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名字
名字
傳承上百年的大家族總有一些習俗和傳統，例如祭祖。
榮念慈對這些習慣秉持不理解但勉強尊重的原則，每逢三年祭拜一次，向自己根本記不住名字的祖先供奉。
前幾年，她還想擺上一塊電子屏，将祭祀用的香火打在屏幕上當做供奉，美名其曰節能減排，被管家系統一哭二鬧三上吊給制止了。
今年正好是三年，榮念慈作為榮家家主，肯定要親自上香，加上榮念慈比上次多了個身份，有了妻子，蘇葉也要跟着一起上香。
榮念慈将香火遞了一根給榮憐，“給媽媽上一炷香，她生前一直很挂念你。”
榮憐默不作聲将香插在爐子裏。
榮家的祭祀堂不算大，在地下一層，進去陰森森的，開了燈也沒好到哪裏去。
裏面一塊一塊的牌位，有的年份久遠，鑲嵌在牆上，有的年份近一些，制作實體牌位擺在架子上。
榮念慈面前就是榮青黛的牌位。
華美的大理石，寥寥幾個字，榮念慈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兒，實在不懂這塊石頭和自己的母親有什麽關系。
管家系統知道榮念慈不愛祭祖，一直在旁邊播放莊嚴悠揚的音樂，企圖讓氣氛在沉悶的基調中獲得一絲柔和。
蘇葉跟在榮念慈後面，捏了一炷香，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麽。
“插在香爐裏就行，”榮念慈握着蘇葉的手腕，“對，就是這樣。”
管家系統提醒榮念慈，“介紹一下蘇葉？”
榮念慈莫名其妙，“我為什麽要自言自語。”
管家系統無言，“……讓你和列祖列宗說話呢。”
“我又不認識他們，”榮念慈大言不慚，“頂多和我媽說一句，不過她早就說過了，以後我找誰都行，只要我喜歡，她不管我。”
蘇葉上了香，沒有別的事情，下意識開始浏覽這些牌位。
榮念慈不僅将祭祖的習俗嗤之以鼻，對這些牌位也非常偏心，她的母親榮青黛，就用最好的一塊擺在最中間，和榮青黛同輩分的其他榮家人，牌位小了一圈，材質亂七八糟，擺放也随意得很。
“咦，這是什麽？”
蘇葉發現兩行牌位間，有一個倒下的牌位。
她小心翼翼将它拿出來，用袖子擦去上面的灰塵，“這是，榮雲山？”
榮家人，蘇葉只知道榮念慈，最多再加上榮憐和榮年。
榮年和榮青黛是姐弟，今天不用祭拜。
一只手忽然從蘇葉旁邊伸過來，拿走她手中的牌位。
“這是媽媽喜歡的一個男人，”榮憐摸了一下牌位上的字，“也是榮家人，不過是很偏的旁支，看在他生前對榮家有貢獻的份上，祠堂裏也把他的牌位擺上了。”
榮念慈聽見動靜，往這邊瞥了一眼，皺眉道：“拿着牌位做什麽，晦氣，快放下。”
榮憐看了一圈，沒有找到寬裕的地方，她正想要挪動別的牌位，就見蘇葉從她手裏抽走，随手放在兩個牌位中間的夾縫裏。
抽手時，動作帶了一下，牌位變得歪歪扭扭，但礙于旁邊牌位的阻攔，沒有倒下。
榮憐看着随意棄置的牌位，在“榮雲山”三個字上停留了一會兒。
“好了，夠半個小時，”榮念慈招呼剩下的兩人，“出去吧。”
每次看見榮念慈這樣大逆不道的神色，管家系統都想唠叨幾句，榮家的鼎盛并不是靠個人英雄主義，而是依靠全家族的力量，綿延繁衍，生生不息。
榮念慈挑了挑眉，“哦？榮家還有家族力量呢。”
近二十年來榮家旁支再無傑出青年以至于公司上下絕大部分事務都壓在榮念慈身上，榮念慈将嘲諷開到最大，“榮家人向來自負，尤其男人，一代不如一代，跟小腦萎縮了差不多，給我遞上來的資料，還不如念念剛捏出來的實習系統呢。”
管家系統小聲力争，“前幾十年，不還是有個榮雲山嘛。”
提起這個，榮念慈就糟心，“你确定榮雲山真是榮家人，我怎麽從我老媽的筆記裏得知，他是我媽從孤兒院裏撿的啊。因為喜歡這個小自己十二歲、智商超高的清秀男孩子，不僅賜了姓，還讓他擁有最好的教育資源，跟童養媳似的。”
管家系統：…老一輩的秘辛，你不要張口就說。
蘇葉在旁邊忽然開口，“榮雲山是誰？”
榮念慈：……
榮憐停下腳步，轉過身看了她一眼。
蘇葉說，“我看他的牌位上面繡了一朵山茶花。”
“哦，那是我讓人刻上去的，”榮念慈語氣随意，“他主動靠近我媽，從我媽手裏騙資源、騙人手、騙項目，茶藝精通，不是山茶花是什麽？”
蘇葉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榮念慈這是在羞辱他。
生前不待見，死後也要刻在牌位上。
