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維恩(三十四)

第34章 維恩(三十四)

巷子裏慢慢走出幾個男人, 面色不善地看着他們。

希金斯痛苦地嗚咽一聲,将頭埋在維恩懷裏。

“N'aie pas peur!”(別害怕!)維恩的聲音沉穩有力,攬着希金斯的肩膀就要走, 幾個男人上前一步, 一把揪住希金斯的卷發, 希金斯痛呼一聲仰面朝後倒去。

維恩反應更快, 扭過動手男人的胳膊, 一手肘頂向對方的下颌, 将對方撞得倒退好幾步, 本來叫嚣的嘴閉得緊緊的,唇縫之間汩汩流出鮮紅的血,可能是上下牙齒一對, 對掉了半條舌頭。

他的同夥看到維恩不是膽小怕事的人, 不怒反笑上來打着圓場:“小兄弟,你誤會了, 這是從我們家裏跑出來的傻子, 你看他連話都不會說。”

希金斯能聽懂一點,急了, 流着淚拼命解釋想要證明自己, 法語好像燙嘴一樣噼裏啪啦說出來,颠三倒四, 時态不明,倒真有一點不會說話的樣子。

維恩将他的腦袋抱進懷裏, 希金斯還執拗地說了幾句, 漸漸沒了聲音, 手指攥着維恩的領帶抽泣着。

“你們就是這麽污蔑他的嗎?”維恩冷哼一聲,瞥了瞥周圍偷偷關上門窗的店鋪。維恩知道越接近他家的地方, 就越偏僻,越窮苦野蠻,卻沒想到惡劣到這個地步。

安塞爾,安塞爾會不會嫌棄他?

“我要帶他走。”維恩語氣帶着憤怒,手卻溫柔地拍着希金斯的背。

那夥人對視一眼,打着哈哈圍了上來,維恩冷眼凝神,握緊了拳頭。

只是一瞬間,幾個人沖了過來,一半搶人,一半揮着拳頭沖維恩砸過來。

維恩将希金斯牢牢護在身後,和他們打了起來。

五打二,還要算上希金斯餓得沒有力氣,哪怕維恩再能打也有些吃力。一不小心西裝上就挨了一腳,希金斯一口咬向攥着維恩領子的手,然後被一巴掌抽到臉上,推倒在地。

“伯爵!”維恩急了,一腳踢開擋路的人,想去看看希金斯的情況,慌亂之中被絆倒在地,壓在希金斯身上,無奈之下只能用身體去抵擋将要落下來的拳頭。  拳頭還沒有落下,一聲槍響震裂。

所有人都停下來看向槍響的方向,一個身穿深色西裝,打扮得體的紳士,平舉着左輪,臉色嚴峻地跑來。他身後跟着店鋪打工的小年輕,一臉驚駭。

“少爺!”維恩大喜過望,又好像突然意識到什麽似的,眼神暗了下去。

安塞爾顧不上這些,跑到近前,平舉另一只手屈了屈四指,“維恩,過來。”

維恩抱起地上的希金斯,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後。

“怎麽回事?”安塞爾用眼神安撫了一下維恩,轉頭嚴肅地開口。

他的發音典雅高貴,配上高檔的西裝,不是笨蛋都看的出來他非富即貴。

希金斯急着想要開口,被維恩拍了拍手制止了,他相信安塞爾會處理好的。

那夥人七嘴八舌地解釋,也難為安塞爾認真聽了一會,确定全在胡攪蠻纏之後,一揮左輪,冷喝道:“夠了!閉嘴!”

他交代店員去找警衛,又轉頭對維恩輕聲說道:“你先帶他附近的旅店洗一洗,吃點東西,我這邊處理完了來找你。”

維恩點點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怎麽了?”安塞爾心裏有些疑惑,但也不好問,只能溫和地笑了一下:“你自己注意安全。”

等幫希金斯洗完澡,換完衣服,安塞爾已經在房間裏等着了。

看到維恩和希金斯一同從浴室出來,維恩的袖口和領子都濕漉漉的時候,安塞爾眨了一下眼睛,有些失落地避開視線。

維恩自然注意到他的反應,事實上,維恩和安塞爾這種情緒不愛外露的人相處久了,對人的情緒把握非常細致。然而維恩現在心裏也有些不得勁,就裝作沒有看見。

希金斯抱着他的胳膊,全然把他當作異國他鄉唯一的依靠。

“喝點水,吃點東西,我們商量怎麽幫你。”安塞爾遞過一杯溫牛奶,希金斯膽怯地不肯接,維恩只好替他端着。

“你會說法語嗎?”希金斯用法語緩緩開口,梳洗幹淨的他看上去是個非常白嫩的公子哥,很标準的法國浪漫長相。

(注:以後就不特意寫別的語言了,會在主語那裏标注。)

安塞爾微微一笑,點點頭,也用标準流利的法語回答:“當然,我曾經在那裏上過學。”

希金斯一下放松了很多,端坐在床上,揉了揉紅腫的眼睛,矜持地開口:“我叫希金斯·德·卡斯德伊,我的父親是法蘭西的伯爵。”

果然是他。維恩雖然剛剛已經确認過了,可聽到希金斯親口承認時還是有一種宿命輪回的感覺。

安塞爾也和他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希金斯就開始講述自己的遭遇。

原來不僅是安塞爾喜歡法國,很多法國青年也向往海峽對岸的霧都。希金斯這次是背着家裏人偷偷溜到英國來的,沒想到剛下船就被偷走了行李,他語言不通,輕信了一個騙子的話,被拐到窮鄉僻壤關了起來。不僅錢沒了,對方看他長得不錯,還試圖讓他做那種行當。  “我不同意,他們就打我,不給我吃飯,還把我鎖在木樁上。”希金斯摸着脖子上的血痕,眼神恐懼。

