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舊事舊友
花園已有一些年頭,但依舊被護理得妥妥當當。院子正對的房間有一架三角鋼琴,鋼琴前斜倚着一個齊耳短發的女人。
鋼琴罩上了一層白布,白布上落了厚厚一層灰。女人倚在鋼琴一側,有一搭沒一搭地抽着煙,也不管白布上的落灰會不會弄髒她卡其色襯衫和黑色直筒褲。
木澤松走進小室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他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洛琪,你媽媽給你準備了點心,讓我來叫你。”
木洛琪擡眸淡淡瞥了他一眼,答:“知道了。”說罷走到落地窗前,将煙撚滅,丢了出去。
經過門邊時,她的胳膊被人用力握住了。她詢問地看向他。
“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他回望她的眼,“女孩子不要抽煙。”
她嗤地笑出了聲:“抽煙還需要學麽?”
他微微蹙眉。
她收回了胳膊,漫不經心道:“還有,我不是什麽‘女孩子’,我是你堂姐,木澤松。”
就在木洛琪要走出小室時,木澤松再度開了口:“小柏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嘗試過勸阻他,但是失敗了。”
她停下了腳步:“小柏做錯了什麽?他做了什麽需要你勸阻?”她微微側身,看向他,“他喜歡彈鋼琴,這是我們早就知道的事。你為什麽要勸阻他離開自己喜歡的東西?”
木澤松的呼吸慢慢急促起來:“小柏太偏激了,他根本就不懂什麽叫韬光養晦。他這樣激進地和全家作對,只會自食惡果。等他立足了,有了經濟基礎,那時候再做自己想做的事也不晚。”
木洛琪驀地笑了:“那你呢?你韬光養晦了許多年,現在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嗎?”
木澤松一滞。
“木澤松,你按着家裏的意願從政,立足了,有了經濟基礎。那麽我問你,你現在還記得你當初想做的是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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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洛琪的聲音清清淡淡,卻聽得木澤松一股熱血直湧上了腦門:“木澤柏根本就是個魔鬼!他拿着刀威脅我。只要刀子再近一毫米,我的動脈就要被割破,我……”
幾步開外,木洛琪依舊淡淡地望着他。半晌,她開了口:“你是被威脅的一方,可是你的語氣為什麽聽起來這麽沒有底氣?”頓了頓,她下了結論,“你在心虛。木澤松,你在心虛。”
木澤松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應,他在她沉靜得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目光中節節潰敗:“你胡說些什麽……”
木洛琪卻并不放過他。她盯着他的臉,不放過任何細微的情緒波動。
半晌,她涼涼開口:“我是一名記者,與各色人打交道。甄別信息已經成了我的天性。”
忽然,她腦中想起了一個畫面。幾年前的一個夜晚,她接到了木澤柏的電話。電話那端是瓢潑的大雨和木澤柏慌亂的呼吸。她的同胞弟弟故作鎮定地對她說:“姐姐,他們要抓我回家……”
看着眼前的木澤松,她驀地有了一個大膽的推測:“小柏尋求你的幫助,你卻轉頭把小柏的行蹤告訴了我的母親。他走投無路,拿刀威脅你放他走。”
木澤松瞪大了眼睛。
他的微表情和肢體語言已經給了她答案。她倚着門框,眸光明滅:“木澤松,你一點也不适合從政。”一個撒不了謊的人無法成為合格的政客。
好半天,他也開了口:“你走吧,回美國,或者去南斯拉夫都好,暫時不要回來了。”頓了頓,他又道,“這是為你好。”
她卻笑了:“我不單單是為了那封信回來的。目前我在跟進一個報道,翻出了二十多年前的舊事,我回來,就是要找到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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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早上起,雨便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木小樹今天沒有開車,撐着傘走在雨幕裏。
今天是她的休息日,她穿着休閑衛衣,漫無邊際地沿着街道往家的方向走。
設計展的模特已定了下來,東方模特由蘇曉沫的公司提供。她并沒有因同學舊情而放水,相反,因了她對蘇曉沫的期待而多了幾分苛刻。但出乎意料的是,蘇曉沫做的非常好。
蘇曉沫以及手底下來試鏡的模特意外地符合了木小樹所有的要求,無論顯性還是隐性。從來沒有哪一個模特可以如此契合設計師的理念。但蘇曉沫做到了。
在評委席看着臺上的蘇曉沫時,木小樹有一瞬間的恍惚,蘇曉沫摸清了她的所有喜好乃至偏好,甚至毫不客氣地說,蘇曉沫将她的性格揣摩得一清二楚。
能有這樣有心的合作夥伴,任何一位設計師都會感到欣慰。然而木小樹毫無此感,因為除了是一位設計師外,她還是蘇曉沫的朋友。
她不喜歡被朋友當作零件一樣拆卸,然後揣摩研究,最後蓋棺定論。
這種感覺她很不喜歡。
不過最後她還是選擇了蘇曉沫,在理性面前,她的小情緒實在不值一提。況且,确實再沒有模特能更契合她的心意。
模特人選一經确定,木小樹就閑了下來。容隽卿大方地給了她幾天假,并拍胸脯保證後期不用她再操心。
容隽卿的實力她是相信的,何況還有沈逡書坐鎮,因此這一次的假期她接受得毫無壓力。
走着走着,她的手機響了。
拿起一看,是個陌生號碼。她按下接聽鍵,便聽見那頭傳來彬彬有禮的詢問:“請問是木小樹嗎?”
