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在盛喬的記憶裏，他雖然跟季赫只交談過一次，但是在上學的時候總能聽到對方的畫獲獎的消息。
季赫容貌本來就俊逸，性格溫柔，家世也不錯，在大學時候特別受歡迎。
盛喬打從心底覺得……真的是太好了。
他不在之後，她的身邊還會有一個很優秀的人陪伴着她。
楊夏燦注視盛喬發紅的眼眶。
他看起來是那麽的悲傷，淚水仿佛要決堤而出。
她是否曾經也讓他如此難過。
楊夏燦不太記得了。
她的記憶有些不穩定，甚至有些不連貫。
最開始察覺到不對勁時，楊夏燦以為是自己的大腦出了什麽問題。
畢竟超憶症是一種精神疾病。
這種記憶碎片化的感覺，可能是超憶症引起了的。
季赫的出現讓她的大腦開始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記憶。
她開始以為是自己做了奇怪的夢。
可她還是察覺到了違和的地方。
她無法離開特定的場景。
如同已經記錄下來的影片，她想要離開這個地方，會進入另一個場景。
沉沉浮浮的記憶讓她想起了自己在接受治療。
如果這個世界都不是真實的。
那麽她錯亂的記憶還有周圍奇怪的現象就都能得到解釋了。
只是她沒有想到季赫想要接觸地不是她，而是盛喬。
如今盛喬能夠說出季赫是她丈夫這種話，應該是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季赫做了什麽證實了這一點。
楊夏燦此刻的沉默無疑是代表着她知道自己跟季赫結婚了。
盛喬跟楊夏燦成為戀人之後，從未對彼此說過謊。
盛喬擔心如果自己對她說了謊，那麽這份謊言會一直在她的記憶之中，甚至會降低她對他的信任。
他也覺得沒有什麽事情值得他對她說謊。
盛喬坦誠對待着她，而她也回以同樣的真誠。
他們之間無論什麽事都會明确地進行讨論，從來不會用拙劣的謊言進行敷衍。
“小喬，你才應該是我的丈夫。”
楊夏燦對盛喬伸出手。
她白皙而修長的手指一點點在靠近他。
看起來像是一張無形的網，如果被抓住的話……
盛喬幾乎是下意識地避開了楊夏燦的手。
楊夏燦整個人都怔住了。
盛喬從來沒有在她的眼前有過如此抗拒的姿态。
“你不能原諒我嗎？”
楊夏燦感覺心口泛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焦躁，“我從未想過自己會和別人結婚。”
她看起來是那麽的悲傷，仿佛在逐漸崩裂的冰面，随時都崩塌。
盛喬幾乎用盡全力才克制住自己想要去擁抱她的沖動。
不可以觸碰。
如果觸碰的話，他就會妥協。
他無論什麽事都願意向她妥協。
可是，現在不可以。
因為可以妥協的盛喬已經不存在了。
“為什麽你會用上‘原諒’這個詞。”
盛喬低聲說：“是我無法完成一直陪伴在你身邊的約定，我怎麽可能怪你。”
“你當然可以遵守的，小喬。”
楊夏燦目光灼灼地盯着盛巧，語氣柔軟地說：“你現在不就在我的身邊嗎？”
盛喬瞪大眼睛，淚水奪眶而出。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呼吸在這一刻都停止了。
因為他理解她的話。
她想要留在這個世界，這個通過記憶構建出來的世界。
“我在知道自己去世的時候，第一感覺并不是害怕，而是愧疚，因為我留下你一個人。”
盛喬任由淚水落下，他努力保持着平緩的語調說，“可是季赫出現了，讓我看到你沒有孤身一個人。”
“小喬？”
楊夏燦神色透着迷茫與不解，“你在說什麽？”
“我看見你的婚禮。”
盛喬沒有辦法觸碰她，只能握緊自己的雙手，“你露出了很幸福的笑容，你是真的愛上了季赫。”
“為什麽要說這種話，你在嘲諷我背叛了我們的誓言嗎？”
楊夏燦伸手拽住了盛喬的衣領，她的手指蹭着他臉上的眼淚說，“你在哭什麽，你在為什麽而哭，小喬。”
“為了我離世之後，需要通過精神治療才能繼續人生的你。”
盛喬的眼淚仿佛失控一般，一滴滴不斷地，無法停歇地在落下。
“也是為了在這一刻，你對我只剩下愧疚，而我卻希望你還是愛我的。”
楊夏燦用難以相信的視線注視着盛喬。
她的手沒有再觸碰他的淚水。
用力抓着他衣領的手指開始緩緩地失去力氣。
在她的手即将離開的那一刻，盛喬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垂下頭，仿佛在對神明祈禱地虔誠信徒：“我希望對你來說，愛着我這件事是一種幸福。”
“季赫對你說了什麽嗎？”
楊夏燦的眼眸沉着下來，仿佛有霧霭覆蓋。
“還是因為你并不是真正的小喬，只是被制造出來在這個世界來配合季赫讓我接受楊祈記憶的存在。”
盛喬沒有想到楊夏燦不止聽不進去他的話。
在此刻，他甚至否決了眼前的自己是她所愛的那個盛喬。
可是，盛喬并沒有覺得慌亂。
他在她的身邊太久了，真的很了解她，也知道該怎麽應對她的脾氣。
