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楊坤大晚上的把我帶到了小時候的鬥雞場。

在我們老家，有一個很大的曬場，秋收的時候，大家會在曬場曬谷子蔬菜，臘肉等，由于住了多戶人家，所以還得一早來排隊。閑時，就成了我們小孩的樂園，我們在那兒鬥雞，跳格子，打羽毛球，跳繩，跳皮筋，有時候會将堆成山的麥稭垛扒開一處躺着睡覺，或在柴垛邊捉迷藏，後來很多人都外出打工，賺了點錢就去城裏買了房子，慢慢的大山裏的人也就越來越少了，而我小時候的玩伴也都四散了。

如今沒多少人住，曬場也就安靜了，閑置了。

楊坤将車子停在曬場時，開了天窗，他看着天空長長的嘆了口氣。

“你有心事啊？”我随意的問了一句，在我心裏楊坤都是風風火火的人，小時候的他很重情義，對我也好，可後來，他逐漸被社會化，而我心中始終有一方小美好。

再加上平時也不怎麽見面，那會兒我也沒有任何通訊工具，我第一次玩手機也是楊坤給我玩的，他的翻蓋大手機丢給我玩游戲，當時我在短信裏打上楊一沐三個字，都樂了大半天。

“你有喜歡的人嗎？”楊坤轉過頭來笑着問我。

“咳”，我輕咳一聲，不知道如何作答，我那會兒除了讀書其他的啥都不明白，甚至非常聽阿婆的話，連跟男生都很少接觸也不說話，哪裏來的喜歡的人？

“我就不該跟你說這些，你看看你，整個書呆子！”楊坤敲了下我的頭，“算了，你以後就會明白的，走吧，我送你回家去！”

“你今天不去我家住了麽？”我問道。

“不了，我今晚去你嫂子家，明天一早去見見她那邊的親戚！”

其實楊坤本就是住縣城去了，但我未來的嫂子還是在鄉下的，且離我家不是很遠，楊坤便帶準嫂嫂來看看阿婆，順便在我家吃頓飯，嫂子吃了飯楊坤就送她回去了，而他自己則跟着我父親開始寫請帖。

父親雖脾氣暴躁，但那股子家傳的文藝氣息還在，他寫得一手好字，逢年過節會給別人寫對聯，或者寫請柬等幾乎從不收錢，但也有人會給包煙。

當然父親除了會寫一首好字外，還會好幾種樂器，比如葫蘆絲，長笛，二胡，古筝等。堪稱多才多藝，只是這些才藝都淹沒在他那酗酒鬧事暴躁中了。

小的時候我特喜歡看父親寫字，他的字自成一派，蒼勁有力，氣勢磅礴，但父親從未教過我，可能因着我的性別吧，我進不去他自己用木板隔出來的書房，我只能站在門口眼巴巴的望着，聞一聞墨水的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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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雖不是父親親授，但我的字也是自成一派，在一些重大場合也能拿得出手，甚至還會模仿，小時候總有需要家長簽字的時候，一般都是我自己代勞。

楊坤在我家住了三天後，當晚決定去準嫂子家，而我将他的請帖看了又看，當時心裏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自己邁入婚姻，我要給自己寫一紙特別的婚書，将它好好保存。

“怎麽了？”父親看我一直在看請帖，忍不住好奇的問了一句。

“沒什麽，就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了，一轉眼我都要初中畢業了，而楊坤都要結婚了！”

是的，時間過得非常的快，曾經那個怕我中午在食堂吃不到飯，便逃課從另外一所學校來陪我吃午飯，然後再回自己學校去，要知道這兩個學校之間要翻過一座山，崎岖的山路要走上一兩個小時，而他也因為逃課次數多了，導致被學校記警告處分。

可一轉眼，我們都長大了，楊坤要娶親了，而阿婆也滿頭白發。

阿婆最喜她那一頭長發，早些年頭發又多又黑又直，她總是早起就要将頭發绾好，每次洗頭都要洗很久，可再看看如今的阿婆頭上一片白，而她那條黑色的紗巾戴在頭上就更顯得閃眼了。

“是的啊，你不也長大了，而我們也都老了！還記得你小時候，才這麽點，都是我與阿婆背着去學校的，那會兒你腿不好，每次走一點點路就會膝蓋疼得緊，回來後還得給您揉膝蓋。”父親娓娓而道。

“我去看看阿婆了，您先忙吧！”我扯了個理由離開，在我心裏其實很害怕任何人去幫我回憶小時候的事兒，那對我來說不是什麽可值得驕傲或者是炫耀的資本，甚至那段回憶對我來說是殘酷的，是極度的傷害。

