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維恩(十六)
第16章 維恩(十六)
吃過飯回到莊園,沒想到客人已經在了。
維恩提着裝着獵物的皮袋跟在安塞爾身後,默不作聲。安塞爾看出來他的緊張,微微上前将他擋在身後,溫和地笑笑:“母親,請允許我回去整理一下,再來陪姨母和表弟表妹們。”
維恩偷偷看了眼端着茶水的卡羅,對方沖他擠了擠眼睛,有些擔憂的樣子。維恩還沒有弄懂他的意思,身後就傳來熟悉的帶笑的聲音:“袋子給我就好了。”
維恩回過頭,看見奧利滿面笑容地向他伸出手。維恩突然不想把東西給他,這些都是他和安塞爾辛辛苦苦打來的。
“奧利,你提前回來了?也不說一聲。”但安塞爾聽上去很高興,他從維恩手上拿過皮袋遞給奧利,然後輕輕推了一下維恩,在他耳邊壓低聲音:“你也去休息一下,剩下的交給奧利吧。”
安塞爾本意是幫他回避不擅長的社交,順便讓累了一早上的維恩好好休息一下,維恩也知道他的意思,但還是有些失落。“是,少爺。”他低下頭從兩人中間退出去,快步走向仆人房。
路過沙發的時候聽見夫人低聲對黛兒說:“還是奧利懂事,這個新來的一點分寸也沒有,就知道跟着安到處瘋。”黛兒漂亮的眼睛盯着維恩,眉頭微微蹙起,好像在說:還沒有新的女主人,你的地位怎麽就動搖起來了?
或許是上午笑得太開心了,維恩覺得有些疲憊,回到房間也沒有換衣服,直接躺在床上睡着了。一直到晚餐時間,卡羅回房間換衣服,看到他還在睡,擔心地摸了摸他的頭。“維維,你是不是生病了?”
維恩從枕頭上露出半張臉,臉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紅,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卡羅,然後爬起來:“忙嗎?我來幫你。”也不等卡羅答應,就自顧自地穿上侍者的衣服。
卡羅知道他想找個理由出去看看,畢竟現在書房暫時也用不上他,只能無奈地笑笑,攬着他的肩膀,拍了拍。
維恩幫卡羅收拾好桌子,擺放完餐具,正要去廚房看看,卡羅拉住了他,揚了揚下巴:“你去書房通知下少爺夫人晚餐好了。”
維恩有些猶疑,可看到卡羅的笑臉,不忍心拒絕他的好意,審視了一下自己的打扮,轉身上了二樓。
書房的門開着,安塞爾正在拉一首悠揚的抒情曲,奧利站在他身邊吹着長笛伴奏,一個美麗的少女端坐在鋼琴旁帶着羞澀的微笑欣賞着。
一曲告一段落,維恩輕手輕腳地走進去,俯身在夫人耳邊耳語了幾句,夫人點點頭,維恩退到牆角。黛兒給他使了個眼色,但不用她提醒,維恩也知道誰是沃蕾小姐。
上一世的經驗讓他對沃蕾小姐很有好感,對方也确實是表現出來的那麽溫柔賢惠,多才多藝。如果安塞爾真的要結婚,維恩會投沃蕾一票。唯一不滿的是她的那群兄弟姐妹,一個賽一個的壞,尤其是那個把玩着煙鬥的年輕人,前世來這第一天就找事把他的肋骨踹斷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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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恩擡頭看看房間中心的兩人。安塞爾垂着眼睛,金色長發束起一半,落在黑色金邊的襯衫上,纖長的手指翻着樂譜,好像沒有注意到他。奧利拿過毛巾擦拭着長笛,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
