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很多事情,很多控訴,在心裏存得久了,一旦起了頭,反而很難停下來——
長公主也是如此:“當年東隅一戰,我夫君明明已經拼盡全力去挽回局勢,你卻非要把援軍去遲,東隅被破城的原由調查清楚,若非這樣,他也不會怕連累我,而選擇故意戰死沙場!你便是追封了他又如何,你便是讓我成了長公主又如何,你能把他的命,賠給我嗎!!”
在場所有人,都聽懵了。
當年東隅一戰,駐城軍內出了奸細,康平侯率領的援軍也遲遲未至,致使敵軍破城,屠殺了當初駐守該地的東隅軍,管轄東隅軍的林将軍一家更是慘遭敵軍滅門。
後來康平侯率援軍趕到,不僅奪回了城池,還因被敵軍所傷而亡,本是忠君烈士,怎麽到了長公主口中,聽着就這般匪夷所思。
陛下調查援軍去遲,調查東隅城被破一事有什麽問題嗎?
若不調查清楚,難道就由得那賣國的奸細逍遙法外?援軍去遲,但也算力挽狂瀾,即便是要受責罰,也會看在奪回城池的份上格外開恩,怎麽就需要以死來躲避調查。
除非這其中,還有什麽別的內情。
果然,皇帝也問了:“安晏,康平侯救援去遲一事,你可是知道什麽?”
長公主因皇帝的發問而笑:“我知道什麽……哈哈哈哈,我知道什麽?我本來什麽都不知道,但是後來我知道了,東隅城破确實與我夫君有關,可他最後不也把東隅城奪了回來嗎?你為何要這般趕盡殺絕,親至東隅,還讓國師去調查此案?!”
一言激起千層浪。
就連一直面色從容的皇帝,也被長公主這般理所當然的可怕發問氣得臉色發青。
當初望舒确實是抓出了東隅城內的細作,甚至救下了林家遺孤,可援軍為何去遲一事,卻因為康平侯的死而線索中斷。
他甚至回朝後追封了康平侯,還對自己的妹妹年紀輕輕就守寡而愧疚不已,如今才知道,這一切居然都是康平侯自找的。
而他的妹妹,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後,非但不因為自己夫君的所作所為愧疚心虛,反而還為了所謂的“複仇”,在自己兒媳婦的幫助下籌集錢財,購買大批軍備與□□,還賄賂守城讓叛軍潛入,更假造金印讓他們入宮……
皇帝懶得再說什麽了。
長公主覺得他的驸馬死得委屈,可更多人都覺得東隅城城內的百姓與東隅軍才是死得可憐。
那一條條人命,別說區區一個驸馬,就是把長公主也殺了,都難以抵消其罪過。
見皇帝的臉上終于變色,長公主開心得不行,笑容明媚的如同二八少女一般,她還告訴皇帝:“如今你後悔也晚了,我偷偷讓人在祭臺下安置了□□,你們都去死吧!!”
說完,弓箭手架起一支支帶火的長箭,臺下衆人也是驚慌不已,四散逃竄。
君晨只知溫七在籌備什麽,不确定溫七是否也預算到了□□的事情,他搶過禁軍手中的長劍,打散了飛射而來帶着火的長箭後下意識就想帶着皇帝離開祭臺,卻被皇帝拉住。
就在這時,一支長箭射入祭臺下,卻什麽都沒發生。
君晨和禁軍見此都停了手,除了朝皇帝和自己飛來的箭矢,其他的他們都不再打開。
一支支帶火的長箭落下,祭臺卻安安靜靜,不見爆炸。
而那些帶着火的長箭也在紮進祭臺後,被裏面早就替換成黑沙的沙袋給掩蓋熄滅了。
長公主的笑意僵硬在了臉上,臺下混亂的人群也緩過神來,不再争着亂跑。
皇帝開口,一句:“拿下。”
埋伏已久禁軍将叛軍包圍,長公主則是被一些離得近的,性子火爆的皇室貴女們給壓制住了。
長公主猶在掙紮,嘶吼着是皇帝害死了她的驸馬,絲毫不去想想當年的東隅城又有多少人被她的驸馬害死。
此事在百官面前被揭露,想要瞞自然也是瞞不住的,且皇帝也沒想瞞,更別說長公主這次的舉動,和逆謀造反無異。
最後長公主府與康平侯府被抄,康平世子雖然什麽都不知道,但也被他母親連累,母子二人被一同問斬。
溫瑤雖為家眷,可因為她也涉事,難逃一死,在長公主母子被問斬的當天,她也被賜了一杯毒酒。
只是無人知曉,在溫瑤被賜死的那天,天牢深處一間牢房裏,多了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囚犯。
