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緣分

緣分

陶夢對顧忱的初印象是溫柔而斯文,淺淺接觸後多了些其他認知。

一枕美夢的枕,少了那一橫。

恰聽覺得浮浪、輕佻,可觀他似笑非笑又揣些儒雅的姿派,着實挑不出錯來。

陶夢抱着懷裏的黑傘,颔首,輕輕“嗯”了聲。

她打開車門,撐傘踏進漫天雪色,朔風拂亂她披散的長發,發尾張牙舞爪的缱绻。

顧忱只看了眼,便收回視線,吩咐周叔離開。

黑色賓利紮進粗粝的風雪,顧忱不知,陶夢又一次回頭望來。

這一次,她看見車子在眼中消失。

陶夢回到家中,在玄關處抖落傘上的積雪,處理幹淨放進烘幹桶。

她換了鞋,有些乏,回屋睡了兩小時,醒來一點半,也不覺餓,拿着單反去晉合公館。

晉合公館位于港城老片區,歷史悠久,景色雅致複古,像舊時代的黑白膠片,徒留一場被歲月抛棄的唏噓,更與紙醉金迷的港城格格不入。

陶夢喜歡這種氛圍。

這一帶的商業價值并不大,但地皮卻被言青予高額拿下。

他讓人修葺晉合公館,砸錢砸資源開渠道,是以搖身一變成了當今最大的MCN,不為別的,只為讨妹妹開心,給她保駕護航。

因為陶夢在做短視頻。

Advertisement

陶夢走進晉合公館,俊男靓女數不勝數,殷切地與她打招呼。

陶夢禮數周到,微笑着都回了,這才拿着單反走進一間辦公室。

灰白調的裝潢冷頹又壓抑,窗口放了只镂空瓷瓶,一水的青,短窄的瓶口斜斜倚着一支半枯萎的玫瑰,邊沿的花瓣糜爛發卷,根莖萎靡發黑。

挺有藝術氣息的屋子,就是彌漫着香辣小龍蝦的味道。

球球盤腿坐在矮桌前嗦龍蝦,聽見動靜,吮吸手指,忙不疊擡眼看來,見到陶夢,眼睛一彎,嘿嘿笑着招呼。

“蝴蝶,快過來和我一起嗦龍蝦。”

蝴蝶是陶夢的別名,因為她的鎖骨處紋了只綠蝴蝶,久而久之大家就這麽喊了。

陶夢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把單反放在兜裏,解了圍巾擱在沙發上,抽了張濕巾擦手,又用紙巾擦幹水漬,這才拿起一只紅彤彤冒油的龍蝦慢條斯理剝着。

“蝴蝶,你怎麽過來啦?是想我了嘛?”球球歪頭頂了頂陶夢的肩,說話的語調和神态就像她的別名一樣圓潤可愛。

“嗯,想你了。”陶夢微笑着說,将剝好的蝦肉放她嘴邊,“我今早又拍了些素材,你待會吃完看看。”

球球是陶夢的禦用剪輯師加攝影師,技術了得,言青予花了大價錢才把人挖來。

球球張大嘴,嗷嗚一口,把遞到嘴邊的蝦肉吃了,幸福地眯眼,咕哝道:“沒問題!”

陶夢口味清淡,只剝,沒碰,入了球球的嘴。

球球吃完,心滿意足。

陶夢摘下手套,淨手,擦幹,拿起單反。

球球丢完垃圾回來,挨着她坐,懶懶散散靠着陶夢,雙手抱着她的腰,黏糊得很。

“咦?顧忱?”

高精度的鏡頭裏有一張畫面模糊的照片。

晦暗的車室,模樣英俊的男人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桃花眼裏沁着一抹笑,揉碎鏡片折出的冰冷,還帶一絲蠱人的深情。

在他身後的車窗,是洋洋灑灑的霜雪。

陶夢垂下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緒,她問:“球球認識他嗎?”

“他,顧忱,港圈裏出了名的溫柔浪子,誰不認識?喏,就咱公司裏那個走美妝賽道有兩千多萬粉絲的大網紅美雅就跟了他幾天。”

美雅?

