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嫂嫂好呀!我是小七。”
林珝成婚那日,九歲的溫七偷偷跑進新房,陪新娘說話,順便給新娘送些吃的。
紅蓋頭下的新娘先是被房間裏突然出現的聲音吓了一跳,然後才輕聲問道:“小七?你是林公子的師妹?”
溫七打開自己帶來的食盒,挑了幾個自己覺得好吃的糕點放在一個小碟子裏,端去給坐在床邊,拘束到不敢亂動的新娘,打趣道:“還叫林公子呢?”
新娘許是害羞了,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溫七也不在意,又問:“他沒和你說過我嗎?不應該啊,他最喜歡說我壞話了。”
碟子遞到了蓋頭下面,新娘看到後接過,道了聲謝,然後才輕輕道:“他沒和我說過,我也沒敢問。”
溫七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新娘這樣子,怎麽也不像是一個嫁給情投意合之人的少女,便口無遮攔地問了一句:“你該不會是被我三師兄逼婚的吧?”
新娘一口嗆住,一邊咳一邊艱難解釋:“不、咳咳不是咳咳咳… …”
溫七“哎呦”一聲,連忙倒了杯茶給遞過去。
新娘子喝了茶才順過氣來,小聲說道:“我不是被逼婚的,能嫁給林公子,我很開心。”
新娘的聲音雖小,可溫七還是聽出了其中隐藏的歡欣與苦澀。
“只是… …”可能是蓋着紅蓋頭,她看不見溫七,溫七也看不到她的緣故,新娘突然就有了勇氣,把自己的心裏話給說了出來:“我知道,林公子并不喜歡我。娶我,也只是因為,我适合他。”
溫七愣住了。
那時的溫七年紀小,因為自覺聰明,在對待同門以外的人的時候,會帶着一股子孩子氣的自傲,有種“很多事情我知道,別人肯定不知道的”的理所當然。
因此此刻發生的事情有些出乎了她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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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她知道的事情,原來她不知道,她以為別人不知道的事情,原來別人知道。
她以為這位新娘子不過是家境富裕些的商家女,出嫁之日應該是和普通女子一樣,對未曾好好了解過的未來夫君抱有盲目的自信,總覺得自己嫁了,對方一定就喜歡自己了。
結果卻并不是這樣的。
這位在溫七看來普普通通的姑娘,大婚之日不為羞澀而緊張,而是為看透了未來夫君對自己根本無情而緊張。也許她平日裏并不曾這麽敏銳,可面對自己的心上人,她還是無比敏感地發現了一些事實。
那就是林珝從不曾喜歡她,未來也有很大可能,不會喜歡她。
溫七沒說什麽安慰欺騙的話,而是問她:“那你還要嫁給他嗎?”
溫七說:“若是反悔了,我可以替你去和師父說,不會勉強你的,也不會找你和你家的麻煩。”
新娘搖了搖頭:“我喜歡他。”
明明說話連聲音都不敢大些,可在說起喜歡的時候,卻不見絲毫羞澀與緊張:“就算他不喜歡我,只要他還沒有喜歡上別人,只要他娶的人是我,這就夠了。”
“… …哦。”還年幼的溫七沒太大感觸,反而因為無知無畏,有些站着說話不腰疼:“反正時間長了或許感情就淡了,到時候他不喜歡你,你也可以不喜歡他嘛。”
新娘子安靜了一會兒,突然說道:“不會的,我不會的… …”
我不會,不喜歡他的。
新娘子的聲音始終柔柔弱弱,聽上去無害得緊,可溫七卻覺得,新娘子這話不像是保證,更像是在闡述什麽事實。
這個事實将用無盡的歲月去證實,漫長而又無趣的讓人喘不過氣來,卻也讓溫七格外的關注。
那之後,溫七與這位三嫂嫂的聯系便多了起來,就算是三嫂嫂婚後跟着林珝回了林府,她們之間依舊有通信往來。
三嫂嫂在溫七眼裏就像是一條小河,看起來随處可見平平無奇,可觸手的河水卻是冰涼透徹澄淨見底的,她沒有江海的波瀾壯闊,但她有自己的清澈甘甜。
她不是一池逆來順受的死水,她不會在失去丈夫後只會哭泣,她有她自己的想法,而她的想法,從來都是這麽清晰明了地令溫七膽戰心驚!
夜風刮在溫七臉上,淩冽得像是一把把刀子,溫七沒來得及換更适合外出的衣服,披着的外衣也是随手拿的披風。
在溫七踩過屋脊躍過夜色的時候,披風寬大的下擺和衣袖就這麽在溫七身後揚起,獵獵作響。
師父暗中替林珝調查,因師父遇刺無事,調查并未終止,得出結果大概也是這幾天的事。
林珝那個混蛋不是願意搭上仕途去勸莫硯回頭,而是他想要複仇,他打算借着這個機會,徹底丢棄國師弟子林珝這個身份,去報他家當年的滅門之仇!
