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我結束高考後父親就把我的書給賣了。我特別惜書,從小到大寫過的字,看過的漫畫以及名著,我都保存得好好的,可是我的父親卻将我的書全部給賣了。
他說我馬上就是大學生了,這些小學的書本也用不上,他說我的書占空間。
将近堆了半牆的書,被父親賣了72塊錢,我忍住眼淚不敢哭,只是憤憤的瞪了眼父親,然後将書包裏的幾本書準備偷偷塞在阿婆的衣櫃裏。
我進去之時阿婆正坐在椅子上閉着眼睛休憩,如今的阿婆基本上白天不去床上睡了,每次都只是靠在椅子上養神,我剛拉開衣櫃的門她便醒了。
“沐沐,是不是餓了,找吃的嗎?”阿婆起身,往我這邊走,可能是剛睡醒的緣故,整個人還有點迷糊,險些摔倒。
“阿婆,父親把我的書都給賣掉了,我剛從書包裏找到幾本珍藏版,我不知道放哪兒去,就想放你衣櫃裏!”
阿婆只是“哦”了一聲,然後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小紙箱,招呼着我過去。
打開紙箱滿滿的一箱子書,頓時我的眼淚就出來了。我抱着阿婆只是一句句的喊着阿婆,別的多餘的字都說不出口。
“我就知道你父親要賣書的,所以我就找了個箱子把重的幾本給你收了起來,你看看這麽好的一本書又大又重,幾毛錢賣掉也虧了你父親舍得,要是我肯定就舍不得了!”
雖然大部分書還是被父親賣了,但此時留下來的書反而更顯得珍貴,我抱着一本書放在心口之處,高興的流淚了。
高考分數出來後父親臉上才有一絲笑容,而我作為家族裏唯一走出大山的大學生,自然要好好的風光熱鬧一番,于是父親便訂好時間,打算在農村辦酒席。
可是酒席前夜,父母卻因此大吵一架。
而吵架的原因更是滑稽,第一:母親的表舅等親戚不下帖子,第二:随禮的錢不能放在母親身上。
父親家族的人認為,母親表舅已屬于遠房親戚,不算至親,不下帖子也算正常。母親好賭,随禮的錢不放她身上,只是怕她去賭博,這些随禮的份子錢是我大一的學費以及生活費。
母親則認為,與六個舅公都有往來,楊丹出生時大夥兒也都随了禮,與他們關系要好,如今我考上學校,更是要讓他們一起來慶祝慶祝。
Advertisement
再說,份子錢也就只能管我小半年的學費以及生活費,後面的幾年還不是需要她來承擔?所以這錢就該放她身上,即便是被她拿去賭了,那也沒話說,畢竟我是她生的。
因着這兩大矛盾,父親與母親吵得不可開交,到了水火難容的地步,甚至還動了手。
緊接着便是一波蓋過一波的謾罵聲,哭鬧聲。
而我似乎對這些早就麻木了。
有人說歲月是一把殺豬刀,在臉上身上一刀又一刀留下痕跡。
而成長宛如一柄長刀,會将心髒戳得千瘡百孔血肉模糊。
我對文字敏感,能靜下心來用文字一點一滴地講述,可我極度憎惡吵架,倘若讓我跟別人吵架,定會嘴飄,連話都講不利索。雙方交戰,我不敢站隊,但這事我也控制不了,只聽得阿婆一聲又一聲的喊着,“你們別吵了,別吵了!”
那場争吵最後是如何結束的,我不太記得了,只是記得吵了很久,甚至還摔了些家具,酒席結束後母親喝了很多酒,她躲在角落裏哭了,她指着我的鼻子不停的罵着,她說我的家人怎麽可以這麽不尊重她?她為了這個家付出這麽多,我從出生到現在都是她養着我,要錢問她,要吃問她。
酒席結束當日,楊坤帶着我去銀行存錢,讓我自己留着銀行卡,不要給任何人。
我當時看了看母親,又看看父親,心中五味雜陳,我知道大家都不開心,我用優異的成績只求換來父母的一句贊許,到頭來我仍然還是那個罪惡的根源。
別人的生命是有光的,而我僅有一點點光,這道光可能随時還會熄滅。
有那麽一瞬,我特別想逃離這個家,小學在山裏,初中在鎮上,高中在縣城,但這些地方還是離家不夠遠,既如此,那麽大學該跑遠點吧!能不回家的那種。
大學通知書要到八月中才到,而我便跟着鄰家大哥去學校從教,鄰家大哥是有教師資格證的,所以他回家辦了所培訓中心,主要還是教作文這一塊,而我在寫作這上面的造詣,輔導那些小學生是綽綽有餘,況且鄰家大哥還會給我一千塊錢當做工資。
其實當時并沒有想過會有錢拿,主要是在家太無聊,培訓中心就在我讀小學五年級的學校,離我家很近,走路不到十分鐘,有事可做總比終日窩在家裏要舒服很多,每天早上七點五十就到了學校,而中午原本可以回家吃飯的,可阿婆怕我走路回去太熱了,便冒着大太陽給我送飯來,熱乎乎的飯菜裝了滿滿一飯盒。
“天氣這麽熱,阿婆,你其實不用給我送飯來的,我等會兒就能自己回去吃!”
