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周景離是個北方人,高一剛開學沒一周,被家裏人扔去了海邊小鎮,和年過七十的外婆住在一起。
都說高考後是波離婚潮,周景離覺得扯淡。
結果他家沒熬到高考,中考完就開始鬧離婚,周景離跟了他媽媽,離婚,搬家,換學校,折騰的這本來就青春期叛逆期的小子,變成了真正的炸藥桶。
這小子當時沒那麽高,瘦一些,也不黑,倒是有股小白臉的氣質,總之就是個長相帥氣脾氣壞的高中少年,成天冷着個臉。
要跟現在放一起比,一時半會兒還真認不出來。
北方的夏天沒有那股悶熱勁兒,太陽曬的人刺痛,但也沒到蒸桑拿的地步。
周景離那年九月第一次踏上這個小鎮,下車的一瞬間直接在原地愣住了。
空氣裏彌漫着潮濕和海味兒,一腳從空調房踏進了桑拿房,還是放滿了海鮮的桑拿房。
小鎮的車站擁擠不堪,背心大褲衩,兩邊窗口都是海鮮特産,嘈雜混亂。穿着短袖長褲的少年在車門前站立兩秒後。
拔腿跑了。
“小離!”女人擡頭的一瞬間沒看見人,沖着遠處急匆匆朝安檢口走的男生大喊一句,“你自己選的。”
剛到站的人群沙丁魚般湧出來,各地旅行團舉着紅旗,手拿大喇叭在不大的大廳喊叫不停。
周景離的大腦快要炸裂了般,他突然蹲下,蜷縮身子在人群中蹲了下去。
女人拿着行李依舊站在門口,就那麽遠遠看着他。
周景離緩了四分鐘,突然起身,朝女人那邊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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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無表情的提着那箱行李,跨步朝門外走去。
太陽依舊照得烈,周景離板着臉,沒什麽好脾氣,出了門照樣被一群司機圍着。
“到哪兒啊?”那人光頭,锃亮的額頂冒着汗。
“麗沙。”周景離皺了眉,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他擡頭望了一眼天。
确實不一樣,藍的過分,畫似的。
車裏沒看空調,四面窗戶搖到了最底端,車跑起來,一股一股潮濕的風打在身上,路邊成排的椰子樹。
周景裏後背的衣服緊貼住肌膚,他閉了眼,聞到了空氣裏陌生的味道。
“新學校适應一下。”女人渾身的汗,“等我那邊辦妥了,就把你接回去,不會太長時間。”
“嗯。”周景裏敷衍,從嗓子裏哼了一聲。
“我們這邊水果甜,環境也好。”司機從後視鏡裏看着周景離笑,“小夥子從哪兒來的?”
“北京。”周景離回了一句。
“那還是我們這邊空氣好。”司機笑笑,“過段時間就不想回去了。”
周景離偏頭看着窗外,嗯了一聲,沒繼續說話。
他的外婆在這個小鎮住了很多年,養老,很清淨,說是環境好。
确實不想回去了。
周景離對美景不敢興趣,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喜歡些游戲,這小城鎮裏沒有。
其實怪無聊的。
車子開了一路,沿路是一片海,遠遠就聞到了海腥味,路上人也少,偶爾穿過一輛單車,周景離這會兒被風吹的心情好了不少,支着腦袋朝外面看,面上表情依舊板着。
“聞炎!!你屁股後面濕了!”
