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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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襲紅衣散開，沈星堯騰地而起，往後退開好幾步，不可置信摸了摸自己的唇。

在楚雉再次近身前，伸出扇柄抵住他。

他們之間确實還有一層別的關系。

強解掉任何契約都會對另一方造成反噬，加上楚雉那時修為未恢複，道侶契要解除只能由他來。

此後二人對這事閉口不提，他自然不在乎這種虛節，不解除道侶契，也是不想讓楚雉再受一次解契的反噬。

楚雉把那，當真了？

沈星堯心生煩惱，早知他一開始就該冷漠點，如果楚雉因為他道心受阻，讓他背上感情債，那大可不必。

“別喜歡我哦。”

剛才的驚慌只在一瞬間，這才是他一貫的樣子。對視之間，沈星堯漫不經心朝他笑了下，“你才認識我多久，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嗎，這麽輕易就對我動心思，不怕我哪天害死你？”

楚雉直直看着他，語氣篤定，“你不會。”

“你怎知我不會？”

沈星堯扇子一轉收回來，剛一轉身，感受到對方追上來，再次一伸扇子，冷冷警告，“別跟着我。”

這裏的人不把他們當外人，沈星堯一個人回到桃林，去到深處無人之地，熟練的從樹底下扒出一壇桃釀。

撕開油紙蓋子淺酌一口，酒的烈香頓時充斥鼻喉，沈星堯心情煩躁，喝沒幾口就有了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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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晚間很冷。

沈星堯再睜眼時卻覺得很熱，畫面突然一換，眼前也不再是桃林，而是由華麗晶石雕琢成的大床。

紅色床幔半敞，床上人衣衫散亂，被另一人制住雙手和腿。

沈星堯猛地驚醒，出了一身的汗。

他怎麽會做這種夢？

沈星堯極度不可思議揉了揉頭，快速掐了個清淨訣。

先前因楚雉吻他太過驚憾，這時細細想，他總不會對楚雉也有這樣的想法吧？

他不喜歡束縛，這些天楚雉在身邊卻沒讓他感到不自在。似乎……讓他每天都跟楚雉在一起，他也是願意的？

想到這種可能，沈星堯又難以接受地揉了揉頭。

這也太可怕了。

沈星堯不願再想，天還沒亮，今日萬魔窟中越發不安分，遠處魔氣幾乎要漫延到這裏。

沈星堯放出神識探了探，布下結界将此處方圓數裏籠罩，朝外走去。

方圓百裏之內，以萬魔窟中魔氣最陰重，四周壓抑無常，每一處都如枯魂絕境。

沈星堯走着，突然停下來，“既然來了，出來一起走吧。”

周圍越來越古怪，每往前多走一步，就多一絲陰森，甚至偶爾能聽到詭谲的沙沙聲。

在走至一個狹窄的地方時，兩人不小心觸碰到對方，沈星堯想起昨晚的事，身體猛地一僵。

接着，往旁邊退開好幾步。

楚雉拽住他，神色痛苦，“昨晚是我莽撞，你別躲着我好不好？”

沈星堯被他拽住無處可躲，不得不擡眸正視他。

這時才發現，楚雉狀态非常不好，整張臉慘白得吓人，沒有一絲血色。

看樣子，多半是昨晚他走後，又受道心的反噬了。

沈星堯心口一抽，擰起眉看着他。

何必呢？

半晌，沈星堯撇開頭，伸手去牽住他。

“走吧。”

萬魔窟中陰氣籠罩，四處昏暗無比，分不出晝夜。

只有枯朽的木枝和偶爾幾道嘈雜的烏鴉叫聲，還有蒙蒙大霧。

腳下時不時出現骷髅白骨，有誤入進來的動物的，也有些是人的。

他們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兩人都發現，他們仿佛進到了迷陣中，無論怎麽走，最終都只在相同的地方打轉。

