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家宴
家宴
榮運對自己這個大哥,向來是畏大于敬的。
兩人相差六歲,是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年紀,榮華從小性情溫和,在榮運的記憶裏,小時候有幾年他很喜歡粘着自己這個大哥。
但後面妹妹出生,榮青黛,一個天資聰穎勝過他們很多倍的小姑娘,從小就被家主帶在身邊撫育,無論是天賦還是努力都遠勝他們一頭。
自此,榮華便不太愛帶他玩了。
榮運天資平平,自知家主的位置不是自己能坐的,但他能理解榮華的不平。
榮家是一個太過冷漠太過現實的地方,僅僅因為榮青黛的智商高,她就穩穩壓了其他榮家子弟一頭,更不用說後面獨創量子腦磁儀,為榮家帶來千金難換的名聲和地位。
可在榮運心裏,榮華始終是小時候那個溫潤儒雅的大哥,會帶着他和弟弟妹妹一起去踏青,摘野果子給他們吃,也會在下雨的時候撐開衣服,将一群小豆丁納在自己懷中。
“家主請各位進去。”
一道冰冷的電子音響起,大門應聲而開,穿過重重禁制後,幾人終于進門。
榮華年紀最大,理應他最先進去,但他卻死死盯着面前的門檻,目光兇狠,渾身緊繃到發抖。
榮運不放心道:“哥,你怎麽了?”
榮年輕輕掃了兩人一眼,二話不說,自己擡腳進了門。
“诶榮年,你怎麽回事,大哥還沒進呢,你怎麽搶先進去,懂不懂尊敬兄長啊?”榮運不滿道。
榮年換鞋的動作停了一秒,繼而像是什麽也沒聽見,換好鞋子後才對榮運擡了擡下巴,“我們已經進來二十分鐘,家主很快就會下來,別讓家主等你們。”
一道少女嬌俏的聲音從幾人背後響起,語氣帶着點嘲諷與催促。
“大伯二伯,你們還站在門口做什麽?”榮憐抱着胳膊出來,倚在玄關的牆壁上。
榮運一臉莫名其妙,“不知道大哥怎麽了,從進門開始就這樣,是不是生病了?”
榮憐平靜的目光落在榮華身上,輕聲開口,“哦?病了?”
她的樣貌與榮念慈并不相似,更加淩厲,也更加涼薄,尤其當她的眉眼耷拉下來,視線通過窄窄的眼皮射過來,頗有幾分說不清的壓迫感。
榮華和她對視一眼,默不做聲動起來,換鞋進門。
榮運不是傻子,他拽住走在前面的榮年,小聲詢問道:“這次家主開家宴,是不是因為填海造田地項目?”
榮年停下腳步,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家主的心思,咱們猜不到。”
榮運嗤道:“別了吧,我怎麽總覺得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就是藏着掖着不肯說。”
榮年無奈,“二哥,這是主家,咱們最好不要亂說話。而且,都已經來了,船到橋頭自然直,沒做虧心事就不怕鬼敲門。”
榮運擺了擺手,“行了行了別和我扯這些大道理,就你最謹慎最小心最忠心,我什麽也不說了,行了吧。”
榮念慈确實已經提前恭候他們多時。
榮家家宴是一個傳統,用管家系統的話說,雖然榮家家規倡導狼性教育,家主有賢能者居之,以至于每代都有搶奪暗殺你死我活的戲碼,所以設立家宴,旨在喚醒榮家的孩子們在明争暗鬥之下的良知和對血脈親情的在意。
榮念慈對此只有一句評價,就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管家系統,“……”
榮念慈在幾人落座後才出來,她一出現,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眼尖的還發現她身後的蘇葉。
榮年笑着沖蘇葉點頭,“好久不見。”
蘇葉抿唇回笑。
榮念慈大方地把蘇葉拎出來,讓她坐在主位旁邊,緊挨着自己。
在場四人的目光落在榮念慈和蘇葉兩人身上,蘇葉一時不太習慣,下意識揪住榮念慈的衣角。
榮念慈低頭看了眼,唇角往上翹了一下。
“大家都坐下,今天是家宴,不必拘束。”
榮念慈說完之後,四人坐下,榮念慈的左手邊是蘇葉,右手邊是榮憐,榮憐旁邊是榮年。
大伯榮華和二伯榮運在對面。
這是長方形餐桌最常見的座位方式。
機器人陸續把菜肴端上來,還開了一瓶酒,給每個人都滿上。
榮念慈舉起酒杯,四周環顧後笑了,“都愣着幹嘛,吃飯啊。”
她說完,蘇葉馬上就舀了一碗湯給自己喝。
榮年和榮憐也自顧自夾菜吃飯,動作自然,神态自若。
榮運左右看了看,幾不可聞道:“這哪裏吃得下去……”
他說話的音量控制得很小,只有自己和身邊的榮華能聽見。
榮華從落座後就一直沒動,聽見榮運這聲嘀咕,才像終于回神般擡起頭來。
他的視線直直落在自己面前的餐盤上。
上面有一塊機器人分好的牛排,是他習慣的七分熟,切口軟嫩鮮活,有紅色的肌紅蛋白流出,泛着熱騰騰的蒸氣。
“大伯,不愛吃嗎?”
