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久別重逢
久別重逢
黑色的轎車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緩慢的行駛,夜色之中汽車的大燈照耀着山間,白天下了九個小時的大雪,現在馬路上已經積了很厚的雪,萬籁俱寂的山谷裏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只有汽車吱嘎嘎壓在路面上的聲音,雪一來,把山全給覆蓋了,大片大片的白,把一切都塵封,雪多路滑無護欄。
車子不敢開快,一點兒一點兒的在路上往前挪動,這段路沒有路燈,霧氣又重,方圓50米都不太看得清。
從路邊上看,已經過了松潘,還有一個半小時就能到若爾蓋,到若爾蓋就能稍作休息。
“老大,你說女人這玩意兒是不是太嬌氣了?”後排的一個男聲響起。
“就是,來的時候來說希望大家多多關照,以後會和大家一同進步,一同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駕駛座的人尖着嗓子學着女人的講話腔調,不甚滑稽。
“這不,還沒一周就跑了。”
“本來還想說咱隊裏沒女人,市裏來了個美女,大家夥也能調起工作積極性,誰知道,跑的賊雞兒快。”
……
“得了,好好開車。”低沉粗噶的男聲響起。
“老大,不是我說,那姑娘好像挺喜歡你的。”駕駛員說着,咯咯笑起來:“可別是被你給氣走的。”
“我看這事十有八九是這樣的。”
……
車裏頭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市裏頭前一周派了個文員給他們,長得是如花似玉,細皮嫩肉的,結果一周沒到就吵嚷着不幹了,誰勸都沒用,誰叫人家跟哪哪哪部的部長認識,說回去就是要回去,第二天組織就說再給他們安排一個文員過來,這好家夥,明知道這幾天大雪侵襲,非讓他們給她送回去,這不,現在送回去了。
冷風從窗戶縫裏往裏擠,風一刮,雪花就往車窗玻璃上砸,砸出一道道的冰花,這車恰好是隊裏老車了,空調開了等于沒開,凍得人在後座縮成一團。
“這天真是凍死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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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黝黝的山坳裏一片寂靜,只剩下皚皚大雪和漆黑一片的山谷,再過個山頭就是若爾蓋大草原了,換做平時這一段路一個小時就到了,偏偏大雪天,這得挪個兩三個小時。
挪了一會,後排的人說:“不行了,晖子,你停一下,我去外面解個手。”
楊晖打了方向盤,車子在雪地裏停了下來,車輪子往前呲了兩米:“這麽冷的天,你也不怕把那東西給凍壞了。”
後座的人拉開門,笑嘻嘻:“瞎幾百亂說,我去去就來。”
一推開門冷風就往脖子裏頭鑽,凍得他打了個冷顫,這外面得有零下十幾度,他冷不丁的就想起了晖子說的,趕忙滋了泡尿就裹得嚴嚴實實。
他搓着手,往回走,雪地靴踩的雪刺啦作響,往四下看了一眼,已經到了若爾蓋的外圍,高原上的大草原已被白雪層層覆蓋,目光所及盡是一片蒼茫,宏偉壯闊。
他定睛一瞧,瞧着不遠處一處紅星明明滅滅,腦子反應過來,朝車的方向喊道:“老大,那邊有個人!”
“哎呦,我說,嚴勇,你這人腦子有病吧,外面零下十幾度,哪可能有什麽人,你合着見了鬼了吧。”楊晖從駕駛座探出個頭,冷風刮得他抖了個激靈,以為嚴勇那厮騙人呢,想騙他們出去凍一下,忙叫:“快點兒,我們得趕緊到若爾蓋,油箱快見底了。”
嚴勇往那紅點的位置走近了幾分,漫天的白色大雪上一個人影越來越清晰,他大喊:“真是個人,騙你狗.娘養的。”
楊晖探着頭,嚴勇那厮好像不是開玩笑。
“你在車裏,我下去看一下。”
楊晖看着老大推開車門,跨到馬路上,說:“老大,車油不多了。”
男人停住了腳步,回頭:“知道了,你暫時別熄火。”
說完大步朝嚴勇的方向走過去,高大的身影順着車燈走過來,強壯的腿紮在了馬丁靴裏,他大步流星的走去。
雪地裏果真坐了個人,一身黑色的羽絨服裹得特別嚴實,毛絨絨的帽子蓋在頭上,整個臉埋在帽子裏,肩膀上積了一層不算薄的雪,帽子頂上也積了一層雪,看樣子在雪地裏待了有個把小時了。
