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可是,我什麽都沒說過,你怎麽會知道。”

賀珍珍滿目驚訝,不懂溫七是怎麽發現,她是個醫者,明明這件事情除了她娘,誰都不知道。

不對,還有一個人知道,但是那個人答應了會替她保密的,那個人不會對她說謊,一定不會。

溫七低下頭,被雨水打濕的紫色穗子就貼在她臉邊。

她說:“我不喜歡把自己的底牌掀出來,一般到這裏,我就要開始糊弄人了,說是你自己說漏嘴……什麽的。”

就像那時,她對君晨說她為什麽能看出皇後娘娘就是與莫硯聯手的幕後之人一樣。

因為線索找到答案,和因為答案找到線索是兩回事。

她總喜歡用她不願意告訴別人的線索找到答案,最後再用答案找到別的更好解釋的線索,告訴別人,自己就是這麽找到答案的。

因為真的線索說起來太過複雜了,她怕別人追問,懶得解釋太詳細。

但是今天——

“但是今天……沒心情編謊。”

溫七低着頭,雨水落下,順着她的頭發滑下脖頸,一點點沖刷掉了她用來遮蓋紅印的脂粉。

“一個人,就算站在那裏,什麽話都不說,也能透露出很多訊息來。”

“若是開口說了話,那就更加多了。”

“衣着打扮,透露你的喜好與審美,一言一行,流露出你從小到大的教養,花銷用度,體現你的生活是否富裕,眼睛唇角,暴露你對人事物的态度……吐息、口吻、手腳擺放、看人的眼神,只要你活着,你的身體就是細作,會告訴別人你所有的一切”

溫七話音一轉:“當然,光靠這些,猜再多都不過是臆測,最後讓我确定的,是我四姐對你的态度——她認識你,卻裝作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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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七起身,走向被雨漸漸淋熄了大火的山林。

雨幕之中,傳來她的聲音:“具體的,下次再聊。”

大雨傾盆,賀珍珍在帳篷前呆坐了許久,不是特別想進去躲雨。

許多過來救人的人都朝着安置傷員的帳篷來了。

這些帳篷是從穎城城軍那裏借來的,搭了許多,所以容納傷員和來幫忙的人綽綽有餘。

他們一個個跑進帳篷內,顯得坐在帳篷外的賀珍珍格外奇怪。

有人讓賀珍珍進去,賀珍珍擺了擺手,說想再坐一會兒。

最後是姬欣月看到她像個傻子一樣坐着淋雨,就跑了過來。

姬欣月撐着傘。

大雨雖然下得突然,但傘還是有的,只是不多,姬欣月頭一個就拿到了傘。

但是她把傘給了尋息,讓尋息把望舒送到帳篷躲雨。

于是又有人給了姬欣月一把傘。

雖然經歷了一些糟心事,但姬欣月本人在江湖人眼中的地位還是特殊的。

姬欣月在賀珍珍面前站定,微微傾斜雨傘,擋住了落在賀珍珍頭上的雨水。

姬欣月:“賀姑娘?”

賀珍珍擡頭,看向姬欣月,本想扯扯嘴角露出個笑容來的,可惜并不成功,只能放棄,對姬欣月說:“你妹妹她,知道我是誰了。”

姬欣月微微訝異,卻又很快恢複正常:“如果是她的話,不奇怪。”

溫七從小就因為啞疾備受照顧,對醫者這個身份敏銳些,不奇怪。

姬欣月朝她伸出手:“起來吧,別着涼了,你還得,照顧你哥哥。”

賀珍珍點點頭,“你說的是。”

