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粒紐扣

那粒紐扣

走了有二十分鐘,實在是冷的不行,風雪又變大了,陸西畔白天在雪地裏走了很久的路,人早就已經疲憊不堪,兩條腿就跟灌了鉛一樣,越走越慢,越有越覺得這腿完全不是自己的。

腦子發懵,擡眼全是前面的人的身影,幽幽暗暗,朦朦胧胧。

高原空氣稀薄,陸西畔大口喘息,每一步對于她來說都是煎熬,每一步都讓她痛苦不已,腿有些抖,每一次從雪裏拔.出來都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她知道他們已經極大程度上考慮她的速度,不然不會幾步一回頭的看她。

陸西畔看着嚴勇不停搓手的模樣,知道他們也冷的很,于是那句“停下來歇一下”憋在了心裏,咬着牙跟在了後面。

最終,眼睛一黑,一頭直挺挺的栽到了雪地裏。

臉頰砸在了雪上,凍得夠嗆,意識清晰,她眨着眼睛,趴在雪地裏,手撐着地,她一點也走不動了。

她看着那個男人停了腳步,回頭,大步跨了過來,馬丁靴停在她面前,他從地上把她拉了起來,他蹲下身子,手臂穿過她的腰肢,将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陸西畔僵直了身子,手臂垂挂着,他沒有講話,沉沉的呼吸聲從她頭頂鑽出。

她靠裏側的手無處安放,輕輕的抓住了他迷彩服的紐扣。

她想到了很久以前的那個夏天。

*

炎熱伴随着夏日的蟬鳴,太陽照在半濕迷彩背心的身上,中間脊柱骨的地方有一道深色的汗痕,強烈的太陽光讓他周身都鍍了一層薄光,窒息與缺氧使得陸西畔眼睛眯了一下,汗水順着額頭眯進了眼睛。

躲跑步有很多種方法,摔跤是最簡單又最容易讓人信服的一種,摔的輕了,太假,摔的重了,可信度高,就是免不了皮肉之苦,從上跑道的那一刻她就打算摔,一直沒找着好的機會,現下他們剛跑過去,時機正好。

“咚”的一聲,細軟的膝蓋砸在了地上,疼得她輕呼了一聲,人在跑道上摔了個狗吃屎,連下巴蹭在了跑道上的小石子上,臉,腿,手疼的她咬着下唇,一時間操場靠近她的那班人望了過來,前面的男生似乎也感覺到什麽,回頭就看見她摔趴在地上,兩條長腿幾秒就跑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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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沒事吧?”顧堂東長腿一曲,蹲在她面前。

她低着頭,搖頭:“沒,沒事。”

軍訓長褲的膝蓋處已經被蹭破了布料,一道不平整的口子露出了裏面帶血的膝蓋,手掌也蹭出了好大一塊破皮,正往外面冒血。

“都摔成這樣了,怎麽會沒事!”

臨近的教官小跑過來,看了他一眼,蹲下身子,單腿跪在陸西畔旁邊,伸手将陸西畔摔傷的腿攤平,傷口拉扯了一下,陸西畔咬着嘴唇,額頭冷汗直冒,沒有擦傷的手指緊緊捏在一起。

教官伸手撕拉一聲把膝蓋那塊的迷彩布料撕開,開始以為是小傷口,撕開才知道那塊膝蓋連着小腿都擦傷了,一整塊的皮都破了,教官皺着眉:“還好沒有傷到骨頭。”

教官擡頭看着他:“你送她去,回頭跟他們班教官說一下情況,去吧。”

陸西畔現在不僅身上疼,連心都有些疼,現在這樣尴尬至極,低着頭,餘光瞥見了那腳踝處的全部紋身,是一只蒼鷹,筆觸細膩,每個觸角都透着一股蒼勁,翅膀揮舞起,羽毛上揚,鷹爪勾起,尖爪連着踝骨,個子大踝骨很凸出,看起來就不是好惹的主。

“上來。”他彎下身子,背對着她。

陸西畔看着他寬厚的背和那未幹的汗痕,手撐了一下地面,曲起腿,膝蓋疼的她倒吸了一口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她有點怕他。

他聽見了那聲吸氣,回過頭來,看到她因為隐忍紅紅的眼睛,烈日之下,她白的像個透明人,人縮在地上,一截細腿露了出來。

他正過臉,皺着眉,一只寬厚的手臂從她腰肢下穿過,另一只手臂穿過她的膝蓋,陸西畔臉一僵,神色局促而緊張,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輕而易舉的公主抱,抱了起來,氣氛詭異而令人窒息。

她一動都不敢動,小心翼翼的說了一句:“等出了操場放我下來,我自己去。”

