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溫七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去的。

等反應過來,她已經随着師父他們到了城外山林,就連面具都是師父給她扣上的。

山林因為爆炸起了大火,不停有人從山上跑下來。

一個個灰頭土臉狼狽至極,衣服都被燒了,身上還有各種砸傷燒傷。

姬欣月帶來了城內醫館的人,在山下進行臨時救治。

火勢很大,官府的人根本束手無策,只能在臨近山腳的地方将樹木砍伐,隔離出一段距離,以免火勢繼續蔓延。

溫七在一片混亂的山腳下,被姬欣月拉去做了壯丁,幫她安置傷員。

她也知道,這個時候,無論君晨是否進了山,她最應該做的,都是待在這裏,而不是擅自進去找人給別人添亂她知道,她知道的。

她的理智很清楚地告訴了她,給她分析。

如果君晨在裏面,她不熟悉這裏的山路,也不知道山洞的具體位置,就算進去了也找不到人,就算找到人了,她也不一定能幫到什麽忙,反而會讓自己身陷危險,讓擔心她的人為了救她進來找她。

如果君晨不在裏面,那她進去更是毫無意義,便是白白送了性命,也不會有人同情她這個傻子。

但是忍不住。

她知道她該等着,但是她忍不住,她想要進去。

溫七一面蠢到令人發指地做出了行動,一面又設計輕松甩開了看着她,不讓她上山的夏束。

從頭到尾,除了反應有些遲鈍,她沒有讓人發現任何有關她的異常,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在她平靜到詭異的面容之下,有一顆慌亂到想要放聲尖叫的心髒。

然而她沒離開多遠,就被尋息給拎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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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望舒盯着,她跑不了。

溫七蹲在地上抱着膝蓋,就像幼時被罵了不開心蹲在角落裏一樣。

但是這一次,她知道師父是對的,是她瘋了。

望舒無奈,只能威脅她:“你若是再想跑進去,我就讓尋息把你扔回城裏,你連這裏都待不了。”

溫七沒再說話,安靜地蹲了許久,就起身去給姬欣月幫忙去了。

她本來也不想給別人添麻煩,更不想別人浪費人手看着自己,她只是怕,控制不住且理智全然消失不見地怕。

這世上,只有一個君晨啊。

為了不讓自己再沖動,她放空了大腦,幾近麻木地聽從姬欣月的指揮。

到了中午,火勢依舊,但也沒有再蔓延了。

她看到了滿臉是灰,并被燒了衣袖的賀珍珍。

賀珍珍不知道是不是哭過,眼底的血絲多得有些吓人,眼睛也腫了,眼眶通紅。

當然也有可能是被煙熏得,就算不是,遇到這樣的險境,被吓哭了也很正常。

姬欣月連忙拿來一件外衣給賀珍珍披上,還給她遞了一條擦臉的濕帕子。

賀珍珍不是一個人逃出來的,她還拖着昏迷的賀承志,賀承志在山洞爆炸的時候護住了賀珍珍,手被壓斷,頭更是被砸的鮮血直流。

但是姬欣月接手之後卻沒再去看。因為賀承志的傷口已經被處理過,沒什麽需要姬欣月再處理的對此姬欣月似乎一點都不意外。

溫七找人幫賀珍珍把賀承志擡去安置傷員的帳篷裏準備離開的時候,蹲在帳篷外的賀珍珍拉住了溫七,說自己怕,想讓溫七陪陪自己。

于是溫七就在賀珍珍身邊坐下了。

賀珍珍到現在都還在顫抖,她捧着一碗水慢慢喝着,因為吸入了濃煙,她的嗓子又啞又疼,但即便是這樣,她還是忍不住想要和溫七說話。

以此來緩解自己的恐懼。

賀珍珍說了許多,說他們怎麽上得山,說他們如何遇險,說賀承志如何護着她,說她是怎麽費盡力氣将昏迷不醒的賀承志拖下來。

因為心緒不寧,賀珍珍的敘述有些混亂,但溫七還是聽進去了,在賀珍珍說累了喝水的時候,溫七問了一句:“你大哥呢?”

賀珍珍的敘述之中,沒有賀家大哥。

溫七因為心情的關系,并沒有表現地像原來對待賀珍珍那樣親切又溫和,就連這一聲詢問,聽起來都有些冷淡。

賀珍珍顫了一下。

手中的水灑了大半碗,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等終于發出聲音,眼淚嘩啦一下就淌了出來。

止都止不住。

她努力想要把話說清楚,但卻怎麽也沒辦法好好說話。

她聲音含糊,滿是痛苦地,斷斷續續地說:“大哥……大哥他……他死嗝、死了……”

賀珍珍哭到打嗝,氣一下一下地喘,總讓人害怕她會背過氣去。

但接下來,她又痛哭着說:“我、我殺……我殺了他。”

最後四個字,輕到幾乎無法聽清。

溫七終于轉過頭去,看向賀珍珍。

她剛剛的問題其實根本沒有過腦,只是下意識發現了不對,随口問的。

因為她現在滿腦子君晨,根本沒心思多去思考什麽。

直到賀珍珍這麽說,她才稍稍拉回了自己思緒。

“我……”賀珍珍還在哭,一邊哭,一邊說,語不成調,斷斷續續:“他要殺、他要殺我們……我還有、還有二哥。”

