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私心
私心
換做是除夏油傑以外的其他人,聽到這樣的話也只會以為是醉酒後的胡言亂語。
但福澤清葉抓住的人恰恰是夏油傑。
彼時料理店的大部分喝醉的客人都已經互相攙扶着離開,店內也一下子就冷清了許多。只是偶爾還能聽到硝子發出幾聲無意義的嘟哝。當初福澤清葉和家入硝子因為店內客滿,等了許久才等到最偏僻的牆角的位置。
一開始福澤清葉還是乖巧地縮在角落裏,但在揪住夏油傑的衣角後,她稍微眯了眯眼睛,又用手在眼前揮了揮以此來擺脫酒精帶來的暈眩感。經過幾秒沉默,她才像是終于确定面前的人是夏油傑。
“回學校吧。”夏油俯身正要讓她松開手。
來時叫的出租車已經在外面等着了。
“回……高專嗎?”她很努力地把每個音節都發清楚,但暈乎乎的腦袋顯然不允許她這麽做,所有音節拼湊在一起就又變得奇奇怪怪,好似初學說話的孩子。
的确像是孩子,至少從夏油傑見到福澤清葉的第一眼起,便已經根據對方不堪一擊的柔弱外表以及與生俱來的柔軟氣質将其劃分為需要保護的一類。這一觀念在知曉對方同樣擁有咒力後也沒有改變,甚至愈發矛盾起來。
哪怕就連高專的老師都已經承認了福澤清葉的能力,他還是持有最初的固有看法。
——是需要保護的。
這句簡短的句子被拆解為單個的字,字又被拆分為音節,而這些音節在他的唇齒間被一次又一次的研磨。
對他來說福澤清葉是需要保護的。
這僅僅是出于強者對于弱者的庇護,對于這份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情感,他搬出慣有的讨論用以自圓其說。
然而真的只是這樣嗎?
只是因為庇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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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鼻尖擦過少女幽淡的香味,或許是洗發露的味道。
他擺出溫和笑容,“嗯。”
“好……回學校,”她點點頭。
在他看來,或許是錯覺,少女的聲音被甜膩的果酒浸潤得也染上幾分甜味。
福澤清葉還是被夏油扶着才勉強站起來,但也順勢直直地看向他,很是突兀地說,“傑有不開心的事情也一定要說出來啊。收服咒靈讓你很難受的話也不要強迫自己,最強這種稱號聽起來就很中二,只要好好活下去就一定會有解決辦法的啊。”
這段話就像是已經被她排練過無數遍,只不過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說出口,但就連福澤清葉也不會想到自己會在酒後一股腦兒地倒出來。
“難過的話就說給我聽吧。”說着,她擡手拍了拍他的肩頭,“我會好好傾聽的。”
固有的觀念表層開始出現隐約的裂縫,少年的瘦削卻高挑的身影一僵,雙眸怔怔地注視着她。
本該是弱勢的,處于被保護地位的少女,卻直直地透過他幾乎騙過所有人乃至自己的僞裝,破開他層層疊疊的自我束縛,用輕柔的話語安撫道“如果痛苦的話說出來。”
于是保護者與被保護者的角色發生戲劇性的轉變。
他反而成為了被保護的一方。
被肆意揣測內心(而且內心被完全把握)的感覺着實令人心悸不止,那時夏油傑唇角的笑容都已經淡的幾乎分辨不出那是笑容。
自那一刻開始,夏油傑對福澤清葉的情感以無可辯駁的勢頭複雜起來。
*
“你早就應該知道結局了不是嗎?”五條悟也不廢話,他只覺得自己被耍了而已。
收回目光的夏油傑輕輕搖頭,狡辯起來就是誰也找不出他的不是,五條悟只聽見他說:“我那一開始只不過是猜測而已。”
“那就說明你很有先見之明咯。”
五條悟的氣來得快也消得快,只當做之前是自己的好友想要看戲罷了,他聳聳肩,話語裏倒是十足的自信,“不過下次可不一定了啊。”
下次嗎……?夏油半垂下眼簾,遮去眼底的情感。
五條悟推給夏油傑的任務只需要一人接手便可以。一級咒靈對于夏油傑來說并不算什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解決咒靈的時候,充斥在心間的煩躁的源頭究竟是什麽。
會相處的很愉快嗎?本就對這次廟會期待已久的她也一定會逛得很開心吧?她會親近悟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撕拉——”
放出的咒靈輕而易舉地扭斷任務咒靈的脖子,伴随着撕裂聲,咒靈渾濁的血液也瞬時蓬勃而出,甚至有幾滴濺上他的衣角。傷勢看似嚴重,但實際上還有留有一縷殘息。
掌心朝着奄奄一息的咒靈攤開手掌,漆黑而污濁的氣息霎時纏繞上蒼白修長的手指,幾經扭曲後化為暗色的球體。
這就是即将被收服的咒靈,漆黑的球面上倒映出少年麻木厭惡的神色。
這也是他變強的途徑。
他需要吞下它,收服咒靈……
——“如果痛苦的話,就請說出來吧。”
——“我會好好傾聽的。”
少女的話偏偏在此刻冒出,他的動作一頓,若有所思地望向天空,夕陽已經被夜色吞沒,天空染上清冷的暗色。而此時此刻,她應該正肆意地歡笑着。
輕易許下的諾言本就是沒有實現的可能性,他又在嘗試着說服自己。
可最後還是發了條消息出去。
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要這麽做,是為了打斷他們的時光嗎?假如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麽那條消息的動機也從純粹的告知信息轉為摻伴着雜質。
雜質……
就像是出于私心。
所以當他收到福澤清葉回複的消息時,藏匿着的、盤踞在靈魂深處的私心竟得到了短暫時刻的滿足。
好友長時間的沉默引起了五條悟的注意,他挑眉,好笑地反問,“怎麽,不相信嗎?”
