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顧行止在想。
有浮羅公主在前面擋着,他獨自一人,沒把握能把溫七按住。
如果叫人,浮羅公主來他這裏的事情就會被別人知道,傳出去有礙她的清譽。
溫七看顧行止沒反應,也不催,她大師兄反應向來慢半拍,不然也不會在拜師前被人戲稱是呆子。
但正因為反應慢,很多事情,他比別人更有耐心去權衡思慮,得出盡可能周全的決定。
果然,顧行止給出了溫七想要,并且是目前最好的回答:“你想和我說什麽?”
顧行止如今出不了摘星樓,本也沒辦法把溫七怎樣,溫七冒險找上門來,定然是想要和他說什麽,或者向他要什麽。
顧行止懷疑溫七,所以溫七要什麽他都不會給,只能聽一聽她想說什麽。
溫七這才從浮羅公主身後出來,她松開抓住浮羅公主的手,快步走向顧行止,湊到顧行止耳邊。
顧行止比溫七高,溫七就踮起了腳。
顧行止習慣性地彎下腰,聽見溫七說——
“九曲樓的圖紙,就是我畫的,我沒必要讓人去刺殺師父盜取圖紙。”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如石破天驚,推翻了先前所有人的推想。
顧行止垂眸想了片刻,又問溫七:“你怎麽證明?”
溫七掏出一張紙,往顧行止懷裏一拍:“師兄知道,我有往自己的機關中暗刻署名的破習慣,這是署名所在的位置,你自己去尚在建造中的九曲樓看看就知道。”
顧行止打開那張紙,上面畫的是九曲樓某一層的機關,機關設在牆內,各種零件交橫縱錯。有這麽幾個巨大的零件上頭,為了減輕重量,中間是镂空的設計。圖紙上镂空的圖案大小不一,有圓有長,可若眯起眼睛去看就會發現,那些長條的镂空拼接起來,就是一個字,一個“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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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七的閨名,正是溫素。
顧行止當然會去看,他也知道,溫七沒必要撒一下子就會被拆穿的謊,所以他又問:“為什麽不早點說出來?”
溫七就知道,這個一拿出來,她免不了又要解釋一通,她就很苦惱:為什麽大家都不肯自己動動腦子呢?明明是這麽簡單的事。
溫七耐着性子提醒了一句:“師父執意要把我關進九曲樓,可我犯下的所謂‘錯誤’,真的有嚴重到需要把我關起來嗎?”
顧行止一愣。
溫七:“圖紙的事情只有師父和我知道,師父估計是早就發現了我們中有人要殺他,故意拿我做餌,我不說圖紙的事,主要是怕亂了師父的安排。現在告訴你,也是确信那個要殺師父的人不是你。”
這也是為什麽,聽聞國師遇刺,溫七只是呆愣了片刻,并在之後耐心花了兩夜去等國師的一封回信。
就怕壞事。
顧行止垂眸不語。
溫七知道他在消化信息,等過了一會兒才說道:“等你确定了我是無辜的,就趕緊給我回信。”
顧行止:“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自然會回你信。”
說完這些,顧行止才看向原地呆愣了許久的浮羅公主。
浮羅公主先是被溫七的回答整懵,後又眼睜睜看着溫七與顧行止說話,兩人舉止之間如同親兄妹般的自然親昵直接把她震住了,此刻回過神,她習慣性躲開顧行止的視線,看向溫七:“你是… …國師弟子?”
溫七朝浮羅公主行了一禮:“先前多有隐瞞,還望公主殿下恕罪。”
“沒、沒事。”浮羅公主頓時有些局促起來,細細回想,這種情緒她只遇到過一次,那就是在第一次訂親後,再見到未婚夫婿家中的女眷那種緊張局促。
想什麽呢!
浮羅公主咬了咬牙,想讓自己鎮定些。
浮羅公主此刻腦子裏一團漿糊,顧行止卻清醒得很。
他開口就問了浮羅公主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公主不知小七是我師妹,那原先,又是為了什麽要帶小七過來的?”
哦,這是要把騙浮羅公主的人給揪出來的意思了。
溫七糾結着要怎麽替君晨打掩護,畢竟君晨是為了她才坑的妹妹。
浮羅公主還在恍惚,幾乎是有什麽答什麽:“是我九哥,他說他心悅溫七姑娘,想要求皇帝哥哥賜婚,又怕皇帝哥哥因為七姑娘的啞疾不同意,就讓我帶她來這裏,求顧國師,替她醫治。”
心悅… …求娶… …
溫七:“什麽!!”
顧行止這回慢得就不止半拍了,他定定地看着浮羅公主,像是聽到了什麽無法理解的奇聞,清逸的面容上也浮現了些許的迷茫,看起來有些… …呆。
“… …啊?”
