。

陶夢看着窗外,光禿禿的枝丫被吹得搖擺,雪花片片,很大。

她看着車窗上男人淡而模糊的身影,慢聲問:“雪更大了,你那位朋友……”

“會有人送她回家。”

陶夢感受到腦後有目光停留,通過車窗看到顧忱在看她。

視線猝不及防對上。

悸動又席卷而來,沒有章法。

黑色的賓利停在高檔小區外,陶夢微微松氣,終于結束這坐立難安的行程。

她說了聲‘謝謝’,手搭着車把,身後的男人遞來一把折好的傘。

手指修長,青筋蜿蜒藏進袖口。

“路滑,注意安全。”

陶夢抿唇接過,抱在懷裏,又說了句謝謝,要下車時,她忍不住回頭看向顧忱。

遮住大半張臉的圍巾從鼻尖滑落,松垮地落在纖細的脖頸上。

未施粉黛的臉清純幹淨,偏甜的相貌卻長了雙清淩淩又厭世的眼睛,矛盾又貼合。

男人平靜地注視,微笑問:“怎麽了?”

陶夢的指尖攥住傘柄,空氣劉海下的眼睛有一點點不太明顯的光。

“我叫陶夢,陶瓷的陶,美夢的夢,你呢?”

顧忱微怔,覺得她挺新鮮,似笑非笑:“顧忱,回顧的顧,一枕美夢的枕。”

“不過,少了那一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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