榮念慈用手帕擦掉嘴角的殘留的水漬,靜靜地望向榮華。
榮華手心一抖,筷子“吧嗒”一聲落在桌上,清脆聲響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榮念慈笑了,“看來是不喜歡。”
榮運猶豫着說,“大哥是沒拿穩吧,不是不喜歡……”
榮念慈打斷他的話,依舊是慢條斯理的,聲音裏聽不出喜怒,“只是不知道,大伯不喜歡的,是這頓飯,還是我這個人。”
這句話就非常誅心了。
任何人,無論背地裏怎麽想,在明面上,是不能對家主有半分不敬,否則在榮家會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也會遭到彈劾。
榮華盡力擠出一個笑,“說的哪裏話。”
榮運也皺起眉頭,“這話可不能亂說,家主讓我們來吃飯,我們都來了,言語上也沒沖撞,哦對了,還沒來得及恭喜家主痊愈呢。”
他把話題扯開,舉起杯子,手肘頂了榮華一下,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舉杯。
“讓我們敬家主一杯,恭喜她重新歸來!”
榮年一言難盡地看了榮運一眼,舉杯,“否極泰來。”
榮憐笑眯眯地跟上,“未來可期。”
蘇葉捏上高腳杯細細的杯柱,“長命百歲。”
然而榮念慈并沒有在第一時間舉杯,她先是玩味地咀嚼了一番榮運前面的話,只把人看得心驚肉跳才猝然一笑。
“借你們吉言。”
榮念慈飲盡杯中的酒液,目光依次從面前幾人臉上掠過。
“大家不用拘謹,今天叫你們來,确實有話想說,不過不是問罪,是說幾句心裏話。”
榮運松了一口氣,下意識握上榮華在旁邊緊張到發冷的手。
榮念慈掃了一眼,當作沒看見,繼續說。
“我們的智商比旁人都要優越,幾乎沒有童年的稚嫩期,知識和三觀就像往下傾瀉的瀑布,湧入我們的腦海。榮家子弟的培養模式就是這樣,你慢一步,就有人比你快兩步,所以,才有了七歲就可以拟定繼承人的慣例。”
“有的人七歲過了,還無人問津,但比自己還要小的弟妹,卻能在剛滿七歲的時候成為榮家繼承人,這一點,恐怕心裏很難沒有落差。”
榮運愣愣地想,她這是在說誰?
榮青黛和榮念慈,都是剛滿七歲就拟定了繼承人,只不過,只有榮青黛上面有兄長。
榮運驚聲道:“不是的!”
衆人的目光看向他,榮運搖頭,語氣有點激動,“你不能這樣說你的大伯,他對我們這些弟弟妹妹都很好。”
榮念慈“哦”了一聲,尾調微微上揚,像是疑問,也像是驚訝。
“那也能理解,畢竟是親兄妹,”榮念慈輕輕蹙眉,像是遇到了難解的問題,“可既然是親兄妹,大伯疼愛母親,願意讓出家主的位置不和她争,怎麽就不能稍微愛屋及烏一些,不要制造車禍,放我一馬呢?”
此話一出,如驚雷墜湖,砸出萬丈水幕。
榮華怔在原地,像是開了口的氣球,漸漸癟下去,沒了半點精氣神。
榮運一下子站起來,椅子被他帶倒。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有什麽證據!”
榮年也站起來,皺眉看向榮運,“二哥,你冷靜一些,不要鬧。”
“是她在鬧!”榮運赤紅着眼指向榮念慈,“她比我們小二十多歲,我們還算是她的長輩,從小看着她長大,但她呢,從她出了車禍後,我們就被隔離在外邊,防我們比防賊還要嚴,好不容易回家吃頓飯,她卻說大哥制造了車禍對她心懷不軌!”
榮憐靜靜看着這場鬧劇,始終一言不發,此時卻忽然一笑,“如果姐姐說的,是真的呢。”
“大伯,你在填海造田的項目上用過什麽東西,自己不會不知道吧?”
榮運和榮年都懵了,“填海造田……什麽東西?”
剛才不是說出車禍的事嗎,怎麽又扯到填海造田的項目上?
這個項目他們知道,榮華為了中飽私囊,不僅給公司少報盈利率,還少報了預算,尤其是在施工的過程中欺上瞞下用劣質材料替代高價填材,惹來上面的調查,中間幾十億的虧損還是公司給填上的。
這是一件說出去很丢臉的事,但也僅此而已。
和榮念慈半年前車禍險些死亡有什麽關系?
榮念慈看向榮華,神色鎮靜無比。
“大伯,這件事,是你來說,還是我。”
榮華被逼到這份上,幹脆抵死不承認,擡頭怒目道:“填海造田的項目是我一時鬼迷心竅,想趁着退休前多賺點錢,這個我承認,公司監察部門要調查我,我接受。”
榮念慈嘆了一口氣,“貪心不足蛇吞象。大伯,你要是從始至終都做一個只貪財不貪權的人,該有多好。”
榮華陰笑着,剛想再說,就聽榮念慈問出了一句話。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填海造田的項目油水大歸大,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吞下的,先不說那些浩瀚的批文,只一個前期投資就已經是巨資。”
“大伯,可你的財産賬戶,卻并沒有大筆資金流出。”
“這個項目,到底是誰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