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師弟

師弟

榻上躺着的人未看他,臉色卻明顯比他走前又差了幾分,薄削的唇瓣無一絲血色,突然扭過頭,一口鮮血吐出來。

沈星堯:“??”

沈星堯:“……”

不由又靠近了些,等看清楚對方吐血的緣由,嘴角抽了抽,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楚雉雙手還緊緊的攥着,雖然狼狽,目光卻冰冷的掃過,整張臉上都寫着生人勿近。

明明已經沒了靈根,丹田破碎不堪,卻還妄想能用內力沖破藥力,結果氣血攻心受到反噬,雪上加霜。

沈星堯皺眉,不知道該說他固執還是愚蠢。

這最後折騰的,不還是他自己?

也是怕人真就這樣去了,只好将他扶起來,喂完解藥再次給他輸送靈力續命。

畢竟沈星堯覺得,他為楚雉已經付出了這麽多,若這時候人沒了,他的努力不就功虧一篑了嗎?

未免太虧。

輸完靈力,楚雉睜開眼,氣色總算好看了點。

因為身體緣故的影響,沈星堯只能發揮不到從前十分之一的實力,這時胸口傳來悶堵感,已然有些不适應。

卻饒有興致的擡起手,就着明豔的紅衣為楚雉擦掉嘴角殘留的血。血色與衣服的顏色相融,分不出彼此。

他本就生得白,這時由于靈力損耗過多帶來或多或少的影響,臉上更顯幾分病态,連唇角輕勾起的笑意也變得更加妖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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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笑意似嘲笑,又似玩味,手指順着往下輕輕在對方下巴刮了刮,“何必呢?就不能聽話一點?你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像極了跳梁小醜?”

楚雉意識清醒了不少,撇過臉不看他,挺直了身。

冷笑,“仙尊對誰都愛這般動手動腳?”

沈星堯搖頭,對于他的譏諷視若未見,“自然不是,畢竟可不是誰都這麽幸運能與本尊成為道侶,關愛一下自己的道侶,應該的。”

說完,明亮含笑的桃花眸沖他眨了眨。

即便已經習慣了對方的漫不經心,聽到道侶二字,楚雉臉上還是僵硬了一瞬。

沈星堯這幾天以來,确實從未為難過他。

但這正是他的可怕之處。

沈星堯見此,調笑道,“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倒也不必,本尊其實很喜歡聽你說話的。”

太惜字如金可不好玩。

外面起火時無人處理,這時火越燒越大,燒光了對面的樓宇,火光還在四蹿,眼看已經将門前一片地方吞沒,蔓延了進來。

屋內氣息都變得溫熱。

楚雉蒼白的臉上眉心蹙了蹙,卻見沈星堯笑意懶散,并不把這事放心上。

就在大火快要燒進來時,沈星堯手擡了擡,不是滅火,而是讓那火燒得更旺,燒向四面八方。

緊接着,擡手擰了個結界,将自己與楚雉所在的這座樓宇護在其中。

因為又費了不少力,做完這一切,沈星堯本就單薄瘦削的身體有些不穩,搖搖晃晃的站立着,嘴角卻噙着一絲唯恐天下不亂的玩味。

楚雉看着他動作,越發覺得此人心思深不可測,像個瘋子。

整個雲夢仙府在他眼中如此不值一提,那沈星堯留着他,又是為了什麽?他想不到自己身上有什麽能被沈星堯利用的。

想起方才他與荀桑的對話,“為什麽不殺我?”

沈星堯笑了笑,臉上滿滿的誠意,“這說的是什麽話?一日夫妻百日恩,夫夫自然也當如此,你既然是我的道侶,本尊當然要保護好你。”

有沈星堯布下的結界隔離,外面熱火朝天,屋裏卻相安無事,屋裏人更是相當惬意。

門外秦嵩派來的四個被沈星堯打暈的人,這時有要蘇醒的跡象,一睜眼見大火已經燒到了身上,驚慌失措,上蹿下跳的撲滅身上的火,萬分焦急的想要将這一切傳報給秦長老。

卻不知道,此時雲夢俨然已經化成真正的火海,火光遍布各處,早已燒進了秦嵩的長明殿。

雖滅了火,卻難以解秦嵩心頭憤恨。

長秀跪于秦嵩跟前,低頭不語。

秦嵩怒道:“火是你放的?”

