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維恩(十七)
第17章 維恩(十七)
收完餐桌,維恩正好碰到梅林,兩個人趁着空閑靠在樓梯下面聊天。
“你的小夾子……”梅林捂着嘴偷笑,維恩有些得意地偏過頭湊近了給她看。“很可愛,很帥,像個詩人。”梅林咯咯笑着,伸手想要去碰,維恩輕輕避了一下,半真半假地開玩笑:“不能碰,定情信物。”
梅林瞪大了眼睛,好像有一瞬的傷心,但很快又笑了起來:“真的假的?”她有些不确定地靠近了仔細觀察,夾子是磨砂黑色金屬的,看上去并不便宜,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這好像是個領夾。
維恩看到她表情很專注,有些心虛,剛想說話,梅林突然小小地驚呼一聲,靠在牆上的身子彈起來,有些慌亂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維恩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右手已經護在梅林頭上,另一只手将梅林拉到懷裏。一杯加着冰塊的朗姆酒從上方倒下來,琥珀色的冰冷酒液弄髒了維恩的白色襯衫袖子,有幾塊冰塊濺到了梅林身上,梅林緊緊縮在懷裏發出像受驚的小動物的嗚咽。
別說是現在天氣很冷,就算是夏天突然被冰水倒在身上也是受不了的。
維恩擡起頭,喬治舉着空空如也倒置的酒杯,另一手拿着煙鬥,挑釁地看着他。一股怒火騰地從心底竄起,這個混蛋上一世也是莫名其妙地看自己不爽,下狠腳踹斷了他一根肋骨,那個時候維恩還在廚房打雜,誰也不認識,只能咬着牙把苦水咽進肚子裏。這一世這家夥消停了幾天,又故技重施,還欺負到梅林身上。
維恩的臉色陰沉下來,猛地甩了甩袖子,一手抓住樓梯扶手,也不用繞到另一邊,直接一個翻身越過,直奔二樓沖去。梅林吓了一跳,想要拉他的手,卻拉了個空。
“維維!”梅林心急如焚,生怕他動手和夫人的親戚打起來,連忙提起裙子,順着樓梯追上去。
喬治滿意地欣賞着表哥家漂亮仆人憤怒的表情,甚至好整以暇地抽了口煙,他之所以敢惹事,就是因為有姨媽艾姆霍茲夫人為他撐腰。
他的悠閑沒有持續多久,維恩就沖到他的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子,動作之猛,他一個踉跄,煙鬥摔了出去。
維恩很生氣,新仇舊恨堆到一起,他甚至有點替安塞爾氣憤,這個家夥随意欺負表哥家的仆人,根本沒有把安塞爾放在眼裏。
“維恩!住手!”維恩已經準備給他一拳了,突然耳邊傳來不太熟悉的女聲的喝止。維恩擡頭,只見黛兒一手提着裙擺,一手按在胸口,面無表情地跑過來。
這大概是維恩第一次聽到黛兒大聲說話。黛兒走到面前,戴着絲質手套小手搭在維恩揪着衣領的手上,語氣嚴厲:“維恩!本來你就已經很讓人讨厭了,現在還敢對表少爺動手,別以為少爺罩着你,你就什麽也不怕,我看你是不想在莊園待了!”