輕輕的一聲,包含顧行止此刻的錯愕與呆滞。
浮羅公主是第一次見到顧行止這副模樣。
雖然在她陷入低谷的時候,顧國師也曾拿自己糟糕的過往來安慰過她,可她依舊無法想象,在她面前缥缈出塵如谪仙的顧國師怎麽會被人稱為呆子。
直到此刻,顧行止懵懂無辜的模樣剝開層層的國師光環,如此清晰的展露在了她的眼前。
竟讓她覺得… …
浮羅公主忍不住後退一步,側身低頭,不想讓顧行止看到自己滿面通紅的失态模樣,且還将手捂在了胸口,好像這樣就能按住自己瘋狂亂跳的心髒。
對了,她剛剛好像不小心說順嘴,把她九哥給賣了?
算了,賣就賣吧,也是九哥先騙得我,而且,能看到這樣的顧國師,不虧不虧。
某種程度上來講,這對兄妹都是一脈相承的坑貨。
沒在摘星樓待太久,浮羅公主就帶着溫七下來了。
然而顧行止的另一面塞滿了浮羅公主的大腦,讓她走神弄錯了樓內巡邏隊的巡邏時間,在下到第三層的時候,她們直直撞上了迎面而來的巡邏隊。
浮羅公主慌了,想後退,卻發現後面也來了一支巡邏的隊伍。
溫七拉住浮羅公主,帶着她打開了最近一個房間的門。
兩人進去後迅速關門,可因為沒掌握好力道,門合上時發出了聲響,聽到聲響的巡邏隊立刻聞聲趕來。
“怎麽辦?”浮羅公主一臉焦急地詢問溫七,卻被溫七推到了一個架子後面,而溫七就站在房間中央,背對着門口,拿下了架子上的一頂帷帽戴上。
浮羅公主這才發現,她們進來的這個房間裏擺了很多的架子與櫃子。
架子上放着很多東西,從布娃娃、撥浪鼓到筆墨紙硯錐子刻刀,再到短劍長鞭玉佩首飾……應有盡有。
這裏到底是哪裏?
門被巡邏隊一腳踹開,巡邏隊的兩個領隊打頭,手中佩刀已然出鞘。
直到看清房內站着一個頭戴帷帽遮住半身的女子,他們才迅速攔住了身後要沖進去的人。
“頭兒?”領隊身後的巡邏兵發出了不解的聲音。
而屋內戴着帷帽的溫七也在此時轉身看向門口,帷帽上用來壓輕紗的珠簾随着轉身的動作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溫七開口,問地理所當然:“何事?”
聽到溫七的聲音,年齡顯然比身後的巡邏兵要大的領隊這才放下戒備,收回佩刀,并對溫七行禮:“不知是姑娘回來了,擅自闖入,請姑娘恕罪。”
摘星樓是溫七除隐山外待的最久的地方——這可不是一句玩笑話。
但是摘星樓裏沒人見過溫七的模樣,也沒人知道溫七的名字,只知道溫七是國師的弟子,連她排行第幾都不知道,就都稱溫七為姑娘。
不是哪府哪家的姑娘,而是他們摘星樓的姑娘。
“無事,你們守衛摘星樓,小心謹慎才是理所應當。我回來取件東西,沒提前告訴你們,是我的不是。”
領隊的頭越發得低了。
溫七揮揮手:“退下吧。”
“是”
兩支巡邏隊怎麽來的,又怎麽走了。
溫七等腳步聲走遠,才摘下帷帽,還多看了兩眼。
這頂帷帽是她十二歲那一年,自己動手做的。
上頭的輕紗比一般帷帽長上許多,怕被風吹飄起來,就又加了幾串珍珠壓着。她還記得,那年她一時興起,往帽子上頭堆了許多鮮花,後來花朵枯萎,就都被她拿掉了。
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啊… …
【那我娶你過門,你是我的新娘子,就能跟着我了。】——少年清朗且帶着稚氣的聲音,借着溫七這股子懷念,突然闖進溫七的大腦。
同時闖入她腦海的,還有夏日的蟬鳴和樹蔭下整理棋盤的少年。
少年的模樣很模糊,因為她隔着輕紗,看不太清。只依稀記得,他似乎是… …
… …咦?
溫七的表情突然變得微妙起來,她覺得,自己似乎想起了什麽。
“七姑娘?”浮羅公主從架子後面出來,打斷了溫七的思緒,并好奇地問:“這個房間是… …”
溫七擡頭看了看四周,笑道:“這是我用來放置舊物的房間。”
“走吧。”溫七把帷帽放回到架子上,稍作停頓後,拿起了下面架子上一把短劍,藏進袖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