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吵嘴

第十三章吵嘴

清早,溫府老太太的晨昏定省照樣雷打不動。

要從辰時到巳時,整整一個時辰。

姝黛困倦地坐在椅子上,杏眼兒雖圓睜着,可實際沒多少聚焦,眼皮直打架。

一抹淡嫣紅山茶花的寬袖,壓着鵝黃色浮光織錦底,搭在靠椅上支撐定力。

她雖是繼女,然從前跟在祖母身邊,尤家祖母不愛來事,姝黛平日幾時睡醒請個安就行,其餘安排随她自己意。繼室葛夫人也拿她沒奈何,但凡盼着姝黛少從賬上報銷些采買的錢,葛夫人都能舒快許多。

也就是來了邺京,做客人家,便入鄉随俗,以免落人話柄,給大姨母添麻煩。

好在她坐在二排,沒那般顯眼。

聽各位此一句彼一句,姝黛腦子裏骨碌碌轉着,也逐漸清醒。尋思着今日該去找姨母探探話,看宅子怎麽回事,若能盡快搬去自己住,便不必早起折騰了。

對面首排第三的位置,坐着二公子溫詢,亦是一樣的困倦。男子溫和的容長臉,五官清隽,眼底青影,雖定定端坐,卻分明神游般的模樣。

折沖府從去年秋天忙到今歲開春,二月底才告閑,溫詢被上官府公子抓去喝了一個多月酒。不料昨夜卻堪堪見識了,他有生以來從未設想過的場面……此時眼窩發青,俊臉上的疲倦難掩,腦海裏全是昨夜所見之靡靡魅魅,仿佛控制不住想再去一趟。

視線越過人群,盯向了姝黛。女人側姿端坐,婉娜的腰肢,嬌瑩美媚的臉容。

溫詢想,若是将看到的那些容貌與身段,換作成姝黛的模樣,該是何等的人間尤物。不由看得失神。

二夫人卓氏注意到兒子的發愣,順着視線轉向了姝黛。

呵,這表姑娘卻是厲害,一天一套的新花式新料子。旁人若打扮她這樣,未免故意顯擺拿喬,她卻穿得自然随意。那花式绮麗鮮靓,肌膚白若雪脂,仿佛與她渾然天成,毫不顯造作,嬌慵松懶也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

卓氏哼笑:難怪呢,二郎先前早訓總不見人影,這幾日即便疲憊卻都準時出現,原來被迷心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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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兒媳婦生完賢兒就去了,卓氏一直想給兒子續弦,可惜媒婆介紹的父子倆都不滿意。沒想到大陶氏這個外甥女才入京,就給迷住,賢兒更是總想往绮悅軒跑。

憑心說,卓氏雖覺得姝黛過分美豔了,卻倒是不反感。然而自己一輩子被大陶氏打壓,如今再怎麽也不能讓兒子和孫子又被牽着鼻子走。

她得斷掉溫詢的這份心!

老太太麻氏也注意到了,心下卻覺得甚妙。這位表姑娘看起來手頭挺闊綽,長得亦嬌滴滴的像顆珍珠兒。人一上了年紀就喜歡養眼的事物,給溫詢做續弦挺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再有好處就是,嫁進溫家洞房一圓,日後就是一家人了,大姑母麻娟那邊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搬。

麻氏便關切道:“黛兒姑娘來了幾日可還習慣,有什麽需要的盡管開口。你姨母忙得顧不上,也可來我這同我說,或者你幾個表兄都是可以的。”

姝黛側福了下腰肢,乖覺笑說:“都還習慣,府上各方面都極好,姝黛謝祖母關照。”

她的聲音也泠盈盈,聽得麻氏舒坦,又道:“春末困乏,你初來乍到或者水土不服,更要疲倦些。還有二郎溫詢啊,我看你日日忙得不見人影,也該找個人兒熱熱枕頭了。莊上給我送了半只野鹿,炖的湯很是補益,一會兒我讓廚房給你們各送一份去。”

