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旭王來了?”楚國大皇子放下手中的筆,任由下人替自己更換衣裳去見客。
大皇子是個謹言慎行的性子,來到這裏之後只赴過幾次宴,其他邀約就都找借口推掉了,沒有必要就不出國賓館,以防惹上什麽麻煩。
畢竟這是永國和楚國幾年來頭一次有來往,在他的計劃裏,也會是最後一次,就算去結交了誰,那也是做無用功,倒不如龜縮一隅,在确保計劃順利的同時,也保證自己能安全回去楚國。
楚國大皇子讓人先請君晨去待客廳喝茶,自己則是換上了見客的衣服,準備去見見永國這位名聲在楚國如雷貫耳的王爺。
可等他換好衣服出門,随從卻匆忙來報,說是旭王進來後好奇國賓館中的景色,就四處逛了逛,跟着的人沒看住,讓旭王發現了他們準備的那具用來替代楚國公主的屍體。
随從慌得話都說不清了,臉色蒼白冷汗直流,走路的腿直打顫。
大皇子停住腳步,側頭冷冷看向随從,随從本就心神不寧,被這麽一看,當場就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
大皇子示意人把這名無用的随從拖了下去,然後就走到藏屍體的房間門前,整了整衣襟,推門進去了。
門內,君晨坐在一張椅子上,手上拿着一盞清茶,正無聊地用茶蓋撇茶葉。
楚國大皇子和楚國公主一樣,一度不把旭王俊美的傳言放在心上,只看過不怎麽傳神的畫像,這次來永國,也是被君晨的樣貌給煞到了。
他想不通為什麽男人也能長這麽一張臉,更想不通有着如此樣貌的人,為什麽會披挂上陣,在那屍山血海裏拼殺。
他甚至有些楚國人都會有的觀念,覺得如此樣貌的人居然不是女子,真是可惜了。
但想歸想,誰也不會蠢到說出來。
君晨見楚國大皇子進來,放下了茶盞,笑着道:“可算來了,畢竟是在你這發現的屍體,若是本王去報官難免讓你有了嫌疑,不若大皇子自己去報官,這天下也沒有兇手自己揭發自己的,倒也能替大皇子洗脫嫌疑。”
房間正中央還擺着一具屍體,大皇子目不斜視走到另一張椅子上坐下,說道:“便是旭王殿下去報官又如何,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這裏也不怕官兵搜查。”
君晨笑笑:“那倒是,只是大皇子有所不知,我們大永的朝堂之上,可不是人人都同意與楚國談和,你若是被他們抓住了把柄,只怕要橫生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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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聽了,略一沉思,也沒有因為這樣能直接破壞和談而堅持讓君晨去報官,而是順着君晨的說法說道:“多謝旭王殿下提醒,既然如此,那就都聽旭王殿下的了…”
君晨擺擺手:“謝什麽,本王不過是不想給皇兄添麻煩,兩國交好是好事,本王雖因在北境打仗賺了一身軍功,卻也知道百姓的苦,皇兄也是希望能還邊境百姓一個安寧。不過… …”
君晨話頭一轉:“若是有人仗着皇兄仁善就把皇兄當傻子來耍,管他是哪國的天潢貴胄,本王定叫他悔不當初。”
下人奉了茶水,楚國大皇子也沒喝,就看了眼,然後才問:“旭王殿下這是什麽意思?”
君晨轉頭看了看屋內的陳設,說道:“國賓館再別致,也比不過本王的旭王府,能有什麽可看的呢。”
連敲帶打,告訴楚國大皇子,我就是故意來這裏,來找出這具屍體的,你打什麽算盤我都知道,你肯收手,我看在皇帝和邊境百姓的面子上與你一切好談,你如果不肯收手,硬是要毀了和談,我讓你回不了楚國。
就很剛。
楚國大皇子沒想到自己會被人掀了個底掉,更沒想到這位旭王态度如此強硬,還用這麽粗暴的方式就把一切都給攤開來說明白了。
他想要穩住,卻還是露了聲色,不得不拿起茶來,借着喝茶的動作冷靜了一下。
“王爺說的對。”大皇子放下茶盞,心裏也有了思量:他反對和談的想法遠沒有楚國朝堂上的反對者這麽極端,如今的天平上一面是自己的性命,一面是原先的計劃。
會選哪個,自然是不用說的。
只是多少還是有些意難平,若非連年打戰損耗過大,若非皇室子弟內讧不休,他們何須委屈自己來求和。
如今還要搭上一個公主… …
想到楚國公主,楚國大皇子腦子一熱,問了句:“只是旭王殿下終究只是個王爺,而非貴國的皇帝陛下,這般專擅,只怕對旭王殿下你也沒什麽好處吧?”
君晨笑了:“專擅?是,本王是該找個借口,讓自己顯得不那麽霸道… …對了,大皇子倒是提醒本王了。你們楚國還曾派人刺殺本王,本王若是就這麽輕輕放下了,豈非顯得大永男兒太沒血性?”君晨一拍大腿:“哎呀,大皇子不說,本王都差點給忘了呢。”
楚國大皇子一驚:“刺殺?”