周景離聽到了聲音,好奇尋着聲兒朝窗戶外面望。
紅綠燈下一秒變了顏色,司機一腳油門,車子往前開了出去。
周景離沒來得及看到聲音的來源,轉身朝外探了些腦袋。
只看到三四輛單車,還有一群穿着白襯衣黑色運動短褲的少年。
“是學生?”周景離難得開口。
“對,這邊兒學校的學生,三中。”司機回。
“你過兩天就過去了。”女人接了一句。
周景離沒搭話,繼續靠在座椅後背上,偏頭望着窗外。
剛才風太大的,別的沒聽清,就聽清了一聲,聞炎。
出租車停在了一片安靜的街道上,周景離朝窗外望去,盯着眼前的雙層小複式樓。
他倒是一次也沒來過。
就連裏面的那個老人,周景離說實話都沒怎麽見過,
車門咔嚓一聲開了,周景離去後車廂拿了行李。街道上的熱浪猛地撲過來,吹的他透不過氣兒。
叮咚——————
等了一分鐘。
“媽?”女人張口叫了一聲。
沒人答應。
“去市場買菜去了。”路邊院子門口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個拿着蒲扇的大爺,笑呵呵的樣子,大門牙掉了。
“大概什麽時候去的您知道嗎?”女人用手背遮了些太陽。
“十分鐘,再過十分鐘就回來了。”大爺笑着說。
“好,謝謝您。”女人回。
下午,應該是熱鬧的時間段,結果這街道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倆人暴曬在太陽底下,心煩意亂的燥。
周景離坐在行李箱上,頭頂太陽,臉卻冷的厲害,“我去買瓶水。”
他突然起身朝街道外面走。
這條路還算寬闊,沿着一路走下去就是一片海,偶爾能聽到遠處電車的喇叭聲兒。
周景離沿着牆角插兜朝那邊走,路上踢了兩顆石子,咚的一聲,撞在了垃圾桶上。
估計是旅游産業很好的地兒,垃圾桶都顯得幹淨漂亮。
這片倒是沒什麽游客,老人多一些。
平時在擁擠城市的地鐵裏擠慣了,就連逛街都是胳膊擦着胳膊。
這會兒周景離站在空無一人的小道上,怪不适應的。
路邊有家淡藍色裝潢的刨冰店,頭頂挂了三個小風扇,老板躺在搖椅上,腳踩人字拖,白色老人背心,盯着電視看還珠格格,偶爾笑一下,很悠閑。
“你好。”周景離站在鋪子外面喊了一聲兒。
“小夥子要刨冰嗎?”老板翻身從搖椅上坐了起來。
“兩個藍莓的。”周景離從兜裏掏出手機,低頭掃碼。
太陽太大,碼都掃不出來,折騰了半天。
周景離付好錢擡頭,瞅着老板手上碩大的刨冰盒子吓得眼睛都瞪圓了。
這玩意兒原來這麽大.....
不虧本嘛。
冰山似的。
“拿好。”老板把兩個盒子遞到周景離手裏。
周景離就那麽手頂兩個巨大的刨冰,站在路邊,面上有點兒茫然。
這玩意兒一個拿起來,感覺比他頭都大。
冰化的快,路上也沒人看。
周景離這輩子第一次端着冰蹲在路邊啃,街道走到頭有個陰涼地兒,有顆樹擋着。
他走過去,把頭大的刨冰放地上,蹲在地上抱着另一個盒子。
拿勺子咬了一口,冰的牙疼,稍微有點兒甜,上面淋了足量的煉乳。
太甜膩,周景離吃了一半有點兒膩得慌,但還是硬塞了進去。他偏頭看着腳邊剩下的大盒子,這會兒已經化了不少,他嘆了口氣,皺眉望着眼前的小公路,愁人。
他媽也不怎麽喜歡這些東西。
看見這種帶工業糖的食物估計還得罵他兩句。
“明天見!”
是個男生的嗓音。
小路旁邊圍了一排欄杆,欄杆後就是一片沙灘,銜接着海。
周景離蹲着地兒風挺大,但都是熱浪,一股接着一股。
他擡眼的瞬間,眼神放在了這片區域唯一一個人身上。
聞炎那時候沒多高,沒到一米八,皮膚倒是沒差多少,天天在海邊曬,小麥色身子精壯,一笑起來露出一顆小虎牙,這個人就是标準的陽光少年。
能在學校裏拍迎新片的那種男生。
穿着一件兒短袖寬松白襯衫,一條黑色到膝蓋上方的短褲。
估計是剛耍完,渾身蒙的汗,靠在一輛單車上對着海吹風。
周景裏剛好45°角對過去,能看到側臉。
聞炎手裏拿着一個飯團,夾了肉松油條和香腸,手心那麽大,很普通的吃食。
周景離看楞了。
長這麽大沒見過吃飯團吃這麽香的。
不做吃播可惜了。
一口一口嚼的腮幫子圓鼓鼓。
估計食感受到了目光,聞炎突然一個轉頭,對上了角落陰涼處的周景離。
周景離瞬間把眼神躲了,也不看人,拽的要死,盯着遠處的電線杆子。
聞炎當時那個年紀就是個自來熟。
車子也不要了,滿臉堆笑的盯着周景離看,跨步走過來,在周景離面前蹲了下去。
聞炎嘴角還粘着一粒米,“我沒怎麽見過你。”
周景離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聞炎張口就來,笑出聲了,“啞巴?”
