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陛下。”

皇帝聽過戰報後已經呆坐了許久了,皇後心裏不安,半蹲在皇帝身邊,半夜匆匆起來什麽都沒戴的雙手放在皇帝的手背上,揚起的臉上不着粉黛,少了平日的雍容華貴,多了幾分碧玉清秀之感。

她眉頭蹙起,眼底的憂愁如即将盈溢而出的河水,見皇帝垂首看她,她努力揚起一抹笑,想要安撫皇帝心中的困苦,可卻怎麽也笑不起來,最後只能将頭靠在皇帝的手背上,低聲道——

“陛下不要難過了,當務之急,是調遣軍隊前去支援鎮遠軍才是。”她聲音很輕,但在安安靜靜徹底遣退了宮女太監的宮殿之中,卻是這麽的明顯:“我知陛下你看重鎮遠侯,但朝中将帥衆多,總有人能替陛下解燃眉之憂。”

皇帝看着皇後,許久之後,喚道:“皇後。”

皇後擡起頭,“陛下?”

皇帝将皇後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攥入手心,告訴她:“你可知,這短短數月,望舒門下并非只去了林珝和君西延。”

皇後看着皇帝的眼球微微顫抖,聽皇帝對她說:“顧行止,姬欣月,莫硯,尋息……除了溫素,他們都死了。”

皇後睜大了眼睛,不知道是因為皇帝告訴她這件事,還是因為她從皇帝口中,聽到了所有國師弟子的名字,因為這些,哪怕是皇後的她,原先也不曾從皇帝這裏聽到過。

“就連望舒也曾遇刺,他本就落了傷,如今更是傷痛欲絕,卧床不起。”皇帝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壓抑住什麽,可卻在這之後,忍不住淚盈眼眶:“望舒說這是他門內弟子所為,如今只剩溫素一人安然無恙,你說,會是她嗎?”

皇後張了張嘴,卻不知道為什麽,連“陛下”兩個字都有些喚不出口。

可皇帝就這麽等着,等着她發出聲音,說出自己的看法。

皇後最後說道:“臣妾不知道。”

皇後低垂下眼簾,說出第一句之後,她之後想說的話也變得順了起來:“陛下,當務之急不是國師如何,國師弟子如何,陛下應該召大臣們進宮,盡快商議出章程。陛下,國師雖重要,可邊關也很重要啊。”

皇帝依舊只是看着皇後,也不派人去召集大臣連夜進宮,而是問她:“能找誰呢?”

皇後擡起頭,對皇帝的提問感到迷茫:“南安王早年是帶過兵馬的,袁家一門皆是将帥之才,還有雷将軍,雖是才封的功名,可那也是鎮遠侯手下出來的,陛下為何、為何這般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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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東曦嗎?”

君東曦,君晨,旭王。

皇後愣住了,随後低下頭,“陛下,我不希望讓九弟再去兇險的戰場之上拼搏,陛下這般疼愛他,他本就不需要什麽軍功,也能過得很好。”

皇帝看着皇後眉眼低垂十分抗拒的模樣,擡手覆上她的臉頰,将她的臉擡起,讓她看着他:“是不希望他有危險,還是不希望他在身負累累軍功,怕他,功高蓋主?”

皇後:“陛、陛下?”

皇帝将皇後扶起來,如同尚未登基,猶在太子東宮之時那樣,讓皇後坐到他的腿上。

皇後很久沒有和皇帝這樣親近地坐着了,因為她是皇後,她要端莊,要像話,可又一次如同懷春少女一般坐在心愛之人懷裏,她卻是忍不住落下了淚來。

她的心在顫抖,不僅僅是因為心中的愛戀,更是因為她發現,皇帝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了。

皇帝抱着她,對她說道:“我曾因覺得夫妻之間該坦誠相待,與皇後說過,朕……我并非是正真的大皇子,我有個雙生的哥哥,皇家誕雙子,多為不祥之兆,可父皇又不想得罪我母族,便送走了我哥哥,留下了我,只當做沒有這回事發生。”

“我和哥哥雖為雙子,可卻一點都不像,他在終隐島長大,我在皇宮裏長大,我是備受關注的國之儲君,他是終隐島百年難遇的天才,在他出島之前他的師父曾命他發下毒誓,絕不可傷害于我,他卻因為毒誓反而好奇我是怎樣的人,自己跑來尋了我,還成天偷偷看着我……”

皇帝說着說着,輕輕地笑出了聲。

“後來我遇到了些麻煩,他覺得我太蠢了,就跳出來,成為了我身邊,亦師亦友一樣的存在。”

“望舒他,只是為了面子才把自己裝得如同仙人,但其實他性格頑劣,又貪吃,所以我和他吵架時賭氣說過,我這輩子絕對絕對不會叫他這樣的人哥哥。”

皇帝:“他給了我一個錯覺,讓我覺得正真的家人便是這樣,我的妻子,我的弟弟,也會像他對我一樣,而他們也會,把對方當做家人。”