賀承志傷得不輕,沒有大哥,她就只能靠自己了。

她拉住了姬欣月的手,站起身,跟着姬欣月進了帳篷。

之後的時間,溫七說過的話猶在耳畔,賀珍珍從來沒想過,這世上居然能有人,這般輕易就猜出她的另一個身份。

她的母親是苗族女子,嫁入紅葉山莊是個巧合。

之後日子過得還可以,也就這麽過下去了。

母親從小就避着人教她苗族的巫蠱之術,可比起養蠱,她更愛用巫醫的法子治病救人。

每次母親說是帶她回娘家,其實是帶着化名藍鳶的她,四處游玩。

後來因為救人吃了虧,母親就給她定了每救一人,必下蠱蟲的規矩。

她知道母親是為她好,就沒有拒絕。

她下蠱只為自保,但因為她以藍鳶的身份出現的時間不多,所以慢慢的,就被人傳成了她性子詭秘,想她出手救人就必須同意被她下蠱,若是哪天她不開心了,就會通過蠱蟲将曾經的醫治對象弄死。

可事實上,她才不是這麽奇怪的人。

後來她遇到了姬欣月,雖是同行,兩人卻因為性格十分合得來。

姬欣月也是除了母親之外,第二個知道她兩個身份的人。

但其實她不是一個善于掩藏自己的人,這點從她相信溫七是姬欣月的妹妹,因而心虛起來,故意在溫七面前議論天溟教教主就能看出來。

她想表現的對姬欣月的事情一無所知,不然也不會對天溟教的教主這樣花癡。

有時候藏得煩了,她就會想,幹脆把事情告訴家人好了,但是母親不讓,母親要求她,必須有自己的倚仗,可以自己保護自己的倚仗。

那時她不懂,只想着未來某一天,她要亮出身份好好吓一吓自己的兩位兄長,讓他們大跌眼鏡。

所以她從未想過會有這麽一天,她在自己的哥哥面前暴露身份,是因為大哥拿出袖箭要射殺她與二哥。

她用蠱蟲殺死大哥的時候,大哥眼裏的不敢置信和她曾經想象的一點都不一樣。

大哥體內的蠱蟲是曾經行走江湖受重傷,她以藍鳶的身份治療時下在他身上的。

那時她怕大哥認出她,因此沒給他任何特殊的優待,與旁人一樣給他下了蠱。

之後一直沒機會拿出來,且那蠱蟲性寒,紅葉山莊的功法會讓修習者自帶體熱,她便想着有了蠱蟲,也能中和一下,就沒再理會。

誰能想到,誰也想不到,最後竟會是這樣的結果。

大雨一直在下,賀珍珍就這麽守在自己二哥身邊,等着他醒來。

另一頂帳篷裏,姬欣月問望舒:“小七呢?”

望舒讓尋息背對自己坐到自己身後,接着往後一靠,就把尋息的背當做柱子,靠了上去。

“她?”望舒想了想:“應該是,上山了吧。”

“上山?現在?”姬欣月左右看了看:“夏束有跟着嗎?”

“沒呢,跟到半路把溫七跟丢了。”望舒指了指,姬欣月這才發現夏束就坐在望舒腿邊,渾身濕透,像只自閉的小狗崽子。

有點可憐。

聽說這是他今天第二次把溫七跟丢了。

夏束雖然跟丢了,但還是想要進山,最後被望舒給攔了下來。

望舒讓夏束別把溫七給慣成了殘廢,也讓她自己多出去跑動跑動。

那時他們還站在雨裏,夏束聞言看了看望舒身後替望舒撐傘的尋息,又看了看因為把傘讓給望舒,又重新得了一把傘的姬欣月,陷入了沉默。

就很不懂,同樣被慣得不像話的望舒怎麽能這麽自然地嫌棄溫七。

肉眼看去,山上的火已經徹底熄滅了。

這場雨就像是專門為了滅火而來一般,漸漸減弱了聲勢。

急促的馬蹄聲踏着雨由遠及近,片刻後,他們的帳篷裏闖進來一群人,為首那個左右環顧,看到望舒他們,就朝着他們走了過去,一邊走還一邊問。

“小七呢!”