四周魔氣更加陰重，不知從哪傳來一陣笑聲，接着，周圍突然變了樣。

原本的枯涸之地變成紅牆高樓，四周燈火明亮。

被他五指交握住的楚雉突然手一收，将他壓向自己。

魔神的聲音飄蕩在耳邊，“好笑，你拿真心待他，他卻和所有人一樣，到頭來對你有所圖。殺了他，哈哈哈哈！”

在魔神話音落下，沈星堯腰上一痛，被重重放在不知什麽幻化成的紅幔床上。一擡眼，就見朝他欺身而來的楚雉。

一切像昨晚夢裏一樣。

沈星堯知道，這是魔神布下的幻境，為看他們互相殘殺。

此時楚雉已經失去理智，甚至在幻境的操控下，對他欲望更甚。

殺了楚雉，他就能保全自己。

來自對方的體溫越發清晰，沈星堯看着那張越來越近的臉，腦中一片空白。

直到，聽見自己衣服滋啦一聲被撕裂的聲音。

沈星堯：“……”

楚雉鉗制住他的力道驚人，不過再怎麽大，楚雉修為一跌再跌，也遠不是他的對手。

沈星堯顧不得再猶豫，翻身将楚雉反按在身下，一只手利落插入他的發間，從中抽出發帶将楚雉雙手和身體綁住。

接着，從他身旁站起，轉身尋找破解魔陣的方法。

楚雉再醒時就見自己被綁着，而沈星堯正站在遠處，手裏握着把扇子垂落下，背對着他。

沈星堯尋覓許久找不到破解之法，便将魔陣強拆掉，四周沙礫橫飛。

見到楚雉清醒，動了下靈力将被他綁住的雙手解開。

楚雉臉上帶着迷茫，待見到沈星堯淩亂的衣服時，突然瞳孔一縮，滿臉驚慌錯愕。

沈星堯順着他的視線看了眼，目光落在衣口被撕壞的地方，道：“你幹的。”

楚雉臉上錯愕更甚。

沈星堯将一切收入眼底，很好，看來都還記得。

只是沒等他說話，楚雉已經解開剩下用來綁他的繩子，朝他走過來。

這讓沈星堯不由心裏一怔，下意識想往後退。

魔陣已經被他摧毀，楚雉……不是該清醒了嗎？

不過，這一次卻是楚雉來到他面前，幫他把淩亂的衣服整理好。接着，将自己的衣服脫給他穿上。

“我……”楚雉滿臉懊惱，半天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甚至不敢直視他。

沈星堯眉心一擰，看着他這樣子，原本要秋後算賬的念頭徹底打消了。

他穿着楚雉的衣服，一向穿慣了紅衣的他，這時披上一件白色，也沒有任何違和感。

沈星堯斂了斂眸，“走吧，剛才我們在那魔頭的幻境中，魔修最擅長蠱惑人心智。”

四周陰氣森森，不少沒有心智的小魔出沒，它們沒有本體，四處飄蕩着，擊退了一些就會出現更多，最後索性不管它們。

魔族修的邪門歪道，荒誕殘暴屠害生靈，不只修真界，天下百姓也許多遭魔物禍手，傳聞上一次魔神被徹底封印是千年前衆仙門魁首聯手的成果。

那次之後當年大能隕的隕、閉死關的閉死關，魔族幾乎被鏟平，即便僥幸存活下來的魔，大多也已經魂态不全，不足為懼。

魔神想要卷土重來，必然殘害更多的人助長功力。不久前那些仙門的後生長老再次對魔神出擊，卻不知道魔神根本沒有死，現在是他最虛弱的時候,如果不能趁這時候除掉他，以後只會更加艱難。