“是。”長秀唯唯諾諾,已經猜想到了要面對的結果,還是企圖為自己辯解:“長老息怒,奴婢只在仙尊的落華殿附近放了火,不知道為何火會越燒越大、燒掉了整個仙府,奴婢真的只是為了轉移仙尊的注意力殺掉楚雉,才放火的!”

“是嗎?”秦嵩凝視着他,“那這麽說,你已經把楚雉殺掉了?”

長秀搖頭,“仙尊他是出去了,但是很快又回來了,奴婢沒用,沒能殺掉楚公子。”

秦嵩一腳踹在她的腰腹,“真是廢物,老夫再給你一次機會,不管用什麽辦法,除掉楚雉,否則你也不用回來了!”

*

這場火燒了很久,燒毀了很多地方,從早上燒到傍晚,才完完全全被滅掉。

整個仙府,除了被沈星堯的落華殿,無一處完好。

秦嵩火冒三丈,從前看不起沈星堯的人紛紛畏懼,荀桑見到自己被大火損壞不少的藥園,若有所思。

看來仙尊真的非同以往。

晚上,天快要黑之時,荀桑如約帶着藥箱重回落華殿。

經過他兩次的針灸,以及沈星堯屢次輸送靈力,楚雉的傷總算恢複了三四成。

荀桑全程只管醫人,一言不發,直到他提着東西要走時,沈星堯問,“他的腿,什麽時候能重新站起來?”

荀桑站住,整個人因他這句話繃緊。

仙尊要救活這個人已經出乎他的意外,竟還真想幫他站起來,完完全全恢複到從前的樣子嗎?他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荀桑心中百感交雜,莫非……真是他想多了,沈星堯還是那個什麽都沒經歷過的沈星堯?

荀桑過了半晌才回頭,“想要治好他的雙腿,還需用到一味藥引,但這味藥雲夢仙府沒有。”

沈星堯:“何物,哪裏有?”

荀桑默了默,“鳳涅草。此物長在極寒之地,忘情宗或許會有。”

聽到忘情宗,沈星堯嘴角勾了勾。

還真是冤家路窄。

沈星堯道,“那好,你明日與本尊一起去趟忘情宗好了。”

荀桑最後問他一遍,“仙尊,你可要想清楚了,有些事一旦做了,便沒有挽回的餘地。”

沈星堯也絲毫不顧忌,眼眸眯了眯,與他直視,“藥老是在擔心什麽?你似乎很怕他能好起來?”

荀桑被堵得說不出話來,甩了甩袖子,憤憤離開。

在荀桑走後,沈星堯将目光完全放在楚雉身上,想從對方臉上看到點有趣的表情來。

可惜他失敗了。

楚雉向來就算想什麽,也不會輕易表現出來,在他面前更是如此。

*

荀桑雖然對沈星堯的做法不滿,卻無可奈何,第二日早早的便等着他,與沈星堯一起去往忘情宗。

忘情宗與雲夢地勢很大不同,雲夢仙府地勢低且平坦,更像是一個谷,忘情宗卻是四面環山,整體方位都坐落于群山之上,陡峰峭嶺,寒霧缭繞。

荀桑面無表情的問,“風涅草喜寒,估計要忘情宗頂峰最寒冷的地方才有,仙尊身體受得住嗎?”

沈星堯笑了笑,“藥老要關心我不妨直說,本尊可不是每次都能看出別人的好意。”

荀桑不再作聲,周圍又陷入沉寂。

沈星堯搖頭,都幾百歲的人了,怎麽說話還扭扭捏捏,跟家裏那要死不活的反派似的。

忘情宗有十二座峰,四座為主峰,八座副峰。

而他們現在走的,是忘情宗最高的淩霄峰。

再往上面便是寒石戈壁,陡峭不平的地方一片荒蕪,幾乎見不到活物。

就在這時,遠遠的地方有幾株紫色小花,連着如針般細葉若隐若現。

荀桑嘆了口氣,表情似愁似喜,道,“就是它了。”

沈星堯還以為有多難,沒想到如此輕易便尋到,正要上前将鳳涅草摘來。

卻剛跨出一步就被荀桑叫住,“仙尊且慢,此物有劇毒,輕易觸碰不得,放着讓老夫來!”