陶夢在腦海裏細細搜索這個人,長得确實很漂亮,純天然的一張臉,打扮起來歐美範兒十足,老天追着賞飯吃。

原來他們談過嗎?

陶夢不知道,或者說她很少關注這些。

“蝴蝶,你的相機裏怎麽會有顧忱的照片?而且……”球球頓了頓,調試單反,“這距離和角度,你倆在同一輛車裏吧?”

她似恍然大悟,微微瞪圓眼睛,掌心捧着陶夢的臉頰正對自己,“你倆該不會在一起了吧?!不對不對,聽說顧忱才換了新人,是個頗有姿色的小畫家,前些時間還帶去維利臺了。”

球球不喜歡動腦,光這點話就快燒幹她的CPU。

陶夢調走這些照片,聲線平穩:“沒有在一起。”

球球點點頭,放心道:“沒有就好,你太乖了,像顧忱這種玩咖只會欺負你。”

“他看着不像愛玩的人。”

“也只是看着而已,男人嘛,都會裝。”球球低頭搗鼓單反,把素材轉移到電腦上,“不過你拍的照片還挺好看的,有老膠片的質感,欸對了,蝴蝶,你怎麽拍到顧忱的?”

“怎麽了?”

“哦,也沒啥,這有錢的太子爺多少有點怪癖,顧忱呢就不喜歡拍照,你知道美雅當時是怎麽被甩的嗎?”

陶夢搖頭。

“她想炫耀自己攀上高枝兒,偷拍,結果碰了顧忱的逆鱗,就這麽簡單。”

顧忱不喜歡拍照。

碰着不聽話的直接就舍了,反正顧家三公子身邊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不喜歡拍照麽……

陶夢看向相機裏的照片,寥寥幾張,對方都很配合。

她微微抿唇,心口發燙。

球球轉完素材,扭頭一看,發現陶夢在走神,五指晃了晃,又輕輕捏了捏陶夢的臉蛋,一眼看穿道:

“蝴蝶,你可不能陷進去啊,好看的皮囊只是一時,聽見沒有?”

陶夢自知沒有聽進心裏,卻還是點點頭,輕聲細語回了句知道了。

球球狐疑地看了她幾眼,不太信。

陶夢避開她的視線,細聲催促球球剪輯視頻,說趁現在還早,還想看看成片。

兩人在辦公室呆了一下午,定好發布的成片,陶夢這才圍上圍巾離開。

她撐着顧忱送給她的那把傘站在公館的石階下,微擡傘檐,昏黃的路燈散出淺淺的光暈,白瑕的雪粒順着光飄落。

陶夢伸手,一朵完整的雪花正巧落入掌中。

*

趙時景在維多利亞港的游輪上組了局,一水的世家子弟,身邊或多或少跟了女伴,聲音嘈雜,混着綠絲絨長桌的洗牌聲,籌碼嘩啦啦,俨然一派銷金窟。

“三哥,前幾天那小畫家呢?”

也不知是哪位公子哥兒起了頭在問。

顧忱夾煙的手環着女人的肩,漫不經心翻牌,聞言,淡淡一笑,嗓音溫和帶磁:“什麽小畫家?”

“三哥這就忘啦?”

“去去去,三哥哪記得什麽這些啊。”趙時景攪渾水,調侃:“三哥只記得陶妹妹。”

倚在顧忱懷裏的女人穿着清涼露溝的吊帶裙,嬌媚無骨,指尖點了點男人菱尖的喉結,下滑至頸,輕輕勾着他脖子上的黑繩,模樣有點恃寵而驕。

“三哥什麽時候又多個陶妹妹啦?”

“子虛烏有的事兒。”

顧忱垂眸,輕笑,撫着肩的掌心下滑,扣住女人纖細的腰肢。

一截煙灰抖落,沾在女人身上,微微滾燙,刺得肌膚有股酥麻的灼熱感,在這暧昧的氛圍裏更添情趣。

女人仰頭望着他,輕嗔,“哼,我才不信呢。”

“那你想怎樣?”