當他正準備悄無聲息地再退出去時,一陣歡快的音符突兀響起,是維恩再熟悉不過的那首曲子。輕盈歡樂的音樂沖散了之前抒情曲營造的旖旎氛圍,沃蕾原本醞釀的情緒一下被打斷,茫然地保持着微笑。夫人微微皺起眉頭,其他人則是有些開心地搖晃起來。
奧利無奈地笑着用長笛跟上節奏,試圖表現得好像這是事先商量好,并不是臨時起意。安塞爾彎起眼睛,嘴角帶着淺淺的溫柔笑意,然後慢慢側過身子,露出紮起的那一小撮頭發上系着的深藍色發帶,随着他的動作,一跳一晃。
旋律歡快熱烈,好像不是在描繪春天,而是不久前一同曬過的烈日,烈日旁鍍上金邊的雲朵,雲朵下草叢中緊握的手與手上愈來愈快的脈搏。
為你。
哪怕賓朋滿座,我也只為你演奏這首曲子,直到盡興。
維恩抿着嘴瘋狂眨眼睛,才按捺下心中洶湧的情感,轉身沉穩地出去。他怕再晚一步,眼睛會先一步說出我愛你。他就好像凍僵的人突然喝了一口溫熱的水,從喉嚨一條溫暖的線下去,直到胸口慢慢散開,在前世二十八個冬天裏凍出的一身痼疾都痊愈了。
此後的幾天,維恩都沒有什麽機會和安塞爾說話,但是他一點也不焦躁,每天在客廳幫卡羅整理,或者去馬房照顧謝諾夫與阿芙,偶爾和安塞爾對視,對方立馬會露出溫柔的笑容,然後微微偏過頭,讓他看紮在頭上的發帶。
再一次将刷馬用的水桶拎出馬房,維恩在門口碰到了安塞爾。他穿着黑色的風衣,戴着帽子,笑意盈盈地看着維恩。
“我馬上要陪他們出去一趟。”安塞爾撐着手杖,撥弄着拇指上的藍寶石扳指。
“注意安全,早點回來。”維恩站直了身子露出一個明朗的微笑。
安塞爾上前一步,微微傾身,在維恩耳邊低聲開口:“好教您知道,我們沒有交換什麽物品。”他琥珀色的眸子帶着點憂愁與期盼,語氣柔婉。
維恩想也沒想,直接用濕漉漉的手解開衣領的扣子,摘下貼身佩戴的薄薄一片玉質護身符,這是他從小總是生病,父母怕他夭折,特意去教堂捐來的。
他把這個寶貝取下來,又害怕戴在自己身上久了太髒,于是小心翼翼地放進安塞爾風衣胸前的口袋裏。
他不覺得這有什麽舍不得的,上一世他也送給了安塞爾。那個時候安塞爾正是生病最嚴重的時候,維恩把護身符戴在他的脖子上。等知道了這個玉片的來歷,安塞爾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病态的潮紅,鄭重地将玉片緊緊按在胸口,抽搐着忍住劇烈的咳嗽,然後強撐出一個虛弱的微笑:“我感覺好多了……”生理眼淚從他的眼角流下,形成了一個帶淚的微笑。
維恩不信上帝,哪怕再苦再痛,甚至最後中毒身亡,他也沒有祈禱過。可那一刻,是他短暫一生唯一一次希望上帝真的存在。
可惜的是他們分手的時候,安塞爾将護身符夾在聖經裏還給了他。維恩到現在都很後悔,自己為什麽直接将書扔掉而沒有仔細看看那一頁寫的是什麽,安塞爾那麽有儀式感的人一定給他留了最後一句話。
不論是什麽,愛,恨,遺忘,只要是安塞爾說的,他都可以接受。
維恩将護身符小心放好,然後取下安塞爾領子上固定用的夾子,別在自己耳邊的頭發上。夾子是純黑的,在維恩的黑發中不太明顯,但是夾起的頭發下白皙的皮膚十分顯眼。奇怪的是他本就俊美的臉并沒有因為這個改變而變得陰柔,反而多了絲清爽利落的感覺。
維恩退後一步,歪頭笑了一下,拎起地上的水桶,慢慢走過。安塞爾怔怔地按着胸前的口袋,雖然維恩什麽也沒說,可他好像有所察覺。
晚餐時,維恩為安塞爾換盤子,安塞爾輕輕敲了敲叉子柄,維恩意識到什麽,朝他的脖子看去。水藍色的襯衫領子裏,護身符的紅繩纏繞在蒼白的脖頸上,依稀能看見一鼓一鼓的脈搏,一顆淺色的痣随着呼吸律動着。
維恩親吻過無數次,卻依舊看得意亂神迷。他忍住笑容,默默轉身,只有安塞爾,從來不會辜負你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