她每個夜晚都會因為渾身劇痛而在地上翻滾,只有在白天用紙筆寫了東西交出去,才能換取止痛的藥物。
經此一事,本已塵埃落定的舊案再度掀起波瀾,君晨帶人抄家時還從長公主府搜出了許多與當年有關的信件信物,雖不知這些帶着泥土腥氣的東西從何而來,但也足夠讓當年參與此事的人被連根挖起。
除此之外,朝中不少受賄助長公主行事的官員也被起底,顧府的顧謹言與袁老将軍家的袁真逸因溫七插手躲過一劫,可刑部尚書之子肖琦卻在被送去書院後依舊偷偷和溫瑤保持聯系,還助溫瑤行了不少事,因此拖累全家,盡數入獄待查。
這個年過得那叫個風聲鶴唳,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唯恐天降橫禍,也幾乎所有人都在祈求,希望這場要命的寒風快些過去。
就在大家都不約而同減少出門與他人來往的時候,一輛沒有任何标識的馬車迎着風雪穿過街道,最後停在了一處名為林園的宅邸門前。
一身着厚重鬥篷的少女從馬車上下來,一個丫鬟在其身後打傘,另一個丫鬟上前去敲響了大門。
待門被打開,少女入內,随着管事穿過兩側垂放下竹簾的游廊,來到了書房。
奇的是,書房內沒有炭盆,卻溫暖如春。
溫七脫下鬥篷換了鞋子,這才好奇地踩了踩地面:“真的做出來了?那名為地龍的東西。”
林珝坐在桌後,頭也不擡:“又不是什麽複雜的東西,有什麽難的。”
“要真不難,你就快些測用完,讓旭王府也用上。”溫七走到桌邊,拿起林珝桌上堆放的紙張,上面都是溫瑤在天牢裏寫下的東西。
溫七因冰嬉發現溫瑤可能不是生而知之,而是借屍還魂,且這魂魄所來的地方,極可能不是此方天地。溫七将此可能禀告皇帝,建議他先留溫瑤一條命,好從溫瑤口中獲取更多有用的事物。
溫瑤喝下假毒酒後在天牢內醒來,先是喜極而泣痛哭一場,而後見到了站在牢門前的溫七。
她立時便撲了上來,求溫七看在姐妹一場的份上,救她出去。
溫七靜靜聽她說了幾句,直到聽到她說:“我知道我不該喂你吃有毒的點心,可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被送去莊子上,你也不會被國師收做弟子。”
溫七被氣笑了:“因為你我成為了國師弟子?難道不是因為你我成了啞巴還差點死掉嗎?師父于我有恩,你卻與我有仇,難道要我因為你的加害讓師父救了我就要我謝謝你嗎?”
溫瑤被問得啞口無言,也終于絕了求溫七救她的心思。
然後溫七告訴溫瑤,她現在能活着,是因為她還有用,只要她肯把她所知道的那些如同冰嬉一般這裏沒有的東西寫出來,溫七能保證,她能不受任何痛苦好好活着,離開這裏是想都別想了,但能過得比現在好些。
溫瑤一聽,原本暗淡下來的眸子立刻亮了起來,她因太過投入這個時代而忘了自己的長處,此刻被人這樣逼着,反而被點醒了。
頭幾日,她還好好用筆寫下一些東西,雖不知原理用料,只有用處用法與淺顯的基礎原理,但在能工巧匠以及林珝的幫助下,也都一點點被摸出了門道,反複修改測試後,也就做出了幾樣實物。
溫瑤的日子因此好過了一些,可也就在這之後,溫瑤突然就停下了書寫,并提出要求,說她還有更多更加有用的東西,可助永國國運昌盛繁榮,前提是讓她出去,她不要待在這裏。
溫七因此又來了天牢一次,見打扮整潔的溫瑤恢複了原來有所倚仗的模樣,只留下一句:“罷了,看來讓你乖乖做事是不可能的了。”便走了。
那之後,溫瑤再度陷入了地獄之中,她被人灌下□□,每逢夜晚便會毒發,只有在白日寫了有用的東西交上去,才能換來緩解痛楚的藥物。
皇帝知道後也不曾多說什麽,在他眼裏,溫瑤為長公主獻計獻策,想踩着長公主這個瘋子坐收漁翁之利,本就是有罪的該死之人。
她寫出的東西雖然多,但大多都只是浮于紙面的想法,更深入的制作需要大批能工巧匠及聰慧之人花上不少時間來細細琢磨,還有些因為知道的太少根本做不出來,只是空談而已。
就這樣還放言能助永國國運昌盛,簡直笑話。
而在溫瑤給出的一些構想中,地龍無疑是溫七最喜歡的。
只可惜剛琢磨出來,還在測用中,全京城也就林園這座書房下埋了銅管,導致溫七一聽說完工就過來了。
林珝聽溫七這麽說,嗤笑一聲:“你便這般恨嫁?”
