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出了洛州地界,一行人又換了官船。靠近年關的緣故,回程的氣候明顯比來時越發寒冷。

田淩飛倒是饒有興致,讓小寒做了鍋子,和田立文兩人坐在甲板上吃。江風陣陣,吹得衣袍鼓起,熱乎乎的火鍋裏煮着切成薄片的羊肉,炭火照得兩人的臉蛋紅彤彤的,別說還真的別有一番風味。

“怎麽,不合胃口?”

田淩飛看田立文不怎麽動筷子,“是覺得羊不好麽?”

“羊是好羊,醬不對。”

清水涮羊肉怎麽能只蘸醬油呢。

田立文轉頭跟小寒說,“一勺醬油,一勺香醋,一勺小米椒,一勺蔥花,一勺香菜,半勺芝麻,調成一碗。”

“別的都好說,小米椒是什麽東西?”

小寒為難地撓了撓頭。

田立文心想完蛋了,忘記這個年代辣椒還沒傳入中原呢。據他所知辣椒是在明朝的時候傳入中國的,就不知道對标到這個大鳴朝是什麽時候。

“說錯了,是辣茱萸。”

“好咧。”

小寒去到廚房,不一會兒端着兩碗調好的醬料上來。

“督主,您也試試少爺的新法子。”

田淩飛看了眼滿殷勤的小寒,又看了眼田立文,把煮熟的肉片放到蘸料裏滾了滾,用筷子一點點放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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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立文有些期待地看着他,這個調料是他每回和兄弟們放假時候聚餐打火鍋必備的,被大家笑成“田氏火鍋秘方”,就是不知道古代人會不會喜歡。

“不錯……”

田淩飛用筷子點了點小寒,“日後回家吃鍋子,就用這個方子。”

小寒朝田立文眨了眨眼,一臉崇拜。

“孫子,你在山裏日子過得不錯啊,還知道講究吃喝。”

田立文捏着筷子的手頓了頓,明白他又在試探自己,擺出一張苦瓜臉皮笑肉不笑地道,“大人何出此言,要是過得好,又何必搬到山上去住。”

“什麽意思?”

“大人,我能不回田家村嗎?”

“回答我,剛才那句話什麽意思。”

田淩飛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小寒非常有眼力見地帶人退下。

“我們之所以搬到山上去住,是因為在村子裏實在過不下去了。”

他說的是田園。

“我家當初有十五畝水田,十畝旱田,一頭耕牛。你過繼給我之後,這些田産都是你的。只要你全家用心耕種,不說豐衣足食,一年到頭吃喝還是不愁的。”

田淩飛面有愠色。

之前他聽田立文說全家搬上山就有些生氣,只是因為有事在身不好多加追究。

十五年前的那場大旱畢竟罕見,這些年來大鳴朝不說是年年風調雨順,至少在京畿附近都還算得上年年豐收。寧武縣隸屬清河鎮,屬于北直隸範圍,這幾年并沒有聽說有災情,怎麽就活不下去了?

“大人說的田地,或許一開始有。可是您走後不到兩年,就被人想了各種借口奪走了。我父母是鄉下人,也不明白明明是自己種的地,怎麽一年到頭後不但收成不歸自己,還倒欠了別人好多錢。”

田園跟田立文說這些話的時候,也是滿臉疑惑。

田立文以一個後來人的視角來看,倒是猜得七七八八——應該是那對不識字的夫妻把自己的田頂給別人,自己從農戶莫名奇妙變成了佃戶。再多他也猜不到了。

“村子裏這樣的人家不少,有些連祖地都沒了,只好去外地讨飯為生。我父母不想遠離故土,就帶着我搬到了山上。”

“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大概……十歲時候的事吧。”

田淩飛眯起雙眼,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也就是說,自己入宮五年後,他的全部家業就都被人搶走了。

“大人,我爹娘說村子裏沒有好人,好人都呆不下去了。”

“沒有好人,那就是只剩下壞人了?”

田淩飛舔了舔嘴角,吃了辣的嘴唇紅馥馥的,舌尖輕佻,像是毒蛇吐信。

“好呀,雜家倒要看看,這世上還誰能壞得過雜家。”

他說着,端起酒盅,發現已經見底,不悅地皺起眉頭。

“你來。”

他沖着田立文擡了擡下巴。

田立文起身站到他身旁,沒受傷的右手端起酒壺,裹着傷的左手端着酒盅。琥珀色的液體穩穩地注進杯中,絲毫不亂。

他說的都是實話,自然臉不紅心不跳。

“你最好沒有騙我。”

田淩飛端起酒杯,直勾勾地望着田立文的雙眼,一飲而盡。

————

官船經過清河鎮的時候并沒有停留,田立文站在甲板上遠遠地眺望,發現這鎮子比自己走的時候來的蕭索了不少,遠處的建築黑乎乎的一片,空氣裏還帶着幾分焦灼的味道。

“聽說是前些日子招了天火,半個鎮子都燒沒了。”

他去問阿七,阿七回答。

“你都沒下船,從何聽說?”