君晨:“大皇子不知道?你們來之前,本王可是被你們楚國的刺客傷得不輕。”
楚國大皇子咬牙:“無憑無據,就想來污蔑我們楚國嗎?”
“誰說沒有證據。”君晨瞥了他一眼,卻也不說是什麽證據,反叫楚國大皇子明白了什麽。
是啊,拿出證據有什麽難的,反正他們如今在永國的地界,楚國大皇子本以為就是和談的事情,沒想到居然還牽涉到了刺殺之事,早知道他就不該多猶豫,讓君晨想起這件事,此刻也只能認栽。
卻不想君晨被提醒之後就得寸進尺了:“對了,這件事皇兄也是知道的,當然,本王若是不追究,也牽扯不到大皇子你們頭上。”
楚國大皇子咬牙:“旭王殿下還想要我做什麽?”
君晨拍了一下掌:“好說,其他的我還沒想到,此刻嘛,本王只希望,大皇子怎麽把楚國公主帶來的,就怎麽把楚國公主帶回去。”
這個楚國公主在夏國見過溫七,決不能留下!
永國的百姓雖然迷信國師,可卻也是會去求神拜佛的,因此京城內的寺廟道觀并不會因為摘星樓的存在而比別處少。
溫七這次去的大昭寺就是京城內有名的寺廟,環境清幽,平日裏也有武僧輪值,在進寺的道上看守,嚴打宵小,因此這條路上許多人都會下馬車,伴着風景徒步而行。
溫七就是在這條路上,見到了楚國公主。
楚國公主今日穿的衣服是有些暗沉的墨綠色,身上頭上的首飾都與昨日溫七戴的那些十分相似,是玉雕的,額間也畫了與溫七昨日極為相似的花钿。
這就學上了。
昨日溫七從假山後頭跑出來,雖然掩住了下半張臉,但還是露出了上半張臉,能被看到額間花钿不奇怪,或者說,也難為這位楚國公主,能把她昨日的裝扮記得這麽牢了。
溫七聽到楚國公主這麽直白地來找自己,自然是要假裝疑惑一下的。
楚國公主提醒:“我們昨日見過的,那時我站在皇後娘娘身邊,你記得嗎?”
平常人羞澀地跑掉,哪裏還會記得當時在場有哪些人?
所以溫七搖了搖頭。
楚國公主也不介意,還十分自來熟地說道:“沒關系,你不記得了,我記得就好,我叫齊婉兒,從楚國來,我們交個朋友吧。”
說着還朝溫七伸出了手,溫七停頓了一會兒,然後才慢慢地,握住了齊婉兒的手。
即便是隔着帷帽,溫七還是能将一個因為身有殘疾性格孤僻,但內心還是十分渴望朋友的小可憐演得入木三分齊婉兒粲然一笑,帶着溫七慢悠悠地朝着偏離主道的地方去,一邊走還一邊說:“我前幾日曾來過這裏,還問過這兒的小師傅,他們告訴我,這邊的小山丘上有一個小亭子,風景獨好,知道的人也少,我們去那。”
溫七依舊是安安靜靜,維持着啞巴的人設,跟着齊婉兒走。
和溫七一塊出門的丫鬟以及齊婉兒帶來的侍女,沒一會兒就因為山路崎岖被丢下了。
齊婉兒還覺得自己聰明,能想出這麽個辦法來把多餘的人甩掉,卻也不想想,溫七若是體力與丫鬟侍女們一樣,又怎麽能跟得上她。
到了上面,她們果然看到了一個無人的小亭子,亭子四周還都沒路,樹木環繞,但這些樹和下面的樹不一樣,不是四季常青的品種,早早就掉光了葉子,如今也沒到長新芽的季節,每棵都光禿禿的。
“哎呀。”齊婉兒失望:“小師傅也沒告訴我說這裏的樹葉子都掉光了啊。”
但她還是拉着溫七進了小亭子,等坐下了,她們才發現。小師傅說的是真的。
因為這裏比下面地勢要高一些,坐在小亭子裏,能看到下面前往大昭寺的道路,道路上有巡邏的武僧,有被允許進來買些小物件小零嘴的商販和行人。
來往行人欣賞着風景,她們也欣賞着行人構成的風景果真是風景獨好。
溫七看着下頭的景色,心情也好了不少,卻突然聽到齊婉兒嘆了一聲。
溫七轉頭看向齊婉兒,拿出小冊子,在上頭寫到:“可是遇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
齊婉兒:“哪有,我就随便嘆一嘆,下頭熱鬧非凡,可這亭子所在,卻是凄冷得很。”
楚國和夏國不同,夏國有自己的語言,楚國卻是和永國說一樣的話,只是在發音上有微妙的不同,聽着更加綿軟。
齊婉兒本就好看,這麽語調綿軟地一嘆,若是男人遇見,只怕是要把月亮摘下來哄她開心了。
可溫七是女孩子啊,女孩子對女孩子的美貌,還是有一定抵抗力的。
所以她又在小冊子上寫:“心中順遂,看什麽就都是好的,心中有苦,便是吃再甜的果子,心裏也是苦的。齊姑娘若是有什麽不順心的,不妨說出來,便是我幫不到你,你說出來也能舒服一些。”
齊婉兒看完,指着“齊姑娘”三個字道:“叫我婉兒就好啦。”
然後她又說:“我能有什麽不順的,真要說有,那就是我還沒見過小七你的容貌呢。”
溫七往後退了退,先是用肢體語言表達了自己的抗拒,然後才寫道:“別看了,我昨夜沒睡好,臉色可難看了。”
“沒睡好?”齊婉兒湊過去打趣道:“可是因為,旭王殿下?”