有下人奉上茶水,溫七坐下,語調悠閑道:“恨嫁?你可別弄錯,我的婚期是早就定下了的,便是早早為自己嫁入旭王府能過得舒适些做打算又有什麽奇怪。倒是你,在這地方也待了不少時日了,也不回隐山,就這般怕見自己的妻兒?”
林珝少有的被溫七問住,他低下頭翻看那些寫滿了字的紙張。
因林珝有些潔癖,天牢裏送出來的紙都會在重新謄抄後再送來,因此紙張上的內容雖然和溫瑤寫得一模一樣,但卻幹淨得很,沒有絲毫污穢。
林珝大仇得報後便無所事事了起來,接手這件差事就沒再出過門,說是說忙,但說到底,也不過是不敢回隐山,見自己妻兒罷了。
溫七啧了一聲,絲毫沒有問住林珝的快感,反而有些恨鐵不成鋼:“你連長公主驸馬的墳都敢刨,怎麽見見自己的妻兒卻不敢了。”
林珝擡頭:“不是不敢。”
溫七:“那是什麽?”
林珝:“無顏去見。”
他當初說抛棄就抛棄了,雖然那時他是真的不知道孟氏也如他一般情根深種,以為這樣反而能讓孟氏解脫,但無論理由是什麽,他傷害了孟氏,害得孟氏差點自盡,這是事實。
他又怎麽有臉再回去,對孟氏說讓他們從頭開始?
溫七端起茶喝了一口,小聲嘀咕:“那就看你是要臉還是要你的妻了……這麽說來三嫂的膽子還比你大些。”
溫七雖說是嘀咕,可擺明了就是說給林珝聽的,自然能叫林珝聽得清清楚楚。
林珝也順着問了:“什麽意思?你來這裏,應該不僅僅是為了看地龍來的吧?”
溫七:“我能有什麽意思,不過是想叫你知道,當初你會看中三嫂并非巧合,乃是三嫂自己舍了臉面,想了法子,才讓她的名字出現在了你的案頭上。如今輪到你了,就看你舍不舍得自己的臉面,主動貼上去,去做自己親兒子的後爹了。”
林珝已“死”,他若想和孟氏再續前緣,自然得是用假的身份面對世人,可不就是自己親兒子的後爹嗎。
溫七還說:“當然,你若不願也無所謂,三嫂能不再見到你這個冷心薄情的人反而是好事,你若是願意,成功了自然是好,失敗了,就當是把三嫂當初舍了的臉面還給她又如何?”
林珝聽後擡眼,問溫七:“說完了。”
溫七:“完了。”
林珝:“說完趕緊滾。”
溫七:“……”老三我去你大爺!
溫七氣呼呼回了溫府,并不知道一個月後,她與君晨的新房下便鋪上了地龍。
待到春風過境,萬物複蘇,天氣雖還有些冷,但光禿禿的枝丫上已然長出了嫩綠的新芽。
而溫七與君晨的婚期也越來越近。
這本該只是旭王府與溫府之間的喜事,卻因為君晨是皇帝寵愛的弟弟,且在年祭上護君有功,幾乎所有人,都把這次的婚禮當做了一個信號。
一個寒風已過,局勢回暖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