荀桑攔住沈星堯後自己走了上去,從袖子裏拿出一張帕子,小心翼翼的将十幾株鳳涅草一一包裹起來放入儲物袋,重新回到沈星堯身邊,臉上氣色有些凝重,“好了。”

沈星堯懶得管他想什麽,既然東西已經拿到,悠然轉身,“那便走吧,可別讓本尊的道侶等太久了。”

在他說完這話,荀桑臉色更加凝重了幾分。

去時容易,然而再下山時,可就沒那麽順利了。

饒是沈星堯與荀桑小心翼翼,忘情宗幾日前剛發生過羞事,自然是加深提防,察覺到有外人闖入。

為首藍白衣服的年輕弟子帶着一衆同樣服裝的弟子将二人包圍,拔劍冷對,“來者何人,到我忘情宗有何目的!”

沈星堯擡頭,輕飄飄的睨了對方一眼。

這個人,他記得,楚雉的二師弟,表面正人君子,其實心蔫兒壞、連反派都算不上的炮灰賀雲朝嘛!

沈星堯朝着對方手裏出了鞘的劍看了看,沖他不友善的一笑。

隽永光溢,寒鋒印面,倒是把好劍,可惜偷來的東西終究不能長久。

這把君澤劍,原本是楚雉的。

“你不配知道的人,看上了你手裏這把劍,想來切磋一二。”沈星堯雖然笑着,卻讓人不寒而栗,“我們來比試一番如何?如果今天敗給了我,你手裏這把劍,就歸我了。”

弟子們見到沈星堯時均是一愣,如此張揚的紅衣與強大氣場,又在他們賀師兄面前口出狂言,下意識覺得這是個不簡單的人。

賀雲朝起初看到沈星堯時,也愣了一下。只是接着,便笑了笑。

看得出來,此人修為并不高。

賀雲朝指着沈星堯的劍未收,聲音卻溫潤道,“道友莫要開如此玩笑,這位道友不說明來路,在下實在分辨不出是敵是友,萬一誤傷就不好了,請道友跟在下走一趟,有什麽話去玉清真人面前說吧。”

忘情宗宗主白塵仙人生死未蔔,當前宗門內大小事宜都由玉清真人代管。

沈星堯一口拒絕,“見人就不必了,我只對你手裏這把劍感興趣。”

說着,伸手就要去奪對方手裏的君澤劍。

賀雲朝早有防備,在沈星堯還未碰到時縮回,接着毫不留情的與他交戰,“既然如此,那便得罪了!”

賀雲朝招招下死手,他雖然看不出眼前人的實力,不過此人看起來年紀輕輕,還病恹恹的,必然不會有多厲害,而他已經是金丹圓滿期,放在整個修真界都算得上佼佼者。

然而幾招下去,沈星堯依舊游刃有餘。

直到最後賀雲朝捂住心口後退了幾步,手裏的劍掉在地上,才意識到,自己敗給了這個來路不明的人。

沈星堯将長劍撿起,細細的在上面擦了擦,仿佛上面沾滿了污穢。

嘴角還噙着笑意,“多謝,劍我就拿走了。”

荀桑站在不遠的地方,将方才沈星堯與對方交手時的一招一式都記在腦子裏,思緒千變萬化。

他從前認識的沈星堯,修為頂多停留在築基上下。

可是沈星堯剛才的表現裏,他真正的實力遠在元嬰之上,甚至更高。

身後弟子見他們師兄敗給了這個不知來路的人,幾個人将賀雲朝扶起來,“豈有此理,閣下究竟是什麽人,為何要傷我們師兄!”

然而這樣的詢問,注定得不到答案。

沈星堯轉着手裏的君澤劍,已經調頭走遠,至于荀桑,就更不會搭理他們,冷冷的掃了一衆藍白衣服的弟子一眼,跟上沈星堯。

原本擒賊的人反倒被傷,放眼整個忘情宗弟子當中,除去已經被逐出宗門的大師兄楚雉,賀雲朝的修為算得上數一數二。

師弟們惶恐,“賀師兄你沒事吧?剛才那是什麽人,我們現在要怎麽辦?”

賀雲朝受的是內傷,因此從表面看來并不算狼狽。

但是當衆讓他在師弟們面前出醜,對賀雲朝來說,也是莫大的羞辱。

暗自咬牙将翻湧到口腔的血咽下去,佯裝冷靜道:“對方想必還未走遠,去禀報玉清真人!”

但其實,已經晚了,沈星堯與荀桑已經下了山,甚至沈星堯帶回了楚雉的本命劍,心情甚好。

大殿內,玉清真人暴跳如雷,“真是欺我忘情宗無人了嗎!號召忘情宗全部弟子,今天就算是把整個修真界掘地三尺,也要把那闖我忘情宗、傷我宗門弟子之人找出來,還我忘情宗一個說法來!”