木小樹愣了愣,只覺得一股熱浪在腦海中炸開。她覺得不可思議,卻又不敢确定。
對方又遲疑地問了一句:“請問木小樹小姐在嗎?”
“在,怎麽不在。”她咧開了嘴角,“陳祖平,你說話原來也有這麽紳士的時候啊。”
對方默了半秒,繼而爆發:“木小樹你個沒良心的一走就是八年怎麽回事啊你安頓好了也不知道給個聯系方式嗎知不知道我費了多大勁才要到你的聯系方式丫老子多不容易你知不知道……”
還未待木小樹有所反應,對方的電話已被另一個人劈手奪去。
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清清冷冷,卻帶着壓抑的興奮:“小樹,真的是你?祖平腦子不好使,你不要理他,他聽見你的聲音太激動了所以……所以小樹真的是你嗎?”
所以高泠你比陳祖平還要激動吧。
“高美人,”木小樹對着話筒吼道,“我想死你了!”
對方又靜了數秒,繼而是争奪電話的聲音。
最後毫無懸念地,高泠獲勝。高泠對着話筒緩緩道:“小樹,今天打給你主要是要告訴你一件事。”
“什麽事?”木小樹好奇。
“我要結婚了。”高泠說,“更準确地說是我和祖平,我們要結婚了。”
雨依舊淅淅瀝瀝,但木小樹卻覺得世界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她停下了腳步,站在雨幕裏,心怦怦直跳。
這些年她拼命地趕着步子,恨不得将一年當作三年來用。
她的世界裏,時間已然靜止,然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地球依舊按着原來的節奏旋轉,而昔年的好友終是修成了正果。
耳邊是陳祖平和高泠相互交織的叽叽喳喳聲:“婚禮你一定要來啊,泰和也很想你。何哲雲天天念叨着什麽時候要是再見到你這個沒良心的家夥一定要狠狠宰你一頓,不過你可別因為他吓唬就不來啊……”
木小樹忍不住嘴角上揚:“你們的婚禮,我哪敢不去。就算被何哲雲宰一百頓,也得去。”
她靜靜地聽着兩人細細碎碎地說着分別這些年發生的事。
都是瑣事,她聽着卻覺得幸福。
直到挂了電話她才想起,她忘了對他們說:我也想你們,很想很想。
眼前就是她和祁先生的公寓,這通電話竟不知不覺打了一路。
驀地,她很希望回到家一開門就能看見她的祁先生。
習慣了溫暖,已無法再次面對孤獨。
走到屋檐下,她收起濕漉漉的傘。
身後有人跟着走了進來,她并沒有在意。直到那人一直跟着她走到了家門口,她才暗暗生了警覺。
她停下了腳步,身後幾步開外,那人也停下了腳步。
她沒有回頭,她知道現在回頭反而打草驚蛇。于是,她泰然自若地伸手在包裏摸索,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掏出防狼噴霧背對着朝身後的某個方向噴去。
那人身手極快,輕而易舉躲過了這一噴,欺身向着她而來。
她屈起手肘往後一送,簡易的擒拿術很快被身後人制服。
她的後背升起一層薄汗。
耳邊,是男人帶笑的聲音:“樹兒,你這三腳貓的功夫不行啊。還有你這警覺性,人都跟到家門口了才反應過來,要是真有歹人,你一百個防狼噴霧也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