“這倒沒有只是……”臨到嘴邊的話被前方福澤清葉突然的停下腳步而打斷,她回過頭,向兩人投以困惑的眼神,“怎麽了嗎?你們走得好慢。”
于是,應該被坦白的私心不得不被推遲到以後。
福澤清葉停下步子的時刻恰到好處,實在很難讓人不聯想到她是否是刻意為之。
然而事實上這完全是夏油傑想多了。
她會停下來完全是因為,她,不認路啊。
講道理,滿打滿算,她也只在高專待過幾天,想要把所有的路線記清楚未免也太難了些吧?
明明能夠記得其他人和其他的回憶,但卻連高專的路線都不記得,這該死的薛定谔的記憶碎片。
沒辦法,只能等兩人走到身側再一起回舍樓,盡管那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尴尬。
高專的宿舍樓不同于其他普通高中,沒有嚴格意義上的男女生宿舍,畢竟據福澤清葉所知高專每年招收的學生也是寥寥無幾,所以舍樓的房間大部分都是空蕩蕩的。
在記憶碎片裏翻找好一遍,終于找出有關自己房間位置的記憶。
恰好是和夏油傑同一層,而五條悟的房間則是在下一層。
走樓梯的時候,眼看着已經走過了五條悟房間所在的樓層,福澤清葉略帶疑惑地看向他。
後者回答起來也是直截了當,只說是玩游戲。
對此,福澤清葉點點頭也不多說些什麽,既然兩人是摯友,一起玩游戲在正常不過。雖然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推開房門,進入房間,再利落地關上門,福澤清葉揉着因為短時間內接受太多信息而發酸的太陽穴。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起碼現在她總算是明白了接待員所說的“代價不是錢”這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了。
人生影院假若從字面意思去理解,即将某個人的人生經歷通過影片的形式展現。
影片……
她皺起眉頭,回憶起陷入昏迷前幕布上的最後一幕,正是燈火通明的廟會。
所以她現在正處于電影中嗎?
一陣頭腦風暴後她整理出些許頭緒。但距離真正找到離開這裏的出口還很遙遠,想到這裏,她長嘆一口氣。
先把洗漱解決了再說吧。
房間內的布置與福澤清葉現實生活中的有一些出入。衣櫃被擺放在牆角,拉開衣櫃,淺色系的服裝映入眼簾。
睡衣在哪裏……?面對完全不熟悉的衣櫃,福澤清葉花了點時間才從角落裏找到睡裙,抽出時有什麽東西也跟着掉了出來,啪嗒一聲摔在地上。
聽聲音應該是本子或者是書什麽的。
她把睡裙搭在手臂上,彎下腰撿起表皮漆黑的筆記本。
這應該是這個世界福澤清葉的筆記本,她的手指在封面的邊緣,猶豫片刻,目光落在略帶磨損的邊角上,就好像是主人已經翻閱過無數次了。
“打開它吧。”冥冥之中,一道虛幻缥缈卻又那麽熟悉的女聲緊貼着耳廓,聲音低得像是在喃喃自語。
指腹摩挲過封面,漆黑的封面上自帶的紋路帶出略微的粗糙感,翻開筆記本。
她好像曾經也這麽做過,不,好似已經這樣重複過無數遍的即視感浮于心間。
白皙的手指最終還是翻開筆記本,扉頁上赫然寫着一行小字——
“來自未來的我,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