他的嘴裏還叼着根煙,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帽子一擡,根本看不清臉。
陸西畔伸手遮了一下車燈,她早就凍得失去了知覺,聽到了人聲想站起來,發現腿根本使不上力,她凍僵了。
不知道自己在這片雪地待了多久,她記得她沿着馬路走,走了很久,氣溫極低,手機早就自動關機了,本來期盼着路上會有車,可是當她邊走邊等了大半天之後她放棄了,她沒有等到車,并且成功的迷路了。
此刻她早已意識模糊,想着此行的歸途本來也是若爾蓋,現在死在這裏也不算虧,起碼她能融進這片土地,能把往事一起埋進土裏,這樣也就足夠了。
她坐在雪地裏,點燃了包裏最後一包煙,哆嗦着在煙霧缭繞之間想起曾經的過往,只是那些過往早就随着時間的流動成為心底裏的痂。
在她放棄生的希望,抽完一根又一根的煙的時候,迷迷糊糊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一擡頭就看到了面前黑色的馬丁靴,蓬松的羽絨服帽子下一雙無精打采的眼睛盯着四條軍綠色褲腿。
“你該慶幸遇到了我們。”嚴勇說。
男人的聲音冷硬,陸西畔想從地上爬起來,膝蓋凍久了,一個跟頭就栽在了雪地裏,屁股凹陷在雪裏,僵硬的腿根本動不了,整個人仰在雪地裏,有些滑稽有些可笑。
長時間的嚴寒和饑餓讓她體力透支,根本爬不起來,手指撐在雪上也爬不起來。
“喝酒要命,兄弟。”嚴勇看着她艱難的樣子,長手一伸把她從雪地裏拉了起來,膝蓋屈起背過身子,把她背在了背上:“兄弟,喝了酒就不要亂跑,這荒郊野外撒野會死人的。”
嚴勇把她拎起來,很意外的是,沒多少點重量。
他背着她往車的方向走,一雙馬丁靴停在了剛剛她待過的那處,地上有一片煙頭,沒有酒瓶,不是醉酒,他把地上純黑色的皮包拎了起來,這是一個女人的包,而且是一個有錢的女人。
他擡眸看到嚴勇背上的那坨黑色影子,一個莫名其妙出現在山谷裏的有錢女人,嗜煙成性,沒有求生欲望,或者說想慢性自殺。
陸西畔沒有吱聲,她現在已經凍得麻木了,喉嚨根本發不出聲音。
三個人到了車裏,駕駛員楊晖回頭看了過來:“果然有個人。”
“醉鬼,要不是遇到我們估計就凍死在雪地裏了。”嚴勇言語之間盡是不開心。
“楊晖,車裏有水嗎?”
陸西畔聽到這聲,迷迷糊糊藏在帽子裏的眼睛睜了開來,僵硬的身體稍微有了點意識,她下意識的擡起頭看向了旁邊,車裏沒有開燈,黑漆漆的,可是她的心卻因為這聲音提了起來,密密麻麻的揪着她的呼吸,這聲音太熟悉了,熟悉得她忍不住紅了鼻子,往事在腦子倒騰,她禁不住顫抖。
也許是她在雪地裏凍了太久,出現的幻覺,怎麽可能是他?
他功成名就,留學海外,怎麽可能會是他?
楊晖從暗格裏摸出一瓶水遞給老大:“吶。”
“喝點吧。”他把那瓶水放到了她跟前。
陸西畔細長的手指握住了那瓶子,她還是沒有忍住擡頭朝他的方向看來,車裏沒有開燈,灰暗的空間她只看到一個利索的短寸,和一個輪廓,往下是一身朦朦胧胧的軍裝,他靠在椅背上,身上透着一股冷氣,即使是輪廓也能感受到他的高大,與那個印象裏的人根本重疊不起來,希望破滅,她自嘲的收回了目光。
一個相似的聲音都能左右她的心情,她真的是病的不輕。
手指在車內稍有緩和,她握着礦泉水瓶,用力一擰,蓋子沒有任何的反應,更別提松動的跡象,她一只手握緊了礦泉水瓶的下半部分,另一只手重新用力,瓶蓋子依舊沒有松動。
她把手伸到嘴邊,呵了一口熱氣,然後再次嘗試,然而還是沒能打開,她知道自己是沒辦法把瓶子擰開的,輕輕的把礦泉水瓶放到了身側。
剛放下,他的身體松動了一下,不動聲色的把她身側的礦泉水瓶拿了起來,輕輕一擰,瓶蓋子就擰松了,他把礦泉水重新遞給了她。
“謝謝。”她的嗓子極度幹渴,聲音啞在喉嚨裏,只有一點點的喘氣聲。
她接過水,瓶身有一點熱度,能明顯感覺到他的手是暖和的,那蓋子半松不松的蓋在上面,她握着微暖的瓶身,輕輕一擰,蓋子就擰了下來。
她急切的把水遞到嘴邊,喝了一大口,冷水入喉,喉嚨一陣幹疼,她眉毛微蹙,咕嘟咕嘟,經過水的浸潤,舒服多了。
“大雪天的,要不是碰上我們你就凍死在雪地裏了!”嚴勇回頭看着那黑色的小身影:“喝大了,往雪裏跑,真是不拿自己的命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