“日頭這麽大,你回去一趟會被曬成烤鴨,還是我給你送來吧!”阿婆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汗珠,八十多歲的阿婆臉上的褶子一層又一層,那些汗珠便順着褶子彎彎扭扭的流淌着。
我與阿婆多次溝通,甚至還跟楊丹說讓她中午纏着阿婆不讓她出來,可阿婆還是會給我送飯,這一送就送了整整一個半月。
收到通知書時,我滿心激動,将通知書拿去給阿婆看,我耐心地跟阿婆講解着,阿婆雖然一個字都不認識,也聽不懂我在講什麽,但她卻樂開了花兒,握住通知書的手在不停地顫抖,口中喃喃道,“我家沐沐有出息了,我的沐沐有出息了!”
我也很激動,那個被阿婆很早背去學校,那個被阿婆陪着在煤油燈下寫作業的女孩,終于從大山一步步的走出去了,而且還成為家族中同齡孩子裏唯一的一個大學女生,我問阿婆,我出去讀書了,她會不被會想我,阿婆突然沉默了,眼眶裏都是眼淚。
我連忙說只要一有時間就會回來看她,而她也能給我打電話,09年的時候我擁有了人生第一部手機,是諾基亞的最老版,只能打電話發短信,但對那時的我來說已經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兒了。
“可是我不會用手機啊!”阿婆憨憨的笑了,我也跟着笑,阿婆跟着我家生活,會用洗衣機電飯煲甚至連煤氣竈這些東西了,記得阿婆第一次用電飯煲的時候,眼睛一直盯着它,還叨叨的說着,“它怎麽不咕嚕咕嚕的冒水泡呢,好神奇,也不用倒米湯!”
小時候是用鼎罐燒柴火煮飯,所以等米煮開花時就要将多餘的水分給瀝出來,而這瀝出來的水份就裝在一個碗裏,撒上點白糖,這就是我最喜歡的米湯。當然這米湯是稀罕物,是母親後面出去打工了,才能頓頓吃上米飯,早些年吃的都是紅薯,或者去山上挖點苦菜來煮苦菜粥吃。
當然阿婆最喜歡的除了電飯煲就是家裏的冰箱了,以前住在山裏,吃不完的飯菜阿婆都是放在爐罐裏,爐罐放着冷水,冬天還行,如果是夏天,根本就沒有任何作用,母親剛買這臺冰箱時,阿婆天天都在說這玩意太好了。
所以一臺冰箱太多數東西都是阿婆放的,雖然阿婆年紀比較大,但這些從未見過的玩意,适應得還算快。
通知書上的報名時間是8月20號,8月17號我就開始收拾行李,将母親不常用的行李箱給翻了出來,這時只見阿婆提過來一袋盼盼面包,一袋正味麥片以及一袋旺旺雪餅,然後将這些一股腦兒全塞進我的皮箱裏。
“阿婆,這些都是你喜歡吃的,你怎麽都給了我啊?”我把這些東西都一一從皮箱裏拿出來又塞回阿婆手中。
“你這孩子,要去那麽遠的地方上學,這些都帶着,等下路上餓了吃。”阿婆再次将這些零食塞進我的皮箱裏。
從小到大便是如此,阿婆只要有一點點零食,都會攢起來,每次等我去學校就會偷偷塞進我書包裏,也因此經常被大媽大伯他們說,可阿婆絲毫沒理會,只要她有的巴不得都給我。
而這一次我要去的是外省,離家特別遠,估計一學期都不一定能回來一次,想到我鼻頭酸酸的,很想哭!
“阿婆,這些你自己留着吃,我真的不用,我要是餓了自己會在路上買吃的!”
可阿婆不管我說什麽,都不依,堅持要将這些給我。最後沒辦法我答應了帶走這些吃的,她才像個小女孩一般哈哈笑了。
第二天一早,楊坤便從縣城過來了,當時我還很驚訝,問了他才知道是母親讓他開車送我去省城坐火車的,母親那會兒在上海開店,而父親最遠的地方也就去過市裏,他什麽都不懂,根本就沒辦法送我去學校,也就只有楊坤了。
楊坤收了三百塊錢的油費後,倒也答應得很爽快。天剛亮就在敲我家的門。
而阿婆像之前每次我去學校一樣,四點半就起了床,然後煮好滿滿的一大碗面條,裏面有雞蛋,有肉,有青菜,還有豆泡,都是我喜歡吃的,半年前二姑姑送給阿婆的一罐豬油,阿婆自己都舍不得吃,都是留着等我回來煮面或者炒菜。
我從被窩裏探出頭來,看着借助弱光在廚房忙碌而佝偻的身影,心中五味雜陳!
喊了好幾句阿婆,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楊坤等我吃好早餐後就出發了,而我頻頻回頭,暈車的阿婆一路跟着車子走了好遠好遠,不停的朝我揮手,看着她蹒跚的小步子,我幾度哽咽。
“別難過,阿婆陪不了你一輩子,你也陪不了她一輩子啊!”楊坤遞給我一張紙巾。
可他明明是用來安慰我的話,怎麽會讓我越來越難過?眼淚越流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