外面冰雪剛融化不久，這裏卻一片火熱，他們越往深處走，這種炙烤感越甚，仿佛身處的不是荒地，而是萬丈岩漿中。

事實上，也确實如此。

萬魔窟有一魔漿，是千年前魔神在這裏殺去很多人，魔火連着大雨燒了數百日，無數人屍骨化成。

紀史中記載，把這段時光稱之為煉獄。

前面已沒有路，而這裏，是魔氣最重的地方。

沈星堯知道，魔神就在裏面。

果然，下一剎，四周黑霧彌漫，一陣瘆耳的笑聲響破雲霄。

火海中魔漿此起彼伏往上蹿，仿佛恭迎主人的到來。

“想不到，冷情如你，竟然會讓他還活着，看來是本座從前對你的認知有誤了。”

魔神千年前肉身被絞滅，此時凝化成黑霧浮立于上方，隐隐能看到不太清晰的人臉。

他像在看楚雉，又像看沈星堯，本就不完整的臉陡然扭曲，“上次你已壞本座好事，你說今日，本座在你面前殺了他，再奪走他的身體重返人間，會如何呢？”

魔神說完兇芒畢現，陰狠的殺氣迎面擊來。

楚雉見此拔劍，沈星堯已經率先出手，游刃有餘收回扇子。

魔神黑霧下表情不變，自上方發出古怪的笑。“上古仙器長情，果然不容小觑。不過，如今的你不是本座的對手。只要你今日不再幹涉本座好事，本座可以不殺你。”

沈星堯也笑，神色之間卻不見一點笑意。

他攏了攏身上的衣服，“你要殺我的道侶，卻讓我別多管閑事？這話讓我的道侶聽到，該有多傷心？”

他知道，魔神一直想要占用楚雉的身體，書裏也是這麽說，仿佛楚雉生來便是絕佳的容器。

不過書裏魔神沒能成功，今日他在這裏，自然也不會讓這魔物遂意。

魔神，是為魔，在千年前自封為神。

他感知極好，自察覺到身後楚雉在他說出剛才話時，微不可查的怔忡。

沈星堯轉頭，收起一身肅冷朝他走來，像鼓了極大的勇氣，才終于伸手抱住他，傾身朝他貼去。

蜻蜓點水，兩唇一觸即分，卻讓沈星堯幾乎窒息，心口燙得厲害。

沈星堯終于知道，昨日楚雉吻他時，邁出了多大的努力。

沈星堯收回手，眼睛卻定定地看着他，兩人依舊離得極近，只要輕輕動一下，就能碰到。

沈星堯這些天見到楚雉無措的樣子越來越多，楚雉還沒從剛才那句道侶中走出來，就陷入更深的漩渦。

直到聽沈星堯笑說：“你既然是我拜過堂的夫人，我當然不能抛棄了你。下次見面，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等着我去找你。”

說完，眼神倏然變冷。他低估了魔神的恢複能力，四周魔霧重重将他們包圍，沈星堯找準時機撕出突破口，不等楚雉回應，擅自施法将他送出去。

魔神忿然作色，黑霧下的臉龐更加扭曲。

“你竟然，為了一個人族修士做到這種地步！一千年前你也是這樣，不顧自己性命也要封印本座，本座以為你生來這般冷，可你一次次對那個人類破例。”

沒有了後顧之憂，沈星堯不緊不慢轉過來，腳踩在底下枯石上，長軀直立重新看向他。

那團黑霧顏色越來越重，屬于人的形态較他上次見到魔神時又明顯了幾分。

“一千年前？你肯定記錯了，那不是我。”沈星堯道，“不過今日，我确實是來封印你的。”

魔神魔力在修複，他也沒有停滞。現在的他，已經幾乎能趕上從前頂峰時候。

這是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不管前幾世，還是現在，從他來到這個世界，從未在修為上下過功夫，卻有源源不斷的靈力彙入他體內。

他也并非不惜命，而是……

沈星堯冷笑，“今日我未必會死，而你，一定會留在這裏。”