聲音充滿了急切和焦慮。

望舒姬欣月尋息連同夏束就這麽看着他。

望舒是不會說的,反正外頭還在下雨,山上應該不會再有多大危險,溫七本人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幼時在隐山上,各種地勢陡峭的密林她也是闖慣了的,望舒一點都不擔心。

望舒不說,尋息也不會說。

夏束則是因為心裏郁悶,不想說。

最後還是姬欣月良心未泯,告訴他:“上山找你去了。”

君晨聽後,怎麽急匆匆來的,又怎麽急匆匆地走了。

雨還在下,山林被燒禿了大半。

溫七原還在樹上跳躍,奮力踩着或粗壯或纖細的枝丫,往大火最初燒起的地方趕去。

然而越是接近大火起源的山洞,四周殘存的樹木就越少。

還有的被燒得只剩下黑漆漆的主幹,脆弱得一踩就斷。

溫七最開始沒留神,好幾次踩錯,差點就從上面摔了下來。

後來她幹脆落了地,踏着焦黑的土往前跑。

濕透的衣衫沉甸甸的,不是黏在手上就是黏在腿上,甩起來還會打在自己身上,面具上的紫色穗子也在不停往她臉上拍。

溫七的心情愈發暴躁,最後幹脆把面具摘了,偏又舍不得扔,只能死拽在手裏。

山洞洞口堆滿了企圖逃出來,結果互相絆倒堆積起來的焦屍。

進不去……

木了許久的溫七終于動了動腦子,這裏堵成這樣,賀珍珍他們這些最後逃出來的人是怎麽出來的,踩着屍體嗎?

不對,那時還沒下雨,屍體被燒着,就算有膽子踩,踩上去也會被燒到腿。

賀珍珍的衣服下擺沒被燒到,非但沒被燒到,好像還有些濕。

所以不是這裏,一定有別的出入口,因為爆炸被炸出來的別的出入口。

溫七順着山洞左側跑,一路什麽都沒有發現,就又繞回去,順着右側找。

洞口右側一直走,走到盡頭沒了路,是如同被人拿大斧子劈掉了一般的峭壁,峭壁下頭有河,河水盡頭是另一個山洞的洞口。

溫七跳下河中,淌着河水往裏面走,河水流出的山洞不深,河水的水是從一邊的石壁上流出來的,但在山洞的另一邊石壁上,有被炸出來的山縫,能容一個成年男子通過。

溫七鑽了進去。

就像賀珍珍說的,山洞很深,各種道路亂七八糟,溫七一邊在牆上做記號,一邊往裏面走,衆人趨之若鹜的寶藏山洞如今成了堆滿死屍的亂葬崗。

若把人命比作錢財,那這山洞确實是值錢了。

溫七一腳深一腳淺地走着,她甚至找到了死透的賀大哥,卻怎麽也找不到君晨。

不在這裏,也沒有下山……

他沒來這裏。

太好了。

溫七一放松就靠着山壁坐了下來,也不管衣服是不是會被弄髒。

她早就耗盡了體力,雙腿就像是綁了鐵似的又沉又重,鬼知道她是怎麽硬撐着找了這麽久的。

就讓她,休息一會兒吧。

休息好了她就出去,出去後還得和夏束道個歉,剛剛沒顧得上他,要給他買好多好吃的才行……

溫七慢慢閉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君晨順着那些牆上的記號找到她,看到她坐在滿地死屍上頭的時候被吓得有多慘。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被人故意設計出來的,山洞雖然很深,但空氣流通,且高懸的頂端有大大小小的洞,透出或明或暗的光線。

光線不強,所以看什麽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但在君晨眼裏,溫七是灰暗的山洞裏唯一的一抹豔色,她穿着今早換上的鵝黃色衣裙,衣裙上用金線繡着銀杏葉。她靠着山壁,閉着眼睛,君晨在那一刻甚至不敢上前。

直到看到溫七還緊緊攥着手裏的面具,胸口也有微微的起伏,他這才拾回了力氣,走向了溫七……

溫七在微微的颠簸中醒來,她發現自己被人背在背上。視線還有些模糊,不過她聞到了熟悉的淡香,第一反應就是收緊了手臂。

“醒了?”

君晨問她。

溫七不顧自己臉上有多髒,直接就往君晨脖子上蹭了蹭,嗓子沙啞,惡狠狠道——

“我長這麽大就犯過兩次蠢,一次是真把自己當回事,結果被關囚牢塔了,還有一次就是剛剛,還被我師父看到了,你知道我有多想弄死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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