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緊張
緊張
頭頂溢出似笑非笑的調侃,混着煙熏的嗓音,彌散在深夜寒冬裏。
陶夢的呼吸有些急促,浮動的空氣裏摻着冬夜的涼氣和男人身上淡淡的烏木沉香。
她微微含着肩頸,似要把自己縮成一只鴕鳥,躲避這突如其來的親昵。
好在,這種靠近也只是一瞬。
下一秒,顧忱退了半步,與她拉開距離,體貼細致地給她喘息的空間。
殘留的體溫穿過絲綢旗袍漾進皮膚表裏,順着血液和經絡流竄全身。
陶夢的耳根微微發燙,不敢看顧忱。
顧忱笑問:“怎麽不說話了?”
陶夢溫吞地擡頭,那雙寫滿故事的眼睛落到他身上。
寒冬臘月裏,他着一件單薄的襯衣和黑色長褲,身姿挺拔,溫潤謙謙。
這一刻,陶夢的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句話。
有匪君子,如切如蹉,如琢如磨。
“你自己不也一樣嗎?”
顧忱一怔,挑眉,沒做解釋和反駁,笑着應下她的話,“是,我也一樣。”
莫名聽出些別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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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夢抿唇,耳朵更燙了。
陶夢和顧忱聊了會,球球回來了,到處在找她。
聞着聲,陶夢回應她,将要過去,想把大衣還給顧忱。
男人沒接,淡笑:“披着吧,別感冒了。”
陶夢輕輕說了聲謝謝,轉身匆匆離開,怕球球等不到她就過來,更怕對方看到顧忱,扭頭和她哥哥說。
他們覺得顧忱浮浪的名頭在外,是花花公子。
可她怎麽覺得,顧忱挺溫柔,也挺好的。
天黑,隔了段距離,球球看不真切,拉着陶夢問:“蝴蝶,那人誰呀?”
陶夢垂眸,輕聲道:“朋友。”
“你這大衣?”
“球球,咱快拍吧,我好冷呀。”
“哦哦,好!”
這茬也就糊弄過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顧忱就站在柳樹下看她,陶夢有些不自在,心裏別扭,捕捉鏡頭的時候頻頻失誤,有種小孩子沖動的展示欲卻被意外搞砸的感覺。
球球拍了好幾場都不滿意,疑惑問:“蝴蝶,你怎麽啦?有點心不在焉哦。”
吓得陶夢立即全神貫注。
好不容易結束,她想去找顧忱,正好球球想趁現在有空去看煙火會,陶夢随意尋了個理由,溜了。
她回到他們剛剛偶遇的地方。
昏黃的燈盞下,枯敗的柳樹只剩幹癟的枝條,迎着凜凜寒風搖曳。
樹下,空無一人。
陶夢往四周看去,不見顧忱蹤影。
她掖着領口,觸手是暖意的柔。
少頃,陶夢去別的地方尋顧忱。
…
陶夢走後,顧忱在原地站了會。
天黑,遠處有光,可近處還是觸手的黑。
看不真切,隐隐只有輪廓,而顧忱素來不是什麽愛隔霧看花的主兒,也就待幾分鐘便走了。
趙時景和妹妹們浪了回來,離別時還笑意不改,留了聯系方式,約着下次去哪玩,開轟趴,辦party,五花八門,飲食男女那點子玩勁發揮得淋漓盡致。
“三哥。”趙時景笑嘻嘻地走到顧忱身邊,表情暧昧,“怎麽一會兒不見外套都落了,擱陶妹妹那了?”
顧忱沒接這茬,“走了。”
“欸,三哥,不繼續玩了?”
顧忱沒應,跻身于茫茫人海,煙火盛宴,他卻逆流而上。
趙時景從來看不透他,又喊了聲三哥,這才急吼吼追上去。
夜空煙火璀璨,地面鐵花如星綻放。
陶夢看到那抹清隽挺拔的身影,煙火的光落在她眼裏,散去恹恹的死氣。
她追着喊了聲:“顧忱!”