一番話單單提到他二個,撮合的意思顯然明白,一個鳏居郎君、一個待嫁表小姐,連姝黛都聽出來了。

她擡頭凝了凝對面溫詢,發現男人早就在注視自己,他有着武職的清朗和擔當,長眸執着而深邃,仿佛沉斂癡情。她不由得心頭一怔,萬沒料到老太太會這麽想。

姝黛雖想找個情投意合、可能依靠的官家郎君,卻不願是在溫府裏。

她想要更自由,大姨母既是她敬愛的長輩,同時便又是種拘束。因為是長輩才更加拘束、日常做事掰不開。

譬如溫五小姐和崔瓊荷,若真做了妯娌,姝黛且不容她們再陰陽怪氣,現下不過想着早晚搬出去,便睜只眼閉只眼罷。

姝黛只噙了噙唇角,裝作未聽明,謝過老太太的美意:“晚輩這廂謝過祖母。”

……哼,祖母、祖母!誰是你祖母了,叫得如此順口?

五小姐溫螢頓時不舒服了,自從尤姝黛從江南來,就日日見她花蝴蝶般來去,處處都壓過自己。

如今還想做她二嫂?

溫螢六月要候選皇子妃,莫非她當上了皇子妃,一輩子還要屈尊叫尤姝黛“嫂嫂”?不行,一定要讓這件事成不了!溫螢攥着繡帕磨牙,二哥可娶任何一女子,就不能允許尤姝黛。

廳堂大頁門扇外,崔家那邊過來的兩名婆子站了許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老太太便喚了她們進來問話。

溫府的中饋早都交管大陶氏許多年,老太太也就是管顧一下大閨女麻娟那邊的瑣碎。

當初麻娟帶着崔大姑爺一家幾口,外加公婆狼狽回京,把老太太弄個措手不及。那會兒大老爺溫譽正值升遷關頭,大陶氏也怕影響傳開,匆忙給安排住在二妹托管的宅子,老太太便調劑了幾名婆子過去做事。

這些婆子的工錢都是老太太私人開銷的,日常有事也都找她。老太太支出了這些,自然不願意再多花,房租也就摳了一半不掏了。

進來問何事。

婆子鞠禮,答說:“回老太太、大夫人,崔宅那邊二進院廂房的屋頂漏洞了,快一個月還沒人去修。接連下雨,再不修該把家具泡爛,姑夫人讓奴才過來問問。”

不是,大陶氏瞪眼,都要搬走了還有閑心修屋頂?敢情幾天過去了,老太太卻并沒同麻娟說。

不由看向麻氏,又暗示姝黛正在現場。

老太太尴尬咳嗽,應道:“嗯哼,屋子漏了水,找人修修也簡單,不必一點小事都回來麻煩。”

“這……”婆子躊躇開口,瞄了幾瞄大陶氏,把肩往下哈:“姑夫人說,房租既從公賬上扣了,屋子破漏理應找收錢的主家修理,沒得租客自個修的道理。”

麻氏娘家是絕戶,當年說好的把大閨女随她姓,按理老太太的財産裏就該有麻娟該得的份。可恨弟媳婦大陶氏當了家,楞是連溫府大門都不讓她搬回去,讓她住在外頭的房子,還收她租金。

什麽好處都讓大陶氏沾了,在麻娟看來這是不可能的,既然溫府不讓她搬進,這座宅子就算是補償吧。房子既然收租金,出了狀況她就次次派人回來讓修繕。往常老太太都是讓大陶氏去管的,現下卻難辦了。

姝黛驀地提了個醒,暗暗端直了坐姿,睡意也無了。

若沒昨日出門順路去看宅子,她此刻坐在這裏,怕是并不懂她們談話何意。然而安邑坊那套,母親八年前買來還是簇新的,原房主裝修下了血本,怎會這麽快漏洞。

平江府的宅子都幾十年了,也沒見過屋頂破洞的。難免生出愠意,自己一天沒住進去,卻讓人住得舊了,也不知道愛護,只怕拿回來後,還得修整去一筆銀子。

但現下先拿回來要緊。她只做面色不改,支着耳朵繼續聽。

二房卓氏樂得看熱鬧,崔家宅子是表姑娘的,大陶氏自己占着每年從公賬撈銀子,現下該還回去了,肉疼先不說,看她還能挪得動大姑母的屁股不?

整個溫家,沒有哪個是省油的燈。

但若是姝黛能與大陶氏因此事翻臉,就憑姑娘家手裏攥着的體己,便做二郎溫詢的續弦倒也可行。等圓了房生了子嗣,什麽不都是自己的了。

卓氏做關切表情道:“這種小事兒還來麻煩母親,你們做下人的也忒沒規矩。大嫂這些年租金一天沒漏收過,要修要補的事兒卻找老太太,真有點說不過去了!”