“你怎麽跑出來的?”安塞爾就正常地問了一句,希金斯擡眼偷看了一眼抱臂靠在窗臺上緊鎖眉頭的維恩,小聲嗫嚅道:“我假意同意他們,他們解開的時候,我趁機跑了出來。”

維恩斂眸,假的。希金斯心虛的眼神他太了解了。

上一世他被帶回法國躲瘟疫的時候,他聽說過希金斯當年是跟着男友私奔到英國的,只不過對方抛棄了他,把他一個人丢在了語言不通的異國他鄉。

至于怎麽逃出來的,或許這是這個驕傲貴族最後尊嚴的遮羞布,維恩能夠理解。上一世希金斯死活不肯說出兩人曾經相識的真相,也是佐證之一。

安塞爾很快就幫他規劃好了最近幾天的住宿,明天就去聯系大使館,辦理回國的事項。

希金斯心不在焉地聽着,眼神一直落在維恩的身上,終于在安塞爾問他想法的時候提出了想要維恩陪在他身邊照顧他的請求。

安塞爾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果拒絕會不會對對方本就受傷的內心造成二次傷害。

希金斯有些焦慮地咬着嘴唇上的皮,鮮血淋漓地打着顫哀求道:“就這幾天好嗎?我害怕,你們把我送上船就好……”

安塞爾又心軟了,嘆了一口氣,看向維恩,用英語重複了一遍,維恩這才好像剛剛聽懂了似的,點點頭:”好,我沒意見。”

安塞爾抿抿嘴唇,也有些想咬,但還是忍住了,轉頭語氣溫柔地如實翻譯了一遍。

好不容易等希金斯睡下,安塞爾起身走到維恩身邊,拉了一下他的手,又很快松開,轉身向隔壁房間走去。

維恩垂着眼睛,看不出什麽情緒,很乖地跟在他身後。

走進房間,安塞爾輕輕把門關好,才低聲開口道:“既然你答應了,那就從明天開始,我會盡快把回國的事處理好。”  維恩笑了笑:“為什麽不從今天開始?”

安塞爾似乎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語氣變得遲疑:“你今天……有事。你不是要和我去見姐姐嗎?而且……”他扯出一個笑容,臉色難看起來,眼睛紅了一圈:“你……晚上有事……”

“我晚上有事嗎?”維恩有些混蛋地明知故問,他看到安塞爾這樣傷心心裏也不是滋味,尾音帶點顫抖。

安塞爾吸了一口氣,低着頭,想将垂下來的發絲挂到耳後,卻因為手在抖,挂了幾次都沒有挂好,維恩湊過去,溫柔無比地幫他挂上去。

“希金斯的父親是法國海關的官員,你和他打好關系,以後的跨國生意就能更進一步。”維恩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安塞爾手指拉住維恩的領帶,向下拽了拽,擡起眼睛望着他,明亮的琥珀色眸子好像剔透的寶石,帶着水光,卻又堅定無比,好像之前無數次選擇走向維恩時一樣。

“你答應我的,晚上來找我。”

維恩被他的眼神蠱惑,情不自禁地将他摟住抱上門口的桌子吻了上去,安塞爾沒有拒絕,交纏之間,西裝紐扣全部解開。

維恩的手胡亂地摸着,吻又狠又兇,好不容易分開,安塞爾有些恍惚,靠在牆上,胸口劇烈起伏。

“你覺得我,我姐姐,姐夫,我們這些窮人都是壞人,都是野蠻人嗎?”維恩還不罷休,在對方的鎖骨,肩膀上留下痕跡,濕潤的睫毛緊緊貼着對方的皮膚,安塞爾連連搖頭,有些痛苦地想要推開他:“不是的,維恩……”

維恩手摸到他腋下的槍袋,一下解開扣帶,拿了下來,然後松開他後退幾步,聲如冷鐵:

“那為什麽,我帶你回家見姐姐,你卻要帶着槍?”

安塞爾攏起散亂的上衣,一向體面的他難得有些失魂落魄,他張張嘴,艱難地說道:“如果我告訴你,我出門去哪都會帶槍,你會相信嗎?”

維恩有點不相信,上一世安塞爾并沒有這個習慣,可他又有點相信,因為這可是安塞爾,安塞爾怎麽會騙人……

若是別的事,維恩一定會就此帶過,但涉及到姐姐,姐姐和安塞爾是他最愛的兩個人,他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心好像被射入了一枚子彈。他還隐隐約約感受到一條巨大的鴻溝橫在了他與安塞爾之間,或許名為階級、學識、財富、道德,這條鴻溝兩邊的不是兩種人,倒像是人與另一個物種。

“我不相信。”維恩倒退幾步撞到狹小房間的床,就勢蹲了下去,皮革槍袋和裏面的左輪從他的手上滑落,落到他的腳上又滾到地上。

兩輩子的經歷累積起來,維恩好像突然想通了什麽,黛兒和奧利的話回響在耳邊。上一世他和安塞爾只是在糾結愛與不愛的問題,而現在他突然又走到新的懸崖邊。

愛,但要怎麽去愛,到底能不能愛?

一顆顆淚水砸在地上,比什麽時候都委屈。

淚眼蒙蒙之中,他看見安塞爾的皮鞋慢慢走近。

“還去姐姐家嗎?”

安塞爾的聲音冷靜疏離。

維恩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可安塞爾還是看清了,沒有說話,彎下腰撿起槍袋和左輪,慢吞吞地重新穿戴好,然後轉身一步不停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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