阿七被他問得噎住,摸了摸鼻子,“孫少爺,以後這種問題,您最好去問我哥。”

他們爹媽生他們兄弟兩個的時候,似乎所有的心眼子都集中到小伍身上去了。也難怪他們兄弟兩人同一年進的錦衣衛,到如今兩人的官階差了好幾級。

“不,我就信你。”

說着,他拍了拍阿七的肩膀,後者愁眉苦臉地走了。

田立文靠着欄杆,遠遠地看着鎮子,再一次确定了田淩飛是個多麽心狠手辣的人。

只因為他在這裏受過傷,要抹去當晚的痕跡,就讓數百戶家庭流離失所。

他若是知道自己不是田園,會不會把他一刀刀生剮了?

田立文苦笑。

“田少爺……”

阿七去而複返,還帶了一個人。

“如意,怎麽了?”

“田少爺,我家小公子病了,燒得厲害。”

如意用手背揉了揉發紅的眼睛,“能不能請個大夫來瞧一瞧。”

田立文看阿七,阿七轉過身去當沒聽見。

“是着涼了麽?”

“着涼是着涼了,那什麽……正巧葵水也來了,所以雪上加霜。”

“什麽?”

田立文沒聽清楚。

“葵水!”

如意憋紅了臉大叫一聲,阿七聽得肩膀一抖。

“哦哦……那個啊……”

田立文為難地撓了撓頭。

他們一行人不是老爺們就是小太監,都忘記女人還有這種事情。

“你回去等着,我找人把東西送過來。”

畢竟是金枝玉葉,在皇帝給他們定罪前,田淩飛也不會太為難他們。

“田少爺你真是好人,奴才以後一定會報答你的。”

如意一臉感激。

“怎麽報答?”

“将來若我有機會,把他們都殺了,留少爺一命。”

他一臉真摯,沒有半點作假。

“那我……先提前謝謝你了。”

田立文去找小寒,把事情跟小寒說了。小寒聽了之後,指了指他左手小指上的戒指,“這種小事,少爺直接吩咐就行,不用和誰商量。”

“不過……”

小寒眼珠一轉,“少爺是不是看中她了?不然為什麽對她那麽好。”

“誰?”

“周王長女。”

小寒說話的時候搖頭晃腦,“郡主配我家少爺,倒也還算般配。”

就是脾氣不好。

沒關系,新婦入門之後再好好做規矩就是。

“哪裏般配了……”

田立文失笑。

而且他怎麽可能會喜歡上一個古代人。

“少爺覺得她配不上您,還是您配不上她?”

“她是王爺的女兒。”

“少爺還是大人的孫子呢。”

“不可能的。”

田立文一語雙關。

他不會喜歡上這裏的任何一個女人,不會和任何人發生感情的羁絆。等重新拿回那兩顆子彈後,他就要想辦法離開田淩飛。

“少爺的年紀到了,也是時候考慮成家立業的事情了。”

小寒年紀輕輕,說起話來老氣橫秋。

“早日成婚生子,為田家開枝散葉,才不辜負督公那麽疼您。”

畢竟收您做幹孫子不就是為了繼承香火麽。

“那可惜了。”

田立文看他這催婚催生的模樣像極了21世紀的自家老媽,每次部隊放假回家他媽就兩件事情:問他什麽時候轉業,問他什麽時候結婚生孩子。

他大好男兒以生許國,什麽談戀愛結婚根本就沒考慮過。他們連長說過,古人雲: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你們連個三等功都沒立過,好意思結婚麽?

田立文覺得很有道理,無論如何決定至少立個三等功再考慮人生大事。

他心想小寒一個小不點,還是個小太監,居然操心別人婚事。真應了那句“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可惜什麽?”

田立文沖小孩勾了勾手指,小寒屁颠屁颠把耳朵遞過去。

“我不喜歡女人。”

田立文說出了之後讓他後悔至極的一句話。

雖然他當下這是為了逗逗這小朋友。

“啊?”

小寒嘴巴微張,一副呆了的樣子。

“就這麽回事,你別跟別人說。尤其別跟我那幹爺說,我怕他受不住打擊。”

田立文一臉沉痛地拍了拍小寒的肩膀,背着雙手往船艙內走去。

小寒站在原地許久,直到冷風撲來他這才打了個寒顫,驚訝地發現身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個人。

“督……督主。”

小寒的眼珠子仿佛都被凍住了。

您聽到了?您不會殺了孫少爺吧?

他心想。

不能生孩子的幹孫子好像留着也沒什麽用。

田淩飛淡淡地看了他驚慌失措的表情一眼,用帕子捂着嘴巴輕咳兩聲,面無表情地慢慢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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