從他來到這世界，見過太多人心世故，也被人害死過。但每次都會在相同或不同的地方醒來，雖然不想承認，沈星堯覺得，或許他就不是個正常人。

今日魔神話格外多，十句話有八九不離一千年前，不知是不是把他當成了別的誰。

沈星堯一刻都不想跟他廢話，招招快狠致命，被魔神召來無數階級高低不等的魔靈全部難逃一命喪在沈星堯扇子下。

他這把扇子确實是仙器。

沈星堯不知道扇子的由來，也不知它的上一位主人是誰，三界靈書上有關于仙器長情的記載，但都寥寥幾筆，沒有人真正見過。

因此，即便後來有人從他手中看到扇子，也只當是尋常物罷了。

岩魔之地，暗紅火舌翻飛。

沈星堯懼冷，也怕熱。天道雖然眷顧他，也讓他比其他人多了缺陷，尤其一次次重新醒來之後。

不會死，也活不舒坦。

揚起來的火星落在他身上，萬魔窟中魔祟全部殆盡，鋪天蓋地的靈力與魔氣沖擊使魔漿如浪濤翻湧，席卷了整個萬魔窟。

從遠處看，浪火滔天。

在最後，沈星堯還聽他問，似不甘心，“你真的，為了封印本座連自己性命都不在乎，也要保全他？”

沈星堯與他雙雙墜入魔火之中，底下是萬丈岩漿，足以焚殆世間任何神魔。

沈星堯難得耐心，“你跟他有任何可比的地方嗎？”

“他只是一個人類，什麽都給不了你！”

“那你又為何，非要奪走他身體？”沈星堯反問完，聽着魔神被焰火燒化痛苦的聲音，“可我就是什麽都不缺，唯獨缺個人類的道侶，足夠了。”

楚雉并不想要離開，他跟着沈星堯來，就是擔心他有不測。

如今他修為一再跌落，根本為沈星堯做不了什麽，但若沈星堯需要，他可以把這條命給他。

至少，在魔族對沈星堯下手時，替他擋上一擊。

楚雉再回去時，哪裏還有萬魔窟，只剩一片通天火海。

他飛沖進去，也沒見到任何與沈星堯有關的掠影，只找到一把遺落火底的扇子，和那團痛苦掙紮、變淡破碎的黑影。

魔神在最後時刻沈星堯氣力最弱時分化出一縷魔魂，才免去魂飛魄散的痛苦，卻也奄奄一息，這些天恢複的魔力全部消失殆盡。

見到楚雉又回來，瘋笑着想要挑釁，瘆人的聲音傳遍岩底，“你來晚了，他已經死了，哈哈哈哈！”

“他是被你害死的，如果他不是保全你，就不會想要與本座同歸于盡。”

“這下面是深達萬丈的魔火，即便神進來也要魂飛魄散，你見不到他了。知道他最後跟本座說了什麽嗎？他說，他缺一個人類道侶，即便你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他也要跟你在一起，你說可不可笑？”

“他還沒告訴你，他是誰吧？不過你沒有機會知道了，本座要讓他看到，他費盡一切想要保護的人，最後還是被本座得手了，哈哈哈哈！本座會代替你好好看這人間的。”

魔神說着，面目前所未有的猙獰，化作一道霧箭朝他襲來，想要奪舍他的軀體。

楚雉拔劍朝他劈去，煙霧瞬時更加破散。

如今的魔神，剛從萬丈魔火中脫離出來一角，一身魔力被燒盡，跟最下等的魔靈沒什麽兩樣。

楚雉雙目猩紅，心口仿佛被什麽挖空一塊，他聽到自己丹田中元嬰徹底碎裂的聲音，身體踉跄跪倒在地上。

一口鮮血吐出來，落在無邊的火焰當中，很快與火海融為一體。

萬魔窟這場火燒了足三個月，第二天忘情宗白塵、白漾和一衆弟子聽聞消息趕來，修真界其餘大大小小無數宗門也趕來，都沒能滅掉這場火。

三個月後，火滅。

大火連天的萬魔窟廢墟在六月昊天猝然降下漫天冰雪，從此冰封。

大家黯然歡喜魔族終于被徹底鏟除，修真界和人間不必再受魔族滋擾。同時聽聞，從萬魔窟走出來的，是忘情宗白塵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