梅林也追了上來,拉住維恩的手臂,聽到這話,吓得連連搖頭:“算了吧,維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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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兒漂亮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盯住維恩,維恩意識到她是在暗示他,這次挑事是夫人默許的,并且夫人讨厭他,若是他真的動手,這個消息還不等傳到安塞爾那,他就被趕出去了。喬治也捕捉到了那個加重的“表”字和安塞爾罩着維恩這件事,有些心虛地“哼”了一聲。
維恩手指微微松了勁,喬治猛地打開他的手,整了整衣領,有些傲慢地揚着下巴:“算你識相。”
他把酒杯遞給黛兒,黛兒秀眉微皺接過來沒有說話。維恩緊緊盯着對方,滿臉陰鸷,綠色的眼睛好像毒蛇一般冰冷。
喬治被他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舒服,啐了一口轉身就走,拐彎處剛好和從另一邊樓梯上來的奧利撞了個滿懷。
奧利手上端着安塞爾的下午茶,一整壺熱氣騰騰的紅茶全潑在喬治身上,他嗷嗷大叫起來,揪着襯衫猛地扇風。
“表少爺!表少爺!您沒事吧!我沒看到您,真對不起!”奧利手忙腳亂地放下托盤,拿起毛巾往他領口衣服臉上一整亂擦。
“把你那該死的眯眯眼睜開看着點!”一口一個“表少爺”叫得響亮無比,喬治氣急敗壞,躲閃不及又被毛巾塞到嘴裏。“我叫你看着點!”
奧利眼睛保持着笑眯眯,下半張臉卻很嚴肅,甚至帶點委屈:“表少爺,我是天生的眼睛小啊。”
“你放屁!”兩個人之前在法國見過,喬治才不信他的鬼話,怒氣沖沖地想要推他,卻被一毛巾按在眼睛上。
這回奧利真的在笑眯眯:“看來表少爺不想原諒我了,我也不知道怎麽處理,只能請少爺來替我賠禮道歉了。”他看向維恩:“維維,你去卧室請少爺來。”
維恩應了一聲,喬治還是有些害怕自己的表哥的,氣鼓鼓地一跺腳:“都滾開,算我倒黴!”轉身進了自己的客房,把門鎖好。
外面的幾個人對視一眼,嘴角都帶了點笑意,黛兒什麽話也沒說,轉身走遠了。
維恩檢查了一下梅林背上濕得不多,輕聲安慰了幾句,讓她回去換身衣服,然後有些複雜地看着奧利。維恩剛剛看得清清楚楚,奧利的托盤擋在身前,一點也沒撒到自己身上,就是故意潑的喬治。但在他印象裏,奧利應該再圓滑世故,明哲保身一點。
“你要不穿我的衣服?”奧利挑挑眉,用毛巾擦着地上的茶水。維恩蹲下來幫他:“謝謝你。”
奧利撇撇嘴:“別,別這麽客氣,我以為我們之間關系要再僵硬一點,畢竟你頂我的位置,我頂你的位置。”他頓了一下,咧着嘴笑笑:“不過你也別仇視我,我和你情況可不一樣。這樣說來,我還有些羨慕你。”
“羨慕什麽?”維恩有些疑惑,奧利低着頭撿茶壺碎片,看不清表情:“羨慕你傻。”如果不是這句話的語氣太過落寞,維恩還以為又是奧利随口一說,可現在其中的情緒令維恩心裏有些發緊。
奧利擡起頭,表情依舊,看不出有什麽變化,右手的動作卻不停下,看也不看直直地抓起一片碎陶瓷,鋒利的邊緣劃破掌心,鮮血淋漓。
“奧利!”維恩吃了一驚,連忙掏出手帕幫他按住傷口。“看來你還真得穿我的衣服替我上班了,維維。”奧利痛得直吸氣,靠在維恩的懷裏,“比如現在去廚房端點醒酒的下午茶給少爺。”
維恩愣了愣,後知後覺地看向吸滿茶水的毛巾,一切都說得通了,不是什麽路見不平,奧利只是想打碎茶壺。
因為單從醒酒的角度來看,這一壺紅茶實在是太濃了。
卧室的窗簾緊緊拉着,室內昏暗一片好像到了晚上,安塞爾坐在床上,一手扶着腦袋。
維恩輕手輕腳地端着托盤走進來,恍惚中還以為又回到了前世那段太陽蒙塵的灰暗時間。
安塞爾眯着眼睛看着亮起的門口,有些不舒服地伸手擋住亮光,“奧利?”