隔着嘈雜的鼎沸,顧忱似乎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喚他。
他鬼使神差頓住,回頭望去。
身穿布衫的非物質文化遺産噴火傳承人在青石板街頭表演噴火,一簇火龍燒得又高又旺。
他一眼看去,滿是絢麗的火花。
趙時景見他停下,也跟着回頭,疑惑道:“怎麽了?”
顧忱輕笑了聲,輕飄飄道:“沒事。”
陶夢想追過去卻被一道蹿天的火龍擋住,灼熱混着刺鼻的氣味熏得她不由得後退。
她愣在原地,看着人群從自己身側嬉嬉鬧鬧地走過。
那裏,早已人去樓空。
*
煙火會持續到淩晨四點才結束。
陶夢和球球回到莊園時已經四點半。
莊園裏暖和,不悶,傭人見了陶夢,上前,妥帖地為她摘了披在身上的大衣。
球球困得不行,跟陶夢揮手道別,這才抱着拍攝裝備同傭人去客房休息。
陶夢也乏,打了哈欠,輕輕拍了拍臉醒神。
她碰見婉秀姨,問:“婉秀姨,爸爸媽媽和哥哥,他們回來了嗎?”
婉秀姨微笑道:“回來了,快一小時了。”
陶夢颔首。
她乘坐電梯抵達三樓,出了門,腳邊的壁燈折出暖和的光,陶夢穿過長長的壁廊,正要開門,對面的門卻率先打開。
一道暖色的流光從屋裏傾瀉而出,落在陶夢羸弱纖細的腳踝上,如暖玉般的色澤。
她聽見動靜,回頭。
言青予身長玉立地站在那,穿着居家的深灰色絲質睡衣,紐扣系得随意,露出筆直的肩頸和半截深邃的鎖骨,他烏黑的短發半幹,發梢帶點濕,戳着薄薄的眼皮,一雙溫柔眼直勾勾地看着陶夢。
“回來了,玩得開心嗎?”嗓音含笑。
陶夢走過去,點頭,笑道:“開心。”
他的眼神上下一掃,“今晚拍了視頻?”
“嗯。”陶夢仰頭看他,“什麽時候回的?”
言青予:“三點四十二分。”
陶夢笑了,指了指他眼底淡淡的青,心疼,“這段時間是不是很累?”
“有點。”言青予輕輕握着她的手腕,放下,陶夢的腕帶着風雪浸後的涼意,落入他的掌中被熾熱融化。
陶夢瞪他,“那你還不抓緊時間休息,六點一到,所有人都要去大堂拜年和吃湯圓餃子,到時候你更沒時間補覺了。”
陶夢從小就在言家長大,同言青予的關系從跟屁蟲到年齡差五歲的朋友,再到親人和兄妹。
“人一旦過了睡覺那個點就格外精神,睡不着了。”
言青予懶散地靠着門沿,聞言,嘴角微勾,拉着她的手腕,指腹輕輕的、慢悠悠的、若有似無地摩梭。
陶夢毫不客氣拆穿:“哥哥淨說歪理。”
言青予點了點她的額,“沒大沒小。”
陶夢哼了聲。
“BB現在困嗎?”
“人一旦過了睡覺那個點就格外精神,睡不着了。”
言青予嗤笑,“那進屋陪哥哥聊會?”
“聊天可以,我有沒有獎勵呀?”陶夢逗他。
言青予攬着她的肩,反手關了門。
聞言,順勢捏了捏她的臉蛋,揶揄道:“昨夜玩牌輸了哥哥幾千萬,你是一點也不心虛。”
陶夢微擡下巴,語調頗為理所當然:“哥哥難道不願意嗎?”