“但，你不喜歡，為什麽還要放，牌位。”蘇葉說。
榮念慈聳聳肩，“我媽媽給了他那麽多東西，他當然要繼續陪着我媽啊，他長得不錯，死的時候挺年輕，也沒老，要是世間只有鬼魂，他還能繼續以色侍人呢。”
蘇葉發出小小的驚嘆，她沒見過這樣複雜的人際關系，“青黛，雲山，聽上去好般配。”
榮念慈笑了，“說起這個，他連名字都是我媽給的。”
說完她摸了一把蘇葉的頭，“別八卦了，人早就死了，雖然比我大不了多少歲，但誰讓他命短呢，以後別提他，晦氣。”
蘇葉沒說什麽，跟着榮念慈一起出了門。
關門前，榮憐不知什麽時候從第一個離開的人，變成最後一個離開的。
她回過頭，朝牌位處靜靜地看了一眼，然後轉身離開。
一路上，蘇葉還在好奇地打聽榮家人的起名方式。
“榮年，是不是，有哥哥？”蘇葉記得自己哥哥蘇奇和榮年的關系不錯。
榮念慈說是，“大伯榮華，你知道的，就是那個出來炸街的老男人；二伯榮運，腦子有坑，懷疑是我姥姥抱來的；小叔榮年，你小時候應該見過，常年定居國外，是個文藝男。”
蘇葉念叨這幾個人的名字，“華、運、年，都是好兆頭。”
榮念慈漫不經心地應和着，“嗯吶，家族取名，向來都是這樣。”
“可是，你媽媽，是榮青黛。”蘇葉說。
青黛，和其他人的名字完全不是一種風格。
榮念慈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知道她剛出生的時候是什麽名字，不過她也是小時候就成了榮家繼承人，名字上面肯定不能和其他人一樣。”
蘇葉停下腳步，看了一眼離開祠堂後始終一言不發的榮憐。
“你，榮念慈；她，榮憐。也是因為繼承人嗎？”
榮念慈愣了一下。
榮憐也看了過來，她剛在走神，聽見蘇葉喊她才驚醒。
榮憐輕笑道：“我以前不叫榮憐。”
蘇葉馬上說，“騙人，你十歲就叫榮憐。”
榮念慈拍了一下蘇葉的小腦袋，“人家沒騙你，你好奇心真多。”
祭祖完成，三人分別回到自己的房間。
蘇葉和榮念慈一個卧室，便跟進去追問，“榮憐，改過名字？小時候上學，她就叫榮憐。”
榮念慈将大衣脫掉挂好，背對着蘇葉道：“她有大名，平常在學校不怎麽叫。”
“而且，”榮念慈手指勾着，點了一下蘇葉的鼻子，笑道，“她也不喜歡那個名字。”
蘇葉更好奇了，抓耳撓腮的，“到底叫什麽？為什麽，改了？”
榮念慈吐出一口氣，挑眉道：“想聽啊？”
蘇葉點頭。
榮念慈指了一下自己的臉頰，“親我一口就告訴你。”
蘇葉拿起毛絨貓咪，往她的頭上砸去，面無表情道：“我還沒原諒你，現在，只是統一戰線，而已。”
“真小氣。”
榮念慈搓了搓脖頸，眼神眯起來，輕聲回憶道：“我們起名都晚，三歲看小，七歲看老，都是六七歲才有自己的名字。當年，榮憐七歲的時候，老媽給她取名，叫榮無憐。”
蘇葉搬來小凳子坐下，聽得認真。
榮念慈莞爾，輕笑道：“名字蘊含了希望，我小時候性格冷漠，用铛铛的話來說，就是個小畜生，不敬天地，不敬神佛，所以老媽給我取名‘念慈’，希望我常懷慈悲。”
“而榮憐完全不一樣，她比我心軟，是個愛哭愛撒嬌的性子，老媽給她取名，榮無憐。估計是希望她不要有太多憐憫之心，也不要婦人之仁，當斷則斷吧。”
蘇葉皺起眉頭，榮無憐？不要憐？還是根本就沒有憐。
“你想什麽呢，小眉頭蹙着，”榮念慈伸出手指抹平她的眉心，笑道，“有啥不懂的，問。”
蘇葉搖頭，遲疑道：“你繼續說吧。”
榮念慈攤開手，“後面就沒什麽說的了，我成了家主，小憐為了避諱我，主動将自己的名字去了一個字。不過她的大名也沒多少人叫，她上學之後經常自稱‘榮憐’，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她改過名字。”
前塵過往解釋清楚，榮念慈打了個哈欠，“我滿足你的好奇心沒？”
蘇葉正在思索，聞言沖她搖了搖頭。
“又搖頭，”榮念慈笑了，半點不耐煩的神情都沒有，“還有什麽要問的？”
蘇葉直接說，“我有不同的看法。”
榮念慈喜聞樂見，拄着下巴含笑看她，示意她繼續說。
蘇葉繼續說，“我覺得，你們的媽媽，給你們取的名字，并不是暗含希望，僅僅是，貼合你們的性格。”
榮念慈動作猝然一頓。
蘇葉小聲說，“從小，你就是表面脾氣臭，但心地很好。榮憐不一樣，她表面沖誰都好，其實，經常欺負我。”
“所以，你，心念慈悲，名為念慈。她，心中無憐憫之情，名無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