如今，我挺好的，會因為每次的生活費跟母親吵嘴，雖然過程很熬人，但結果總是好的，我能要到生活費，能去學校躲幾天清淨的日子，這對我來說已經夠幸福了。

我回到阿婆住的小房間時，阿婆還沒有睡，那會兒家家戶戶已經用上了電，低w的電燈泡還在供應着，而阿婆正在整理楊坤小時候穿過的一些衣服，他給阿婆買的一些小玩意。

她小心翼翼的将這些小玩意小衣服給撫平，擺放的齊齊整整的，眼神裏的欣喜與不舍我都入了心。

“怎麽還沒睡啊？是不是想楊坤了？”我緊挨着阿婆坐在床邊，今年的阿婆明顯比之前瘦了很多，臉上的褶子與皺紋又添了不少。

“你哥他去你嫂子家了啊？”阿婆問，眼底一片氤氲。

“嗯！”我鼻頭酸酸的，想到了往後自己嫁的場景，那時阿婆一定很舍不得吧，估計會抱着我痛哭不止，想到這，我也紅了眼眶，偷偷背過身去擦幹了眼淚，同時也在心裏告訴自己，往後一定不會遠嫁，或者可以因此不嫁，只要跟阿婆在一起，嫁不嫁人其實無所謂。

可是往後的事兒，真的不是自己想的那樣，說好不遠嫁的人，說不定最後都遠嫁了！

“真好，我開始還擔心他找不到老婆，這下我的心也定了，女孩還不錯，我看着也挺好！希望他成家後能有一番作為，不要再像現在這樣沒個正經樣子，一事無成！”阿婆笑着說，她将楊坤小時候的玩具，穿過的小衣服都放進小木箱子裏。

“阿婆，這是什麽啊？”我從木箱裏找出一個小紅本，紅本上寫了密密麻麻的字，還有一些八卦圖什麽的，我好奇的抽了出來仔細翻看着，那紅本字上寫的竟然是我的生辰八字。

阿公算是所謂的半仙神人，家中有些這方面的雜書，我耳濡目染也能看懂一些，翻了一遍後，似乎掉入了地獄般，心裏特別難受。

“你父親在你很小的時候，找人給你寫了本流年，我也知道你命裏孤苦無依，這一生似乎是來還債的，所以準應了苦命。”阿婆将我手中的流年奪了去，依舊壓在木箱底，她的眼睛紅紅的，我知道阿婆很想哭，但她也在努力的隐忍着。

“所以知道我命不好，孤苦之命，所以您就格外的對我好是不是啊？”那一瞬間我有點難過，雖然我知道阿婆可能是因為我與她有着坎坷的宿命，才對我格外照顧，可一旦真的知道這些，還是會難受。

那種難受就如同你一直很努力很努力的想成為一個聽話乖巧懂事的孩子，就只是希望父母多一點疼愛與關心，可父母并沒有多看我一眼，反而我讓阿婆同情我的遭遇而多喜歡我一點，僅此而已！

“你命苦，阿婆自然是要顧着你的啊，你看看，阿婆的頭發都全白了，年紀大了，能顧你幾年呢！能顧一年是一年啊！”阿婆流淚了，她将我攬進懷裏，“我的寶啊，你從小就很懂事很乖，你是最棒的小孩，但你也要跟父母和好啊，過去的事兒都該過去了！”

我在阿婆的懷裏哭得稀裏嘩啦的，所有的人覺得我一直沒有原諒過去，一直記恨着父母，其實随着年齡的增長，很多事情我早就看淡了啊，我只是跟他們相處的時間太短太少，實在沒有辦法像楊威楊丹一樣，在他們懷裏撒嬌，抱着他們親一口。

我是如此的孤僻清冷害怕受傷，所以只能站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默默的做着女兒該做的事兒。

那些殘酷的，多舛的，地獄般的童年，我用了一生來治愈，我的心是被阿婆一點一點的雙手焐熱的啊！我選擇不了出生，也改變不了大的成長環境，我只能給自己築一道城牆，我在城牆裏好好的治着命運給的傷。

所以我能将最柔的最弱的最真實的一面，展現在阿婆面前，我也只能在阿婆面前去哭去發洩，只有阿婆會包容我的驕傲放縱還有少年的張狂與任性。

我不恨，我只是不知如何去相處而已！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裏，我看到父親終于對我笑了，而母親終于将我抱進懷裏，她輕吻着我的小臉蛋，告訴我，我是最棒的，是她的驕傲，她不再怨恨我，不再覺得我是她命運罪惡的源頭，不再嫌棄我長得不好看，她說她愛我。

我雖然知道那是夢，可是在夢裏，我笑得好大聲，好大聲，醒來的時候還有一瞬間的慌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