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弘皙其人,弘黎其人

弘皙其人,弘黎其人

明璟之前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弘暾或筠賢告訴她的,說王府地位如何如何,說與相熟的皇室中人關系如何如何,還有一些道聽途說,但都是高頌王府如何承蒙聖寵,她也一直就這麽聽着,忽略其中的違和。

端午,雍正設宴,她得以見一見與允祥同輩的其他親王,還有與她、弘暾同輩的同齡人。

當年奪嫡“存活”下來的人,除雍正、允祥外,三子誠郡王允祉在馬蘭峪守陵,十五子允禑在景陵亦不便回來;五子恒親王允祺年近五十,看起來為人敦厚,其子恒親王世子弘昇抱恙沒有出席;七子淳親王允祐自幼有疾,雖年齡與恒親王允祺相仿,但瘦弱許多,看起來沒有太大精神;十二子鎮國公允裪年齡與允祥相仿,卻十分老相,精氣神完全無法與允祥相比;十六子莊親王允祿、十七子果親王允禮三十出頭,正值壯年,相處和睦,正在說着話;二十子貝子允祎,看起來才二十出頭,那氣魄卻連弘暾都比不過。二十一子允禧、二十二子允祜、二十三子允祁、二十四子允祕皆無封號,皆在二十以下,稚氣未脫,最小的才十二歲。

整個宴會,除開被削爵的、被圈禁的,六個親王,半數都是老弱病殘,甚至坐在他們後面的子嗣看起來都相當平庸。明璟不禁遙想當年雍正登基,面對這些個兄弟,是個什麽光景,什麽心情?反對他的,削爵,圈禁,抑郁致死。剩下的,比他年長的,身強體壯的,打發去守陵;比他年幼的,除允祥外,要麽有疾,要麽不堪大用,就連如今被“重用”的莊親王允祿、果親王允禮當年也不過二十有幾,剩下的不足二十,最小的允祕甚至才七歲。何須懼也?無需懼矣……

弘暾看她左顧右盼、搖頭晃腦的,忍不住敲了一記她腦袋,低聲斥責道:“規矩!”

明璟吐吐舌頭,連忙坐好。她前面坐着兆佳氏、允祥,旁邊坐着弘暾。大哥弘昌還被關着禁閉,三哥弘晈兩日前不知因何事由惹怒允祥也被關了禁閉,其他弟弟被允祥以年紀尚小為由留在家裏。明璟看着允祥寬厚的背影,一如既往地充滿安全感。她環顧四周,沒有哪家的姑娘像她一樣坐得這樣靠前,她也不知是好是壞,隐約覺得自己還是挺“受寵”的。她的視線與不遠處的弘晝相撞,弘晝指指自己的腦袋,明顯在嘲笑她被弘暾教訓。她朝他做鬼臉,然後又被弘暾敲了一記腦袋。

這時,蘇培盛的聲音傳來:“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所有人起身行禮。

“免禮。”雍正落座後,看了看底下,問:“多羅裏郡王何在?”蘇培盛正欲回答,恒親王允祺站起來行禮道:“回皇上,弘皙和弘昇前兩日不幸染疾,今日告假以免傳染龍體,望皇上見諒!”

明璟似乎聽到身旁的弘暾冷哼了一聲,她扭頭去看,不是錯覺,弘暾嘴角冷笑的弧度還沒有平息下去。她又連忙觀察其他人的表情,就連弘黎、弘晝都是,無一例外,低頭垂眉,不敢表情,認真聆聽。只有她阿瑪允祥,挺直腰板,目視前方,似乎無所謂。明璟忽然覺得這氣氛一下子就微妙起來了……

“哦?什麽病?要不要緊?”雍正道。

“近日天氣反複無常,染了風寒,有些咳嗽罷了。臣想皇上最近才大病初愈,實在不宜再出什麽差池,才鬥膽讓弘昇告假的,還望皇上恕罪!”

“無礙,身體要緊,明日朕讓太醫上門看看。風寒雖是小病,但最難斷尾,如若反反複複也是惱人。蘇培盛,明日記得安排。”

“是!”

“用膳。”

自從雍正出來,明璟都是規規矩矩的挺着個腰板,不敢多言,十分難受。第二日,她專門找了個機會單獨問弘暾:“那個弘皙是誰?就是那個多羅裏郡王,他是誰?昨晚你為什麽那個表情?”彼時,弘暾正在他書房看書,龍津在一旁幫他抄書。

弘暾瞥了她一眼,“你倒是‘勤學好問’!”他放下書,道:“他是廢太子允礽的第二個兒子,當年深受先帝喜愛,在先帝去世第二天即被阿牟其(伯父)封為多羅裏郡王,乃弘字輩封王第一人。此人高傲自大,目中無人,時常不把阿牟其(伯父)放在眼裏,像昨晚那樣缺席是常有之事。說什麽身體抱恙,你要是見過他真人就知他身體強健甚至略顯富态,絕非易病體質,這都不過是借口罷了!

你要說他喝酒傷了脾胃我還比較信!前兩日,他帶着弘昇、弘晈醉酒在大庭廣衆之下仗勢欺人,阿瑪為此特別生氣才關的弘晈禁閉。我是想不明白,弘晈怎會如此拎不清和那種家夥厮混!”