“……我要你哄我呀。”女人鈴笑,伸手推了顧忱桌前的一半籌碼,壘得高,推倒後嘩啦啦作響,全是大額,輕飄飄下去就是幾千萬。

必輸的牌面,倒也不必如此。

但是,聲色場所,紙醉金迷,最哄人的手段莫過于一擲千金。

顧忱微微挑眉,将另一半籌碼也推倒,微笑道:“梭//哈。”

*

天兒越來越冷,陶夢鮮少出門,窩在家裏寫論文,一月二十七這天早晨成功在系統裏提交了初稿。

了卻這樁事,她揉了揉發酸的脖子,起身去衣帽間換衣服。

二十九就是除夕,明天要回言家老宅。

她今兒要去檀淨寺一趟,取回數月前送至那開光的長壽玉佛。

檀淨寺。

有一階青石路陡峭,上不去,司機照例停在那,撐傘打開後座車門。

陶夢習慣性道謝,接過黑傘,在鵝毛大雪中徒步走進這座寶剎。

檀淨寺香火鼎盛,木魚聲聲,紅燭浮光躍金彌進菩薩眼中。

陶夢收傘,金身佛像下蒲團規整,她雙手合十嘴裏默念。

香火彌彌,檀香陣陣,委實嗆人,陶夢掌心朝上,虔誠地匍匐叩拜。

上完香,拜了佛,捐了香油錢,小沙彌領着陶夢先去客房。

“陶小姐,今日寺中接待貴人,淨空方丈吩咐,說您要是來了,先至客房休憩等候。”

陶夢颔首道了聲好,拿着傘,娉婷袅娜的身影随他消失在紅牆轉角。

港城權貴富紳數不勝數,檀淨寺香火鼎盛、寶相莊嚴,離不開這些有錢人的支持。

客房簡潔,一張單人床,實木圓桌圓凳和一個衣櫃,沒了。

陶夢支起一角窗扇,臨窗而立,望着外面綿綿雪粒,冷滞的空氣中隐隐浮動着佛吟。

她想,應是貴人來了。

屋裏委實憋悶無趣,陶夢關了窗扇,打算就在後院走走,也不會打攪別人。

四進出的院落,庭中有棵百年松針,沾了厚厚的霜雪,壓得枝頭顫顫。

穿過垂拱門,攀延的綠植已經枯黃,徒留蕭索的金色藤蔓。

院落外有一方荷池,每到夏至滿池清蓮,而冬天便剩零星的殘荷枯枝,意境寂寥。

陶夢打算在荷池邊轉轉,也不知是冥冥中早有注定,還是緣分深厚。

她和顧忱又相遇了。

蒼茫雪色裏,一人撐傘,一人任由雪滿頭。

顧忱看到她時也有些微詫,饒是如此,他依舊面不改色,甚至還頗為娴熟地與她聊天。

“陶小姐,幸會。”

一如既往地斯文有禮,做派謙謙。

陶夢握着木質傘柄的手指收緊,指尖嫩紅的血色褪散,堪比雪色的白留于指腹。

她有些緊張,道不出緣由。

半晌,陶夢微垂眼睫,輕輕“嗯”了聲,“幸會。”

顧忱輕輕一笑,卻沒再主動尋話。

耳邊是潇潇冽風,相顧無言。

陶夢望着他,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一腔孤勇道:“顧先生是來禮佛的?”

顧忱莫名想起前段日子陶夢的自我介紹,也是這股勁。

他淺笑道:“我不信佛。”

佛家重地,他大不諱,說自己不信佛,也不怕諸天神佛降罪。

“那你……”

“陪人來的。”

顧忱輕描淡寫一句,陶夢的心突然懸起,卻不料他又似笑非笑補了句。

“家人。”

就這一瞬,似有什麽随着朔風一道被吹遠。

輕飄飄,失重感,最後落到實處。

陶夢微微抿唇,嘴角有淺淺的弧度,不明顯,“那我們挺有緣。”

很拙劣的搭讪技巧,擱網上不知要怎麽嘲,可這卻是陶夢邁出最大、最勇敢的一步。

她始終覺得,她對顧忱有不一樣的好感。

顧忱輕輕挑眉,唇邊染一抹笑,意味深長道:“陶小姐,這世上多得是緣分淺薄,更多是處心積慮。”

陶夢臉色微變,有些尴尬,試圖解釋:“不是,你誤會了……”

“是陶小姐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你怎知我不是處心積慮?”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