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關于身世的傳說(二)

關于身世的傳說(二)

明璟對玉芳道:“我二哥今日進宮跟随四阿哥、五阿哥旁聽張廷玉大人教誨,你能帶我去找他嗎?”

但上書房又怎是玉芳這種宮女可以随意靠近的。玉芳為難道:“世子正在聽講,咱們貿然前去豈不打擾?”

“我就站在門外等候,絕不打擾!”明璟保證道。

玉芳還在猶豫,這時一個小太監急步走過來道:“格格吉祥!姑姑好,五阿哥命奴才來找明璟格格,不知方便與否?”

玉芳松一口氣,“如此格格便先去罷,回頭奴婢向娘娘和王妃說一聲!”

那小太監将明璟帶到禦花園一涼亭,弘暾、弘黎、弘晝正坐着喝茶等她,龍津站在一旁伺候。明璟進到涼亭坐下,弘黎順手給她倒了杯茶。

明璟問:“你們不是要上課嗎?”

弘暾道:“小憩一會兒。”

“你可知你就要成親?方才皇後娘娘同額娘說起了你的婚事,還有四哥和弘晝的。”

弘暾、弘黎、弘晝三人表情淡淡,似乎早有預料。弘暾道:“阿瑪的意思是等我雙十過,正式冊封世子爵位後再完婚,得等到後後年,還早着呢。”

“這麽好……”

弘晝道:“怎麽,皇後娘娘說給你指婚啊,也是,你都十六了,再不成親都成老姑婆了。”

明璟長嘆一口氣,憂郁地趴在桌子上,沒有理他。

弘晝道:“哎呦,今兒不反駁我了,你很反常啊你。”

明璟幽幽地道:“我想嫁一個像二哥一樣聰明的男人,或者像四哥一樣睿智的男人,再不濟嫁一個像弘晝一樣活潑的男人也行,有得嫁不?”

“诶!何以到了我這裏就成了‘活潑’,我不至于這般毫無優點罷!”弘晝不服道。明璟朝他吐了吐舌頭,明顯在報之前的仇。穩重如弘黎,看到這一幕也差點忍不住笑出聲。

弘暾臭屁道:“哎呦,開始拍起我的馬屁來了,那你可就嫁不了了,放眼京城,哪一皇室貴族公子的資質樣貌比得過我?”

明璟無語,“您能不能謙虛一點?”

弘暾裝模作樣地搖起扇子來,俨然一副遺世獨立的模樣,看得明璟差點想作嘔。但她心情不佳,沒有心情“作嘔”,依舊那副懶洋洋、提不起幹勁的樣子。弘暾給弘晝使眼色,弘晝于是道:“聽說你在跑馬場受了氣……”弘暾底下暗暗踢了他一腳,他一頓,頓時亂了思維,“……說出來讓我們樂呵樂呵?”弘暾暗暗又踢了他一腳,面露指責。

明璟好笑地看着他們,“我沒有受氣,就……日子有些無聊?”

弘晝道:“你這樣子哪像沒受氣?走走走,我帶你去找回場子!”說罷,他拉起她就往外走,一邊還頭頭是道:“身為皇室中人,你得學會活用自己的身份,腰板不夠直就容易被人看輕。下次再遇見這些沒有眼色的狗東西,你就報上我的名號,還有你二哥、你阿瑪……哪個身份不壓死他!”

“诶!你帶我去哪!”明璟聽他言下之意,是想帶她去跑馬場?“你待會不是還要上課?”弘晝沒有回她,翹課的意圖不言而喻。

弘暾把扇子一合,用戲腔唱道:“張大人德高望重、才高八鬥,我雖仰慕大人才華,但今日就容我逃一回課罷!我亦去也!”唱罷,快步跟上。龍津一頓,默然跟上。

弘黎躊躇半晌,到底沒有一起跟過去。他回到上書房,張廷玉問起弘晝、弘暾怎麽沒有一起回來,他猶豫地道:“應當是去了跑馬場罷……”溫潤如張廷玉也難免動了怒,立馬命人狀告到雍正那裏去。弘黎走神地想:狀告也無用,弘暾、明璟背後有怡親王撐腰,皇阿瑪或許會訓罰弘晝,但弘暾和明璟?訓到最後還不是雷聲大雨點小。可憐張大人,氣到最後還是要苦口婆心地勸學……

今日早朝,衆臣沒能等來雍正上朝。半個時辰後,蘇培盛匆匆趕來,“諸位大人,今日龍體抱恙,皇上就不過來了。皇上口谕,若有急事,交由怡親王和張廷玉大人代為處理,皇上擇日過目。諸位大人,都請回罷!”

雍正此舉未免太過任性且無緣由,昨日見着還好好的,何以今日就抱恙?允祥為避嫌,以免落人口實,帶着一堆奏折去養心殿求見雍正。

養心殿前,允祥問蘇培盛:“皇上當真病了?”