“少爺,是我。奧利的手受傷了,我來替他。”維恩輕輕關上門,走到床前,将托盤放在床頭的桌子上,然後用溫水化開蜂蜜,雙手遞給安塞爾。
安塞爾專注地看着他,露出一個少年氣十足的笑容,“是維恩。”他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嘆了口氣,語調軟綿綿的:“我有點難受。奧利處理傷口了嗎?”
“我看着他包紮的,你喝了多少,醉成這樣?”維恩拉過他的手,将水杯塞進去。安塞爾乖巧地雙手扶住水杯,他看了看水中晃來晃去的模糊影子,又擡起頭看着近在咫尺的漂亮臉蛋,終于決定一直盯着維恩,有些喪氣地歪過頭:“我知道我的酒量很差,只喝了一杯啤酒。”
維恩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語氣低沉:“他們摻了別的,故意灌你。”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他十歲之前在酒館裏就看爛了。安塞爾酒量不算好,但絕對不止一杯啤酒。
安塞爾低低地“嗯”了一聲,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雙手捧起水杯慢慢喝起來。維恩嘆了口氣,觀察起周圍的環境。
安塞爾是個戀舊的人,卧室的布置還和五年後一樣,只是少了些成對的裝飾。床的正上方挂着一個捕夢網,因為安塞爾的睡眠質量不太好,常常會被魇住,所以希望用這個過濾掉噩夢,只留下美夢。每次維恩從床上醒來,看見捕夢網,都會不自覺地微笑,覺得懷裏沉沉睡着的男人浪漫又天真。等安塞爾也醒了,維恩就會走到窗邊,拉開窗簾,讓被捉住的噩夢随着第一縷陽光消散。
安塞爾喝完了蜂蜜水,将杯子放在桌上,垂着頭,他本來就是很安靜的人,不舒服的時候連呼吸都輕得聽不見了。維恩心裏很不踏實,索性坐在床上,将他面對面抱在懷裏:“還要喝水嗎?”
安塞爾頭在他頸間蹭了蹭,算是搖頭。
維恩又嘆了一口氣,将加了薄荷的熱毛巾擰幹,撩起安塞爾被汗水黏在脖子上的長發,輕輕擦拭他的脖子,手臂,擦到胸口的時候,維恩猶豫了一下,伸手去解安塞爾的襯衫扣子,安塞爾低下頭認真地看着,然後動手幫忙一起解。
“怎麽跟夢裏一樣?”維恩聽見安塞爾小聲嘀咕,臉一下變得通紅,聲音顫抖了起來:“什,什麽夢……”
安塞爾不說話了,好像突然很難受似的皺起眉頭。維恩不敢多問,快速地幫他擦拭了胸口,換好睡衣:“想吐嗎,不想吐我們躺下來睡一會好不好?”維恩就像哄小孩一樣,抱着他慢慢側身放到枕頭上:“側着睡……”
安塞爾躺下來睜着眼睛空空地看着前方,維恩收拾好東西,蹲下身子,趴在床邊,伸手把他擋在眼前的頭發別到耳朵上,輕聲問道:“在想什麽?”
安塞爾在他蹲下來的時候,眼神就有了焦距,微笑着看着他:“在想,我好累。”他閉上眼睛,皺着眉頭,語氣就像平時一樣溫和堅定:“我不會娶沃蕾小姐,但我答應替她置備一份豐厚的嫁妝。”
“睡吧。”維恩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只能心疼地摸摸他的頭發。他都能猜到,沃蕾小姐或許此刻正在門外等着進來照顧,更別提安塞爾了。
安塞爾輕聲說道:“我們都被抓住了,只有你從中間漏下來,落到我的睡眠裏。”維恩笑了,他知道安塞爾在說捕夢網,他剛想說你才是美夢,就看到安塞爾沉沉睡去。
維恩單膝跪在那裏好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終于他低頭靠近了安塞爾垂在床邊的手。蒼白的戴着藍寶石扳指的手。
維恩虔誠地吻了吻安塞爾的袖口,然後将他的手放回被子裏,仔細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