她的臉燥得厲害,同時內心也很害怕,他這樣的人性格剛,第一天在學校就感受到了,她還是要少惹他為妙。

“哦。”他的聲音粗噶而低沉。

陸西畔擡頭,撞見了他光裸的脖頸,凸起的喉結因為咽口水上下滾動了一下,還有臉頰上滑落的汗水,在胸前的棉質t恤上印出一道深色的汗痕,她的一顆心跳得有些快。

“你挺喜歡偷看我的。”他低頭漫不經心的看了她一下,随後嘴角不自覺上揚。

“啊?”她被他的話搞得腦子發懵。

“不是……我不是……”她欲蓋彌彰卻不知道能說什麽,畢竟她是真的偷窺了。

撕開的布料蹭了一下她的傷口,痛得她蹙起眉頭,水泥路兩邊的參天大樹投影下來的光斑落在他的身上,她抓着他的上衣邊角,只想快點兒到醫務室,然後和他再也沒有交集。

他把她往上颠了颠不讓她滑下去,一路安靜無言只剩下路兩邊的知了聲叫嚣着夏天,靠的太近能夠隐隐感覺到面前胸膛散發的熱量,她的半個身子都捂得很熱。

*

往事在這個瞬間爆發,風雪将她的理智拉回,她擡起臉,看到他的下巴的輪廓,她的臉貼在他冰冷的外套上,汲取回憶,回憶在腦子裏翻滾,她與他走了這麽多年,竟又走到初相遇。

這一切都像做夢,她的眼睛犯潮,身體躁動,冥冥之中有股力量,讓她失去控制。

“嚴勇。”他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嚴勇站定身子小跑過來,他說:“你背着她,我去前面找路。”

“好的,老大。”

嚴勇看着周圍一片的雪原,一眼就能看個遍,而且周圍就一條大路,需要探什麽路?

“可是老大……”嚴勇剛開口。

“閉嘴,哪那麽多廢話。”

嚴勇感受到老大的狀态不太對,悻悻的閉了嘴。

顧堂東手松開,嚴勇彎下身子把她背在背上,這個過程他至始至終都沒有瞧過陸西畔一眼,她的手還抓着他胸口的那粒金屬紐扣,,遲遲不肯松手。

空氣中彌漫着一陣僵持的對峙。

只有他和她知道。

“夠了!”他爆發了,嗓音透着極濃的不耐煩。

吓得嚴勇身子一顫,險些把陸西畔從背上摔下來,今天也沒怎麽惹老大,怎麽他發火了?嚴勇倒吸了一口氣,從剛剛開始就不正常,這事不簡單,一點都不簡單。

陸西畔松開了手,他站在原地,黑暗中,她聽到了清楚的“吧嗒”一聲,幹脆,利落。

随後一個冰冷的東西塞到的她的手裏。

剛剛她抓住的紐扣此刻就躺在了她的手心,她再擡眸他已經轉身朝前面快步走去。

她要的從來都不是這粒紐扣,他知道。

他的态度堅決而強硬,從遇到那一刻,他與她就劃分的如此明确。

等到他走遠,嚴勇小聲的問:“喂,你怎麽我們老大了?”

她捏緊了那枚紐扣:“你問他。”

嚴勇扁了扁嘴:“我不敢。”

……

時隔這麽多年,他的臭脾氣還是一如既往。

“你那麽怕他啊?”她說。

嚴勇尴尬的笑着:“我那不是怕,是敬畏。”

“敬畏?”

“對啊,整個隊我就服他。”

“怎麽個服法?”

“就……”他剛準備開口,又閉了嘴:“跟你這種小姑娘講了也是白講,總之我不是怕我們老大,是尊敬他。”

……

這一段走了沒多久,就看到了一個“巴桑藏家樂”的招牌,遠遠看過去,一盞昏黃的燈照在那龐大的招牌上,襯托的着招牌越發的溫暖,看到這五個字就好像看到了希望,在這冰天雪地裏有人的地方就是希望。

他們加快了步子,走近了這家藏家樂,孤零零的五個蒙古包紮在這片雪,右邊是馬棚,一股馬糞穿過嚴寒撲面而來,高原的藏家樂提供一條龍的住宿吃飯,并且每個藏家樂都會有一個小型的馬場,供應外來旅客騎馬,小型得藏家樂住宿花不了幾個錢,大多用在消遣娛樂上,騎馬就是其一。

還沒走進去一陣犬吠就把他們吓得夠嗆,狗叫聲洪亮激昂,高原的狗與平原一帶不同,高原的狗大多用來守護牧場,尤其是若爾蓋一帶,四季都要提防着野狼,一到冬季,野狼食物儲備不足,白天蝸居在叢林,到晚上會下到高原的牧場,所以這裏的狗與狼是對手,它們是高原牧場的守護神。

楊晖朝裏吆喝着:“有人嗎?”

老板裹着軍大衣從裏面慢吞吞的走出來,一看三個迷彩服的人,神色一僵瞬間又笑呵呵,指着蒙古包最裏面的三輛車,說:“已經住了三間,現在只有一間房了。”

“一共四間房?”楊晖說。

老板搓了搓臉:“嗯,再走十公裏有大的藏家樂,不過這雪太大了,路恐怕不好走。”

楊晖回頭問顧堂東。

顧堂東看了一眼四周籠罩着黑暗的小山,這麽走下去就算他們吃得消,她也吃不消,他說:“就那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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