蘇培盛點點頭,小聲回道:“皇上近來身體時好時壞,老奴也搞不清楚怎麽回事。前陣子,皇上去一趟法源寺回來後就不慎感染了風寒,為避免和太醫院開的藥相沖,停服了幾天既濟丹。前兩日,張道人又練了一瓶新丹獻給皇上,皇上見風寒久不能愈,于是重新服用既濟丹,那效果是立竿見影。只不過昨日皇上過于忙碌,一時忘了服食那既濟丹,結果今日就起不來了。老奴出來前,皇上又重新服用了幾顆,不知現今如何……老奴先進去禀報,請王爺稍等。”

允祥點點頭,心中有了數。

不一會兒,蘇培盛快步走出來,請允祥進去。進到養心殿寝室裏,只見雍正半坐靠在床頭,床邊早已備好一張座椅等着允祥就座。允祥打量雍正的臉色,發現他除了臉色有些憔悴略顯病态,精神頭倒是挺好,正眼含笑意看着他。

雍正率先投降,道:“十三弟,別擺着個臉!你看朕不是好好的!”

允祥揮退侍候的宮女、太監,在他床邊坐下,并不理會他的玩笑,而是道:“你歲數也不小了,知道什麽可為可不為,我本不欲過多啰嗦,但我還是要奉勸皇上保重龍體。張太虛的丹藥或許有效,但你是不是太過依賴它了?世上哪有藥這麽霸道,一頓不吃第二日就病如山倒?你不是說它固本培元,怎麽把你身體養得如同潰堤蟻穴?”

眼看允祥越說越火大,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雍正連忙安撫道:“朕知,朕清醒得很。”允祥看他眼神,似乎有話要說,只好按捺心情,等他解釋。

雍正道:“兄弟尚會阋牆,處在朕這個位置,朕又怎麽會安心把性命交托在一個外人手上,天底下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想取朕性命呢。張太虛的丹藥确實有效,朕只不過擔心之後他這丹藥裏會不會多了一些算計……就譬如,丹藥還是跟以往一樣大小,但原料用多用少你不知道,你是吞服,也嘗不出來;就算被下面的人舉報,他也可以開脫說改良了配方,你只不過是門外漢,能奈他幾何?又或者,他逐漸加重藥量、加了別的東西,讓你欲罷不能,控制你的軀體,也不是不可能。就算你想招個同行與之競争,他也會說傳承不同,恐于龍體無益,你能耐他幾何?”

“你既知會如此受制于他,就應該及時止損,為何還留他在宮中?就算你找人試藥,如若毒性延後,一時半會兒試不出來,日積月累,最後害的不還是你?又或者這毒藥對旁人無效,獨獨對你起作用呢?又或者他買通了試藥的奴才呢?如此想來,簡直就防不勝防!你就非得吃這既濟丹不可嗎?”

雍正笑了,“照你這麽說,那朕日後也不要用膳了,反正入口的東西都危險……”

“我就問你,你一定要吃這東西嗎?生老病死,順其自然不好嗎?”

“十三弟,朕發過誓要活得比那個人更長久……朕的身體朕知道,而且你也不必過于恐慌,此次不過是朕僞裝……”

這時,蘇培盛在外高喊:“皇上,上書房張廷玉大人命人來傳話!”

雍正被打斷,面色明顯不悅,道:“什麽事?進來說!”

蘇培盛快步走進來,低頭道:“回皇上,張廷玉大人命人來傳話,說五阿哥和世子逃課,帶着明璟格格去跑馬場了……”

雍正道:“明璟格格今日進宮了?”

允祥答道:“今日跟着兆佳氏例行進宮給皇後請安罷了。”他問蘇培盛:“皇後娘娘那邊知道嗎?”

蘇培盛回道:“奴才不知……”

“也罷……”允祥自知談話進行不下去了,他也厭倦了雍正的自說自話和多疑猜忌,他道:“你好生休養,我去接明璟回府。蘇公公,勞煩你命人跑一趟,跟皇後娘娘報個信。”

“是。”蘇培盛低頭應道。

雍正默然,臉上面無表情,對允祥并沒有阻攔,但蘇培盛就是能感受得到他又生氣了,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那聲悶雷。

允祥直接出了城,策馬來到跑馬場。他還穿着進宮時穿的那身黑色朝服,衣裳上兩條金色正龍盤踞在胸前,莊嚴神聖,教人不敢直視。跑馬場衆人見到允祥,紛紛下跪行禮。允祥道:“免禮!五阿哥何在?”有人給他指了個方向,他策馬奔去。

龍津遠遠看見允祥策馬前來的身影,連忙上前行禮,牽住馬匹。

“世子和格格是不是在這裏?”允祥問道,語氣聽不出喜怒。

龍津回道:“就在前面不遠……前幾日,格格來這騎馬受了氣,有人又拿格格的身世編排,五阿哥和世子氣不過才帶格格回來出氣的,王爺莫怪世子和五阿哥……”

“……知道了。”

明璟坐在馬上,底下有個小厮牽着她的馬,以防馬匹受驚跑走。她看着弘晝和弘暾策馬前後夾擊,将那些平日趾高氣揚的貴族公子哥攆得雞飛狗跳,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弘晝本身就是個能鬧事的主,她這個二哥見風使舵,見有人帶頭,他也跟着鬧,簡直比弘晝還要投入。別看他比弘晝年長幾個月,但要是幼稚起來,兩人簡直不相上下!