溫七寫字的手頓時就沒動了。
齊婉兒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說道:“真好啊。”
溫七頓了頓,随後拿起墨石筆,在小冊子上速度飛快地寫道:“真好什麽?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被人肆意輕薄,才不好!”
齊婉兒:“可至少,旭王殿下是喜歡你的啊。”
溫七頓了頓,雖然沒寫字,卻還是用無言表達了自己的困惑。
“我和你就不一樣了,我被家人千裏迢迢從楚國送到這裏來,一路陪伴的貓也丢了,只剩下我孤零零一個。”齊婉兒越說越失落,“他們還希望我能嫁給旭王殿下,以防哪日兩國又起硝煙,皇帝陛下能看在我的份上,不讓旭王殿下領兵出征。”
是了,嫁一個楚國公主給君晨,除了能牽制,能刺殺,還能在兩國開戰之時,讓皇帝看在君晨的王妃是楚國人的份上,減低君晨出征的可能性,嚴重一點還能離間君晨和皇帝陛下。
但也是因為如此,他們哪來的自信,齊婉兒就一定能嫁給君晨,就憑齊婉兒的樣貌?
君晨可比她還好看。
溫七思緒剎那,齊婉兒的低訴還在繼續:“可旭王殿下他也不喜歡我啊,他喜歡的人是你,我便是再想嫁,也不願插足你們二人的感情。”
齊婉兒深谙說謊真七分的道理,但是再真,也會有三分是假的。
溫七看着齊婉兒說話的模樣,暗暗猜測,前面的話大概都是真的,比如楚國讓她聯姻的意義,比如她覺得君晨只喜歡她,比如她是真的想嫁君晨。
但也有假的,那就是最後一句。
她若是真的不願意插足,就不會眼巴巴地打聽溫七,模仿溫七,還上趕着來認識溫七,和溫七說這番話了。
溫七等着她的後續,等她說明她真正的來意。
齊婉兒突然抓住溫七的手:“不如這樣,你與我,一同嫁入旭王府,我可以讓大哥哥接受你與我同時進門,我們都是妻,不分大小,我也不會幹涉你們,我只求能保我母國安穩,進門後一定安安分分,只求你能給我這個機會,也去旭王殿下那替我求一求,好嗎?”
更換了選擇題的選項,企圖把她的想法從嫁或不嫁,改成了嫁給君晨,同意或者不同意讓她同日入府。
溫七要是個蠢的,被帶進溝裏,再被齊婉兒的說法感動到,去尋了君晨,到時候君晨只想着娶溫七,哪裏還管什麽楚國公主,等一口答應了,他們倆就真的這輩子都甩不掉齊婉兒了。
這位楚國公主倒是比兩年前聰明了。
只可惜,還是天真。
不曾了解過她與君晨是怎樣的人,僅僅憑着一次見面,就邁這麽一大步子,也不怕邁錯方向,跨進水裏。
溫七沉默片刻,這時她的丫鬟和楚國侍女都上來了,她們氣喘籲籲地走向自家主子,齊婉兒也收起了剛剛的悲壯,卻還是給人一種心中苦悶強顏歡笑的感覺。
溫七低頭,拿着小冊子在帷帽垂下的輕紗內書寫,齊婉兒也不打擾她。
溫七寫好後,就起了身,與齊婉兒行禮道別,并把從小冊子上撕下來的紙對折,交到齊婉兒手上。
齊婉兒接過,看着溫七被丫鬟攙扶着下了山,随後滿心期待地打開了紙張。
只見上面寫着——
“我不會答應你的,我本來就不打算嫁給旭王殿下,你是否要嫁給旭王殿下也與我無關,就算有關,那也是我作為大永子民,不願我大永骁勇善戰的将軍毀在你手上的關系。
“你是楚國公主,我卻是大永百姓,我無法對你的困苦感同身受。
“且我很好奇,你雖是為了楚國而想嫁給旭王殿下,可躺在殺害了這麽多楚國将士的男人身邊,你不怕嗎?”
齊婉兒的臉色随着入目的一字一句變得越來越差,最後抖着手,将紙撕了個粉碎。
并在心中惡狠狠道:這樣性格乖張翻臉如翻書的女子,活該是個啞巴!
紙屑随着刮起的大風飄舞而起,吐完了滿肚子毒液的溫七下了山,迎着這陣風,在帷帽下揚起笑容。
爽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抱緊白家大起的地雷!包住小天使一頓狂風驟雨麽麽麽————
蠢作者才發現手機上的省略號在電腦上看完全不一樣,所以就把前面的省略號都改了,沒有修文,不用回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