“願意。”他揉了揉陶夢的發頂,“哥哥什麽都是你的。”
陶夢點點頭,笑道:“這還差不多呢。”
話落,她又扭頭仰望言青予,沒大沒小點了點他的臉,語氣難掩疼惜,“哥哥,你還是要注意身體,別太勞累了。”
陶夢自幼父母雙亡,唯一的爺爺也在前幾年腦血栓去世。
她和言青予一起長大,在她心裏,言青予現在是最親近的人。
她希望她的哥哥永遠健康快樂。
陶夢在言青予屋裏陪他聊天,大多都是陶夢在說,聊的要麽是學校發生的一些趣事,要麽是外面的。
言青予安靜地聆聽,到後面靠着沙發睡着了。
腦袋落在陶夢的肩上,微沉,脖頸間有他薄薄的溫熱呼吸。
陶夢垂眸看着,半晌,伸手撈起搭在左側扶手上的絨毯替言青予蓋上。
她也乏,靠着沙發,放松肩,讓言青予枕得舒适些,過了會,也合着眼睡過去。
…
陶夢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蓋着柔軟舒适的灰色被子,冷色調的房間禁欲冷凝,不是陶夢的卧室。
她身上還穿着那件未換的旗袍,言青予推門出來,邊系襯衣紐扣邊打趣她。
“豬豬終于舍得醒了?看看現在幾點了。”
言青予對陶夢有很多稱呼。
喊她豬豬,還是因為陶夢小時候有一次過敏,嫩生生可愛的一張小臉發腫,胖乎乎圓溜溜得像蒸籠上做的小粉豬面點,恰逢那段時間遇夏,陶夢還經常犯困,于是便有了這個揶揄的稱呼。
陶夢瞪他,言青予站在床尾穿外套,笑得爽朗。
她懶得跟他說,摸起言青予擱在床頭充電的手機,打開一看,屏幕亮起,顯示早上七點十分。
早過了六點必須到大堂的時間。
陶夢連忙掀開被子,手忙腳亂,埋怨他:“哥哥!你怎麽不叫我呀?”
言青予拉住她的手肘,側頭,“急什麽,我都跟爺爺說了,晚一點過去沒事。”
“這是晚一點嗎?”
“不是嗎?”
陶夢哼了聲,咕哝說了句,麻溜回自己的房間。
言青予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慢慢來,哥哥等你。”
陶夢回到卧室,去衣帽間選了身喜慶的衣服,又匆匆去了浴室。
她正要卸妝,發現臉上幹幹淨淨,一點妝容的痕跡都沒有,不用想肯定是言青予幹的。
…
言青予弄完從房間出來,剛關上門,就碰到傭人拿着一件洗幹淨的大衣走過來跟他說:“大少爺,您的衣服已經洗好了。”
言青予剛看了眼手機,聞言,擡眸,淡淡地看向她,視線随後落到那件深灰色的羊絨料子大衣上。
男款,但不是他的。
“我的?”
“大小姐淩晨四點半回來時披在身上的。”傭人也懵了,“不是您的嗎?”
言青予沒碰,眉眼間的神色寡淡,就連那眼神也晦暗不明。
他伸手拿過,打量,私人定制的大衣用料昂貴,質地上乘,沒有logo。
最重要的是別的男人的。
“你先下去吧。”語氣冷淡。
“是。”
陶夢弄完開門出來,正好撞見言青予站在門口,手裏拿着那件熟悉的大衣。
她心頭一跳,突生局促。
從小到大,言青予雖順着她,但看得嚴。
十八歲以前,凡是對她有好感的同齡異性統統被推開,理由有三。
第一,她沒有成年,談戀愛還不急。
第二,不管怎麽樣該以學業為重。
第三,覺得他們配不上。
等她十八成年了,也高中畢業該讀大學。
結果,言青予看得更嚴。
陶夢一直覺得她的哥哥會給她挑一個各方面都能過他那關的嚴苛對象。
她也知道,像顧忱那種花名在外的溫柔浪子,言青予絕對不會同意她跟他往來。
所以,她現在很局促,局促到呼吸都變得不自然。
言青予握着大衣,衣紋曲起條條褶痕。
他掀起眼皮,視線落到陶夢身上。
男人看她的眸光有幾分深邃,似笑非笑:“BB看起來很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