突然,她聽到有人誠惶誠恐、畢恭畢敬地喊:“叩見王爺!”

明璟側過頭,看到允祥在她不遠處下了馬朝她走來,一襲黑色朝服突顯着他的器宇不凡、英明神武,給人滿滿的安全感。她忽然想起她小時候第一次騎馬,那是一匹小馬駒。那時母親去世一年,她也就跟着舅舅李雲翔生活了一年,因為沒辦法适應沒有母親的生活,所以那一年和舅舅相處得并不好,她總不和人說話。

那一天,舅舅帶她去騎馬,當時她對單獨接觸小馬這件事恐懼不已,當舅舅把她抱上馬時,她自己坐不到兩秒就哭着張開雙手要舅舅抱抱。就是那一天,明璟永遠記得舅舅放心的、爽朗的笑聲和他耐心哄自己的語氣,他真的哄了自己很久很久,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她開始一點一點接納舅舅,接納這個世界。那溫馨寵溺的氣氛讓明璟至今懷念不已,她看着允祥,忍不住輕聲喊道:“舅舅!”

“你剛剛說什麽?”允祥從小厮手上牽過明璟馬匹的缰繩,讓小厮退下。

“沒什麽……”明璟笑道,“您怎麽過來了?可是剛剛下朝?”

“可不是,上朝上到一半,上書房的太監突然過來說五阿哥、世子帶着你翹課了,皇上氣得臉都黑了。”

明璟聽出他在打趣,忍不住掩嘴偷笑。

這時,弘暾和弘晝才看見允祥,想要過來請安。允祥揮揮手,讓他們不要過來,“你們忙你們的,我帶明璟四處走走。”得到允祥首肯,弘暾和弘晝更加起勁了,将馬鞭甩得響亮。龍津騎着馬在不遠處看着,一時看看弘暾、弘晝,一時看着允祥和明璟,默默守護着兩邊的安全。

允祥牽着明璟在附近走着,不遠不近,既能遠離危險圈,又能看到弘暾、弘晝在戲耍那些貴族公子。他道:“你若不喜歡這裏,阿瑪去向皇上借皇宮的練武場給你玩幾天,日後替你置辦個莊子,連着一大片山頭,你想怎麽跑就怎麽跑。”

明璟驚喜道:“此話當真?”

“自然。”

允祥有心想解釋幾句關于她的身世,但又想到不能說真話,說假話又怕日後産生誤會害了她,思來想去,最後還是閉口不談。

有人路過看到他們父女,連忙下馬跪下向允祥行禮。允祥也不管,全當沒看見,任他們跪着去。于是那些行禮之人只好惴惴不安地跪到他們走遠,再灰溜溜地離開跑馬場,還以為自己在無意中得罪了怡親王。

明璟騎馬其實沒那麽差,待她在允祥面前獨自跑完一圈後,允祥才放下心來改教她騎射。允祥的騎射之術名聲在外,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弘暾和弘晝,這可比“欺負”人有意思多了,他們于是放了被他們戲耍多時的公子哥,回到允祥和明璟身邊。

可能底子不一樣,有些技巧弘暾、弘晝、龍津都學得很快,但是明璟就是上不了手。漸漸的,允祥、弘暾、弘晝、龍津都站在一邊給她或加油打氣,或指點迷津,讓明璟倍感壓力。但在外人看來就是,怡親王本尊、怡親王世子、五皇子在親自教導她射箭。這場面,估計從古至今都無人見過。

此後,“怡親王親自帶養女去跑馬場,親自教導騎射”的傳聞流出,為人津津樂道。至此,京城貴族人人皆知怡親王允祥有一掌上明珠,養女明璟,其珍視程度遠勝親生女兒。因其名明璟,于是又被世人戲稱“明月珠”。然“璟”,意為玉上的光芒,有好事者就說,“明月珠”已經不足以形容明璟在王府所受珍視之程度,而應在“明月珠”之上,已經不能用物體形容,而應是像光芒那樣自然神聖且虛無缥缈的存在。

無論民間如何流傳編排王府的事,怡親王府裏過的日子就如同往日一樣平常。弘暾帶着弘晝、明璟翹課之事,在回府之後,允祥沒有半分苛責,就仿佛他忘了這事一般。這導致弘暾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他還為此竊喜一番。誰知第二日進宮,就被雍正罰和弘晝一起向張廷玉大人道歉不止,還要空腹留堂,還要抄書,讓他直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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