麻氏聽得接連點頭,就是,就是,說到錢麻氏可是一厘也沒過手,還往外倒搭。

大陶氏頓地轉向卓氏,壓下語氣道:“弟妹這話怎麽說呢,宅子是我二妹留給黛兒的,是她的體己,收點兒租金也是應該。當年大姑母回京無處安置,我記得你也怕她帶一家老小占地方,我好心先把宅子臨時騰出,說好的租金卻只給了一半,日常這個壞了那個漏了,補補修修,哪來幾個子剩下?合着你在一旁看熱鬧,說話卻是輕省。”

又轉向老太太:“只是母親這邊,前幾日便已商議好,由你與大姑母吱聲,莫不成母親沒說?”

大陶氏心裏也氣悶,那大姑母今歲五十了,兩個兒子,一個三十一,一個二十八,俱都生了兩三個孫子,正是上梁揭瓦淘氣時候,哪經得起折騰。也是自己,平日覺得能少一事是一事,拖到現在。

卓氏當年的确對大陶氏鼓搗過麻娟的壞話,一時被震懾住,心裏再有梗也不敢說出來——她大陶氏還能做虧本生意?租金是租金,照收,修繕的另外算錢從賬上扣,自己又不是沒看過賬本。

只好唏噓一笑道:“我這還不是體諒母親麽,年紀大了還得操心這些瑣碎事兒!”

麻氏也很是老臉窘迫,生怕被當衆說出自己另一半房租沒掏。

囫囵道:“四姑娘菡兒的婚事才忙完,我剛歇口氣,又接連下起雨,這就拖着還沒去說。今日我就把娟叫過來,和她商量商量。”

看着堂中的婆子:“去叫姑夫人下午過來一趟。”

婆子應诶,低下頭躬身出去了。

*

大陶氏回到景弘院,沁人的香薰燃起袅袅薄煙,丫鬟在身後按捏着太陽穴。

聽跟前得力的蔡田家的講到:“聽說歸德将軍府大夫人發了生辰宴請帖,等了幾天也沒發到咱們府上來,這怕不是……存心把咱們一家漏過了。”

歸德将軍府亦是先帝親封的世襲,與慶綏侯府隋家歷來交好。

侯府嫡世子隋雲瑾,容顏如畫,氣度絕佳,對将軍府大小姐情意深重。誰知道,大小姐卻在邊塞與別人私定終身了,三年來杳無音信不知所蹤,歸德将軍府對此深感愧疚,平素更是奉承慶綏侯府的動向行事。

大陶氏原本以為,溫菡與邬家老三辦喜宴那天,雖然原親家散騎常侍赫家沒參加,慶綏侯府卻來了,估計還有些回旋餘地。

結果次日便是門前被潑泔水、丢破鞋兒。

如今歸德将軍府大夫人發請帖,連挂空職的中大夫家都有,卻獨獨排開了他們溫府。想來必是看出慶綏侯府老夫人的心意行事。

那麽泔水,肯定就是侯府老夫人做出的舉動了。明面上參加喜宴,背地裏做這些彎繞的舉動,讓你明知道怎麽回事,還拿她沒得辦法。

好個連太後都拿捏不住的老妪,病在榻上起不來了還能操縱這等心機。

且看誰敢輕易把千金嫁給她家做沖喜孫媳婦。

大陶氏思來想去,慶綏侯府的這根梁子恐怕是解不開。

那麽,她忽然想到太府卿的衙內那樁婚事——雖說衙內家世不錯,然而一百八十多斤的體格,再加風流貪色,等閑真正的官家千金是不樂意的。姝黛一個區區商戶女,有點家底且夠美色,嫁過去卻是可以的。

若慶綏侯府既已得罪,眼下也就只能往太後那邊靠攏了。

再說了,中宮皇後身體抱恙已久,不知結果如何,慶綏侯府一向親近皇後一派。這個時候,自己溫家親近太後也算識時務。

大陶氏想了想,便吩咐俞嬷嬷道:“你去绮悅軒那邊,把黛兒叫過來說會子話。”

“是,”俞嬷嬷搭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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