盛喬凝視着她問：“如果我是假的，那麽你覺得真正的盛喬會做什麽？”
楊夏燦微微動了一下唇，她似乎想要說什麽，可是腦海中一片空白。
盛喬繼續追問：“真正的盛喬會在此刻答應你，陪你留在這個世界，不管真正的你會如何？”
不。
楊夏燦想要否認，可是如果否認了，就代表她認可了眼前這個盛喬的話。
“如果你真的放棄了自己，燦燦。”
盛喬明亮的眼眸被愛意襯托得是那麽的溫柔，悲傷被揉碎在愛意之中，顯得那麽不值一提。
“從我們相遇一刻，我才是那個最不應該出現在你人生的存在。”
“你在胡說些什麽！”
楊夏燦已經不願意繼續聽下去了。
她很自責。
甚至不願意面對成為楊祈那段記憶。
因為那是她遺忘了盛喬，所以才會擁有的人生。
“你明白我的意思，燦燦，我們所有的誓言，都是兩個人一起才能實現的。”
盛喬的吻落在她指尖，仿佛一位将自己忠誠與愛全部獻上的騎士。
“你一個人什麽都不必背負，只要你還擁有愛與被愛的能力，我就滿足了。”
盛喬覺得背叛誓言的從來不是楊夏燦，而是留下她一個人的自己。
“原諒，這個詞請讓我說。”
盛喬在這一刻才擁有去擁抱她的勇氣。
“請原諒我沒有遵守誓言。”
“小喬，我…我……”
楊夏燦哽咽，一些話就在嘴邊，仿佛被堵住了一樣，不知道如何訴說。
“我在呢，燦燦，我會聽你說。”
他的手輕輕撫上她的腦袋。
溫柔的。
充滿安全感，仿佛無論什麽時候都會保護她的掌心。
“我不想失去你，可是，我沒有辦法。”
她抱着他大哭起來。
她沒有參加摯愛之人的葬禮。
可是她依然覺得那一天，天空都是灰色，周圍一切仿佛失去了色調，沉浸在黑白之中。
她沒有哭。
所有感知仿佛被抽離一般。
她如同一個沒有靈魂的機械，按照大腦的指令在行動着。
盛喬低聲對她說：“對不起，我也沒有辦法。”
沒錯。
無論是盛喬還是楊夏燦都沒有預料到這場意外。
他死于意外。
而她只能接受。
除了接受，繼續活着，她還能怎麽辦？
“我愛你。”
楊夏燦緊緊地抱住盛喬，害怕自己的力氣稍微放松，他就會消失不見。
“我對你的愛是我人生最特別的感情。”
“我知道。”
盛喬安撫地輕拍着她的背脊：“我們的愛是一樣的，燦燦，所以你應該明白的，無論是現實中的盛喬還是你眼前的我，都希望你能活着。”
“我在季赫的記憶中，聽到你說，你沒有我就不想活了。”
盛喬與楊夏燦微微扯開一絲距離，他擡手拭去她的淚水，輕柔地仿佛是在觸碰舉世又易碎的珍寶。
“說真心話，能夠被你如此重視，我真的覺得很開心，可是，更多地是悲傷。”
盛喬注視着楊夏燦，低聲問：“我的父母，你的家人都可以祝福你成為楊祈，開始了新的人生，你覺得我不能接受嗎？”
“如果你真的放棄了，我一點不會覺得開心，我只會後悔，甚至想要去攔住年幼的自己，不要讓自己靠近你。”
盛喬靠近她，他的額頭抵住她的肩膀，聲音中透着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祈求。
“燦燦，就算我死掉了，我留給你的記憶，不能依然是幸福的存在嗎？”
楊夏燦的手指眷戀地撫摸着他的臉頰。
她低聲說：“小喬，我也希望是這樣，所以我從來沒有放棄讓自己活下去。”
一切的痛苦都需要自己來承受。
盛家父母的喪子之痛以及她失去摯愛的絕望。
盛喬曾經是楊夏燦的拯救者。
那個小男孩将自己變成了陽光又開朗的存在，讓她封閉又陰沉的世界開始變得溫暖。
可是有一天，她失去了他。
這一次沒有人可以拯救她。
她不想用任何自毀的方式來麻痹失去愛人的痛苦。
她開始嘗試着自救。
不去把別人當成依靠，無論被什麽樣的情緒漩渦吞沒，她都要自己爬出來。
人類需要自救。
無論是什麽情況下，在接受別人的好意亦或是愛意之前，應該學會自我解決與包容。
自救。
自愛。
“我知道，你會在這裏就代表你在努力地活着，你做得很好。”
盛喬憐愛的吻落在楊夏燦的臉頰，“一定不要放棄，哪怕有想要放棄的念頭，也一定要锲而不舍地拯救自己。”
“小喬，你不覺得有時候你比我還任性嗎？”
盛喬露出了微笑說：“嗯，所以最後包容我一次，我們去找季赫，去接受那份記憶，那也是你人生的一部分。”
“我很迷茫，小喬。”
楊夏燦目光悠遠，仿佛陷入了某種沉思。
“如果我活下去就是為了愛上別人，那真的還有必要……”
“我在接觸了季赫之後，能夠感覺到他是一個性格很溫柔，情緒很穩定的人。”
盛喬用自己的手包裹住楊夏燦的手說，“燦燦，我不需要你孤單一個人來證明你愛我，如果季赫真的是一個可以讓你幸福的人，就不會被我比下去。”
盛喬不想自己最愛的人，用孤獨終老，亦或是自毀來證明，她是愛着他。
他會覺得自己的存在，對于她來說才是真正的不幸。
在被死亡分離之前，兩個人都不曾放開過彼此的手。
這就足以證明了愛的存在。
楊夏燦看到盛喬露出了笑容。
她最喜歡他的笑容。
盛喬緩緩松開了她的手。
“在愛我或是季赫之前，請你先愛自己，接受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