所以他不是“假死”,他是要“真死”,他要讓身邊除了隐山外的所有人,包括他的妻子,都以為他是真的死了。
那個混蛋!
“娘… …”林央揉着眼睛,從床上起來。
年僅六歲的林央并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死”了。
他只是奇怪,為何大晚上的,母親會在他的房裏。
孟氏替林央壓了壓被角,輕聲細語,一如既往:“娘親過來看看央兒是不是踢被子了,沒別的事,睡吧。”
“央兒不會踢被子… …夜深了,娘也早些去睡。”央兒用小臉蹭了蹭枕頭,說出的話還帶着鼻音,聽着分外可愛。
“嗯,娘這就回房。”話是這麽說,可孟氏還是等到林央睡着了,才起身離開。
在孟氏離開後,床上的林央翻了個身,睜開眼,軟軟地打了個呵欠。
林央雖與他父親林珝不怎麽親近,可終究是像了林珝,天生聰穎。
娘親不開心——他看得出來。
和父親有關——這也不難猜。
所以他才不想去管到底發生了什麽呢,他讨厭父親,更讨厭讓娘親不開心的父親。
可是… …可是娘親看起來像是要哭了。
林央從床上爬起來,糾結了一會兒之後,他對娘親的擔憂蓋過了對父親的讨厭。
他爬下了床,跑去架子那裏拿了厚厚的外衣披上,然後才偷偷跑出屋子,去了前院。
前院有不少人,但是他們都很安靜,安靜地走來走去,安靜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安靜過了頭,反而給人一種詭秘的壓抑感。
林央看着他們将過年的紅對聯取下,貼上白的,還将紅燈籠摘下,也換成了白的… …
林央一下子就懵了,他後退一步,一不小心就被門檻絆了一下。
這一下讓這個小小的孩子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他的掌心蹭過地面,蹭掉了一層皮,但是他卻顧不上疼,仰着小腦袋開始在忙碌的人裏面找尋自己的娘親。
可是沒有,娘親不在這裏。
林央從地上爬起來,邁着小腿瘋了一樣往後院跑。
林珝的書房內,孟氏站在書桌前,指尖撫過桌面,視線掃過書房內的每一寸地方。
“七年了… … ”空氣裏響起她略帶沙啞的聲音,不複那年嫁給林珝時,溫七聽過的小心翼翼。
“我嫁給你,也有七年了。”她對着空蕩蕩的書房,卻像是在和那個已經不在的人說着話:“從我嫁給你那天起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你是會走的。”
“功名利祿權勢地位都不在你眼裏,所以最開始的時候,我總會害怕,害怕你走了,會丢下我。”她的聲音很慢,很輕,就像是在害怕驚動什麽一樣。
“後來有了央兒,我以為就算你走了,我也不會再怕了,可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我還是會怕。”
“小七曾說,時間久了,我對你的感情總會被消磨幹淨,到時候我就不會難過了。”
“可為什麽,都七年了,我對你還沒死心呢。”
“你若還在,一定會笑我的吧?居然将一個九歲孩子的話記在心裏這麽久。”
“說實話,看着在我面前咽氣,看着你被帶走,我雖覺自己的心同你一塊兒死了,可也還是有那麽一點竊喜的。”
說着,孟氏的視線落在了書桌對面擺着長弓長劍的架子上,她慢慢走了過去:“你若是去了別處,我必然找尋不到你。”
“可下面的路,我卻是知道的。”孟氏走到了架子前,拿起了那把長劍。
她慢慢拔劍出鞘,嗡地一聲劍鳴,在黑夜裏顯得尤為令人膽戰心驚。
“只是對不起央兒,有我這麽一個自私的娘。”
冰冷的劍刃貼上白皙修長的脖頸,長劍鋒利異常,不過才貼上,就在孟氏脖子上留下了一道細細的血痕,只需再用些力,便可血濺三尺。
但也就在這個時候,從窗外飛射而來一個長條錦囊,錦囊裏頭似是裝了硬物,狠狠打在長劍上,将劍打落在地。
書房的門也在同時被人猛地推開,小小的身影像是一路狂奔而來的,此刻累得直喘氣,卻顧不上休息,邁着發軟的小腿跌跌撞撞地奔向劍被打掉後還未回神的孟氏,撲住孟氏的腿就不撒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溫七:老三是大豬蹄子!
林央:父親是大豬蹄子!
林珝:… …
看破一切的君晨:你們隐山是不是專出大豬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