周景離冷着聲兒,皺眉嫌棄看他,“能把嘴角擦擦嘛。”
聞炎低頭用手背蹭了一下臉,把米粒蹭掉後,擡頭又盯着周景離看。
就跟那動物園看猴子似的,看的周景離渾身不舒坦。
剛想張嘴罵。
“你的刨冰還吃嗎?”聞炎低頭瞄了一眼,“再不吃就化了。”
周景離正發愁這事兒呢,伸手就把那灌刨冰遞了過去。
聞炎額角的汗在陽光下閃了光,嘴裏塞着刨冰勺子,揚揚下巴,拽拽的沖着周景離,“住哪兒啊?”
周景離皺眉,“關你屁事。”
聞炎臉上的笑就那麽消失,頓了幾秒後,低頭噗嗤一聲又笑了。
周景離跟看傻子似的,真覺得這貨有病。
他這人嘴賤慣了,張嘴對着聞炎道:“滾。”
聞炎聽完真滾了,起身跨上了單車,臨走前又看了他一眼,下一秒風似的,沒了人影。
周景離算算時間,外婆應該回來了,這會兒說不定飯都做好了。
太陽落山,海面被照的金黃,連帶着這個小鎮一起被籠罩在了暖光中。
鹹鴨蛋。
像飯團裏的鹹鴨蛋。
周景離想起來聞炎吃飯團時的樣子。
餓了。
外婆家的院門一推吱啦響。
“小離回來啦。”一個年老但有力的聲音,語氣裏掩飾不住的開心。
周景離對外婆沒什麽印象,這會兒看見一個白卷發腿腳利索的和善老人,心裏那股子煩躁下去了不少。
“外婆做了飯。”她伸出滿是皺紋的手拉了周景離一把,“好幾年沒見我孫子了,上次見還是小時候,外婆住這兒你也不方便過來。”
“以後就好了,能天天見了。”
老人的笑容讓周景離心抽了下,沒幾秒就軟了。
一天了,臉上終于挂了點兒笑。
“蒸了蝦,螃蟹,還有粥。”外婆拉着周景離,讓他坐在了餐桌上。
那是一張及其小并且複古的木桌子,上面鋪了一張白色镂空花紋的桌布,桌面最角落擺了一束郁金香。
菜式清淡,清淡到周景離都吃不出鹽味兒。
他一口一口的緩慢咀嚼,稱不上多喜歡。
從小到大沒怎麽吃海鮮,最常吃大概時小龍蝦,大多都是油鍋裏炒出來的。
這會兒滿桌子的菜沒有一點兒油腥,對這小子簡直是要命。
“不喜歡嗎?”外婆探着頭問。
“喜歡。”周景離笑笑,“我吃飯慢。”
“喜歡就好。”外婆笑笑,擡起筷子又給他夾了一筷子的鱿魚腿。
周景離現在滿腦子都是腌蘿蔔,他想嚼一口鹹的,就一口,一根都行。
“惠奶奶!”
“誰啊?”周景離的媽媽擡頭朝院子離望了一眼。
“小炎。”外婆嘴角樂的合不上,“這小子又給我送吃的來了。”
“惠奶奶!”聞炎沒擡頭,拎着東西笑着就進來,低頭用腳跟脫了鞋子。
“我給你拿了.....”這會兒才擡頭,看見餐桌上的兩個陌生人,聞炎呆愣着沒說話隔了将近半分鐘,“你們好。”
“好好好,都好,這是我女兒和孫子。”外婆笑着看聞炎手裏的玻璃盒子,“這什麽呀,你自己腌的?”
“嗯。”聞炎笑的很燦爛,走近餐桌,眼睛一直盯着周景離。
倒是那個人,這會兒尴尬勁兒犯了,嘴裏好不容易咽下去一口粥。
“我腌了蘿蔔!”
“哐!”
周景離跟被電打了似的,唰的就站了起來。
把椅子給不小心踢倒了。
聞炎被他吓死,眨巴兩下眼,笑着看他,沒說話。
“咳....”周景離眼神一飄,極其不自然的看了一眼外婆,“我....想喝水。”
“水在這兒,都是涼好的白開。”外婆還是熱情,倒了一杯水給周景離遞過去。
周景離拿着水杯,對着牆仰頭使勁兒的灌。
結果眼睛斜着偷偷瞥聞炎手底下的腌蘿蔔。
那可是腌蘿蔔啊!
腌蘿蔔。
腌蘿蔔。
鹹的腌蘿蔔。
外婆突然問:“小離你明天早晨想吃什麽?”
周景離張口就來,“腌蘿蔔。”頓了兩秒,“不是,我說....雞蛋餅。”
操,說錯了。
聞炎在喝水,噗嗤一下就噴了,噴了剛好轉頭的周景離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