*

落華殿。

在沈星堯走後,長秀再次去到楚雉所在的地方,在門外躊躇了許久,不知所措。

秦嵩要她殺了楚雉,如今仙尊不在,正是個好時機。她不做,秦長老必定不會再饒過她。

可她若是做了,傷了仙尊在意的人,仙尊一樣不會放過她,她的親人在秦嵩手中與否,結局都是一樣的。

昨天那場幾乎燒掉整個雲夢仙府的大火,至今讓她膽顫不已。

仙尊變了,變得比秦長老還要可怕。

猶豫到最後,長秀差點又哭出來,強忍住眼眶裏打轉的霧水跑了出去。

楚雉看着窗外鬼鬼祟祟的身影,面無情緒。

俨然沒把對方放在心上。

他雖然沒了靈力,卻不是什麽都做不了。

這時,門被“哐當”一聲撞開,進來的是另外一道身影。

楚雉一擡頭,便看到穿着忘情宗藍白色門派衣服、提劍朝他走來的少年。

少年拖着沉重的腳步一步步靠近,在距離他咫尺之遙時,手上的劍指向他脖子上。

少年眼中滿是陰鸷,提着劍的手都在顫抖,鋒利的劍鋒碰到楚雉的脖頸,當即沁出一絲鮮紅的血。

“又見面了,大師兄。”

少年說完這話,雙目變得赤紅,握在手裏的劍随着他的手顫抖得更加厲害,緊緊貼向楚雉。

少年手上微微用力,更多的血流出來,楚雉咬了咬下唇,卻未動,只是靜靜的看着他。

他本可以躲開。

少年崩潰,明明只要他一用力,就能殺死這個人,為父親報仇,現在一切都掌握在他手裏,反倒不知該怎麽做。

手裏的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白漾像個幼稚的小孩一樣朝着楚雉發脾氣,握拳軟綿綿的捶打在他身上,“為什麽不躲!為什麽不說話,你不是很厲害嗎?連自己的師父都能殺,轉眼又攀上了雲夢仙府,但是這又怎樣?師兄,你在雲夢仙府活的一定很憋屈吧?”

“他在雲夢仙府活的不憋屈,但是你再不放開他,他就要被你掐死了。”

沈星堯這時從外面走來,臉色格外冰冷,“還不松手?”

一回來就見到這樣的場景,着實不是件讓人開心的事。

他為了治好楚雉的傷費了多少功夫,奈何總有人前赴後繼的給他添加難度。

沈星堯頭疼,這就是反派的美強慘光環嗎?

少年見到突然出現的一襲紅衣的人,崩潰的情緒停滞了一瞬,呆愣愣的睜大眼睛望着他,“你……你就是霁華仙尊?”

沈星堯對于他的問題不想回答,只是冰冷的聲音又重複了一遍,若寒冬臘雪般刺骨,“松手。”

白漾被他震懾到,果真不敢再碰楚雉,下意識的往後面縮了縮。

随後,雙腿一癱,上一刻還怒氣沖天的人竟坐在地上抱頭哭了起來,像極了撒潑的小孩。

沈星堯只感到萬分頭疼,毫不掩飾的皺了皺眉。

他最讨厭有人哭了。

接着朝着楚雉走過去,手上放緩了力度,輕輕在他脖頸上被劃出血的地方抹了抹。

第一次沒給他好臉色,恨鐵不成鋼道:“這麽喜歡挨打?要不我也給你兩下子,讓你過夠瘾?”

還好對方沒有真下死手,不然他所有努力真就白費了。

他知道這個人是白塵仙人的兒子,楚雉兄弟情深的師弟。

白塵仙人生死未蔔,殺害白塵的雖不是楚雉,但在世人眼裏他就是這個罪人,在白漾眼中亦是如此。

這也是後來二人會決裂的原因。

只是沈星堯氣不過的是,這人黑化前與黑化後差別當真這麽大,先贖夠罪再去當惡人、就算對方拿刀要殺他,他也主動把脖子伸過去?

楚雉靜靜的聽着他的話,暗淡的眼眸眨了幾下,顯然心裏裝了很多東西,并不好受。

避開沈星堯的眼睛,不去看他。

沈星堯偏不讓他如意。

冰涼的手指捏起他的下巴,強行掰過他的臉,“為何不敢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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