“結果好像,并不是的。”

皇後聽着,身體顫抖了起來,淚水滑落,不敢再直面皇帝的視線。

可她躲不開皇帝的聲音:“但我也不貪心,一個望舒,一個東曦,還有一個你。雖然看起來都有些不合,但沒關系,不來往就是了,畢竟你們之間不存在沖突。所以我怎麽也想不到,我會成為你與他們之間的沖突,你會為了我,想将他們一一除盡”

皇後搖頭,壓抑的痛哭讓她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她費了不少力氣,才說道:“陛下……陛下,臣妾知道陛下與他們之間的情誼,可是陛下,他們一個是真的嫡皇長子,一個天賦才能遠在您的兒子之上,您又将他當做親兒子一般養大,諸多皇子親王,也就只有他與國師一般拜在終隐島門下,習得一身詭谲武藝戰略兵法。臣妾深知人心易變,陛下赤誠,可他們未必啊!”

皇後一字一句,皆發自肺腑,且并非無稽之談。

望舒和君晨的心智堅定都是因為終隐島的教導,皇帝和皇後這樣從小就活在各種算計權衡之下看盡人心善惡的俗世之人,會有這樣的想法才是正常的。

倒不如說,皇帝對他們的信任才太過奇怪了。

皇後的餘音回蕩在殿中,許久之後,皇帝收緊了手臂。

皇後愣了愣,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像是那日皇帝告訴她他有個雙子哥哥一般,時空重疊,他們仿佛還是在太子東宮,皇後還是太子妃,他們十指相扣,他們親密無間,他告訴她,他的秘密——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

皇帝說:“我夢見我和你一樣,無法相信望舒,致使望舒早早就帶着他的弟子回了終隐島,我還将回京後的東曦也送了過去。”

“我無法傷害他們,也沒辦法信任他們,可後來在我危難之際,他們還是出現了。”

“他們替我掃除危機,為我平息動蕩,做完這些,他們就又走了。走之前望舒又在宮裏端着架子把好吃的都吃了一遍,明明還是原先那副不着調又貪吃的模樣,可我卻想哭。”

“還有東曦,他在島上認識了小七——就是溫素,還與她成了親,他向我讨要了娶小七的聘禮才走的,走那天他就騎馬走在小七乘坐的馬車邊,動不動就掀車簾子往裏面遞他在街邊買的東西,還回頭朝我招了招手。”

“夢醒之後我就想,究竟是我做夢夢到了那些,還是經歷了那些的我在做夢夢現在。如果此生是夢,我是不是能私自一回,不管他們的存在是否會影響我的皇位,是否會使朝局不穩,只求這一次,我能坦坦蕩蕩地面對他們。”

話語離奇,便是信了,也只會覺得這不過是一個随口說起的夢罷了。

只是皇帝沒有告訴皇後,他做這個夢的時候,國師還沒有收溫七做弟子,他見都沒有見過的人,怎麽可能在夢裏就知道她的存在,甚至還看清了她長大後的模樣。

皇後也是以為,皇帝不過是信了一個夢,并不把這個夢當真。

皇帝說話的時候,她已經漸漸平靜了下來,此刻她不願離開皇帝的懷裏,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明日,她只想珍惜眼下,珍惜此刻,再和皇帝多說些話,什麽都可以。

她環抱着皇帝,問他:“陛下是怎麽發現我的?”

“望舒不肯告訴我是誰指使了莫硯。”皇帝苦笑:“那時我就慌了,覺得幕後之人只怕是對我來講很重要的人。後來東曦說要娶小七,你一直阻攔,見小七問話的時候,問漏了嘴,小七察覺到猜了出來,東曦也就知道了。”

“九弟知道了,你也就知道了。”皇後又問:“那顧國師他們……”

皇帝:“都還活着。”這一紙戰報雖然确實是從邊境而來,但卻是鎮遠侯脫險後才發來的。

誤報的消息,恐怕很快也要來了。

皇後:“陛下這幾日都有些不快,可也是有所預感?”

皇帝有問必答:“小七說,你們雖想除盡隐山弟子,可也顧忌着我,不等合約談定楚國使臣離開,你們是不會再出手的。”

他們似乎鐵了心要把一切栽到溫七頭上,所以下一個目标多半是鎮遠侯,失了大将,只怕楚國那邊也會起別的心思,所以最早,也會是在楚國使臣徹底離開永國邊境之後。

楚國永國雖談好了合約,可一時半會邊境還不會馬上互通,消息也會被隔絕,等楚國反應過來想搞小動作,他們也有足夠的時間做準備。

皇後抿唇,含淚而笑“所以陛下這般哀傷,從頭到尾都是因為我,是嗎?”

皇帝嘆息:“如果是小七猜錯了,該多好。”

皇後也嘆,嘆自己到底在想什麽呢,就憑她和莫硯,怎麽可能對付得了這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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