賀珍珍告訴溫七,山洞很深,他們從進入山洞之後就各自走散了,主要是大哥不見了,二哥一直帶着她。

後來山洞突然就爆炸了,賀承志為了保護賀珍珍被砸斷了手,但幸運的是,他們都還活着。

賀珍珍替賀承志固定好斷手,兩個人準備去找大哥。

對,不是逃出去,而是去找他們的大哥。

兩個人,無論是賀珍珍還是賀承志,都對這個決定不抱任何猶豫。

問題就是,他們所在的地方因為爆炸地面往下塌陷,想要找人,他們就需要先從塌陷的地方出來。

賀承志雖然只有一只手能用,當他性格倔強,不肯讓自己妹妹在前頭冒險,就用單手咬着牙往上爬。

等爬了上去,他就用衣服做繩子,把賀珍珍拉上來。

可就在賀珍珍拉着繩子往上爬的時候,賀家大哥出現了。

那時賀承志背對着賀大哥,所以是賀珍珍仰着頭先看到了他。

賀珍珍臉上的喜悅還未成型,就變成了驚恐。

賀大哥把賀承志推了下來。

賀承志的頭就是在這個時候砸到的。

他落下時又一次護住了賀珍珍。

賀珍珍從地上爬起來,她不懂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只能無措地捂住昏迷中的賀承志頭上的傷口,并滿臉驚慌地看着上面的賀大哥。

賀大哥也看着他們,臉上并沒有往常的溫柔,只有冰冷,冷得賀珍珍牙齒打顫。

賀珍珍甚至沒敢去問到底是怎麽回事,而是仰着頭,努力像以往一樣,喚着對方大哥,讓對方想辦法救他們上去。

可是想也知道,他如果要救他們,就不會把賀承志推下來了。

賀珍珍最終崩潰大哭,大哭着問為什麽,大哥為什麽要這樣對他們,甚至還天真地問賀大哥,是不是發生了什麽誤會。

但是賀大哥撕碎了賀珍珍最後那一點自欺欺人,他告訴賀珍珍,山洞爆炸就是他準備的,他早就想要殺他們了。

他們——她和賀承志。

他們一個是莊主夫人的兒子,取名承志,就算再不成器,也是父親心中的下一任莊主。一個是父親寵愛的平妻藍夫人的女兒,因為是父親唯一的女兒,莊主夫人也不曾多為難過她,山莊上下都将她視作珍寶。

只有他,雖然是長子,雖然性格溫和能力出衆。

可因為母親是父親成親前帶在身邊伺候的丫鬟,還未收房就早早死了,所以沒有任何人把他看在眼裏,夫人更是因為他占據了長子的名頭處處為難他。

父親看在眼裏,卻不曾替他說過哪怕一句話。

他忍着讓着,心裏的抑郁無人能知。

直到這次,他故意帶着賀承志和賀珍珍來這裏,就是想要借着混亂,讓他們兩個死于意外,之後無論要面對什麽他都不在乎了,他只想做一次,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山洞是他來了之後意外發現的,發現之後他就開始準備這一切了。

也是他故意叫人散播謠言,讓賀珍珍與賀承志對山洞充滿了好奇。

他知道頭兩天去的人會很多,他也不是真的冷血之人,所以他故意說這麽早去不安全,就是想等着過幾天,人再少點了再帶他們兩個過去。

他想要殺的,只有他們兩個而已。

賀大哥将自己心裏堆積了多年的憤懑與不甘,借着這次機會宣洩得淋漓至盡。

賀珍珍聽得滿臉空白,只剩眼淚不停地往下落着。

最後她将自己的大哥,殺掉了。

關于自己是怎麽殺了賀大哥的,賀珍珍沒有細說。

本來殺害手足這種事情,是個人都不會詳細去說。

但是溫七能猜到。

因為——

“你大哥沒想到,你會是苗女藍鳶。”

賀珍珍愣愣地轉頭去看溫七。

溫七拿起面具邊的紫色穗子,放在眼前輕輕地撚着。

賀珍珍:“你、你怎麽會……”

溫七松開手,紫色的穗子落下,在她臉頰邊輕輕晃動。

她仰起頭,一滴水珠落在了她的面具上,還正好就在眼角,濺起後滑下,最後垂在面具的邊緣,要掉不掉,就像哭了一樣。

“我怕大夫,從小就怕。”

溫七的聲音淡淡的,一如最初回到溫府那晚,平靜無波,清澈冷冽。

“因為我身體不好,小時候與我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大夫。”

墜落的水滴越來越多,昏暗了大半日的天空,終于下起了雨來。

雨越下越大,間歇響起的雷鳴震耳欲聾,所有人都成了落湯雞。

但所有人,都在歡呼。

歡呼聲和雨聲夾雜,幾乎要把人吵聾,但賀珍珍依舊聽到溫七說:“所以我看到你的時候,特別小心。”

“就跟看到我四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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