他恨鐵不成鋼,氣得口幹舌燥,伸手要茶,龍津連忙斟一杯給他。他喝完繼續道:“成王敗寇,自古輸的人要麽看別人臉色做人,要麽退隐江湖,要麽死。廢太子一脈早已大勢散盡,弘皙現在這般處境,我是不知道他哪裏來的資本和自信與阿牟其(伯父)對着幹,要是惹怒了阿牟其(伯父),他早晚是個死!

哼!什麽染疾、什麽風寒,明眼人一聽就知道是借口!還有恒親王也是,老是拎不清想做大好人,那‘太極’打得一點水準都沒有!想着周圍的人全是傻子不成?我看他再不對弘昇多加管束,早晚被連累!”

他最後嘆氣道:“你別看阿牟其(伯父)現在這樣,其實他心裏都清楚着呢……”

弘暾這氣生得讓明璟頗為吃驚,沒想到他對怡親王王府和雍正一脈的榮譽感這麽強。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他最後那聲嘆息中有些其他感慨。她心想原來那違和感就是這個,何以王府受盡恩寵,卻沒有死對頭?這實在不合理……

“嗐,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麽,你又不懂!”

“我懂!”明璟道,“弘皙之流只不過跳梁小醜,他再厲害能厲害得過阿牟其(伯父)?随随便便就能被阿牟其(伯父)摁死!”

弘暾一愣。龍津忍不住笑道:“還是格格總結得精辟!”

後來有一日,她喬裝成書童跟弘暾、龍津偷跑去茶樓吃茶聽戲。他們為避人眼目,還特意訂了一間三樓的包間,沒想到因此有了些意外收獲,聽到些頗有意思的言談。

隔間,有一男子道:“諸位都知那王家老爺生得九個兒子,當年為争那諾大的家業,九個兒子争得頭破血流……”

另一男子道:“哪個王家老爺,我怎不知有這號人物?”

有人道:“你別插嘴,讓他繼續說!我估摸知道你說的是哪位,這可比樓下唱戲刺激多了!”

又有人道:“刺激什麽,家業不都讓四兒子掙了去麽,人盡皆知的事!你在此亂嚼舌根,不要命了?”

“雖然上一輩的争奪看似已經塵埃落定,但有子就有孫,子子孫孫,無窮盡也,争奪亦無窮盡也。你們還記不記得二房次子當年深受王老爺喜愛,躬親撫養,若不是被他老子拖累,他怎麽也有實力一争!就是如今,二房次子正值壯年,私産無數,四房四子還不過是個只能待在宮中的二八小兒,如何能鬥!”

“哎!哎!哎!慎言!”

有人幹巴巴地說道:“我還以為你會說四房子孫将重蹈覆轍,會像他父輩一樣兄弟相争,誰能想得到你還扯上二房呢……”

那人道:“四房如今子嗣凋敝,三子被廢,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四子和五子,四子柔柔弱弱,五子胸無大志,能有什麽看頭?”

“那四房四子,傳聞當年王老爺對他也是喜愛有加,同樣躬親撫養,斷不會如你所說的那般無用罷!”

“原本不是這樣的。傳聞他幼時有大賢之相,尤其生得一雙慧眼,深邃得仿佛涵蓋世間所有真理,只要他看你時,你就會忍不住折服。怎知後來王老爺去世,他大病一場之後便變成了如今這副弱不經風的陰郁樣子!”

“現如今四房和十三房的繼承人都羽翼未豐,據聞四爺的身體也大不如以前了,只要二房次子聯合以前的叔叔伯伯及堂兄表弟,未必不能一搏!”

有人連忙出聲阻止道:“過了啊!過了啊!吃茶就吃茶,別跟大白天喝了二兩酒一樣,吹牛吹過了頭可是要掉腦袋的……”

明璟看向弘暾,“你不阻止?”

弘暾搖頭嘆道:“堵得住一家之言,堵不住悠悠衆口,罷了。”

因為聽過酒樓的八卦,所以之後再見弘黎,明璟總忍不住時不時打量他的眼睛。那确實是世間罕有的一雙好眼睛,冷靜深邃,仿佛充滿了無窮智慧。因為他平常總是過于認真嚴謹,連帶着臉部的線條輪廓都帶着一種緊繃,高挺的鼻梁,總是緊抿的嘴唇,他不言茍笑的樣子帶着一種別樣的冷峻氣質,看了叫人難忘。确實是難得一見的好皮囊,但臉色也如傳聞中的一樣有些蒼白,不細看的話倒也看不太出來。

要說智慧,弘晝說弘暾才子宴比試次次第一,在京城乃同輩第一,但弘暾的形象平日看不出智慧,只有在言談之時顯露。四哥弘黎一看就很有智慧,為何會排到二哥後面去?

在一次上街,弘黎察覺到明璟打量的眼光,好奇問:“你為何一直看着我?”

“沒什麽,沒什麽,呵呵……”

她偷偷的一笑讓弘黎有些莫名,也有些臉熱,他連忙将視線看向別處。弘黎不明所以,但弘暾卻是知道的,他偷偷掐了一下她手臂,警告她不許這麽無禮。明璟吐吐舌頭,跑到前面去了。

七月的時候,弘黎最先成了婚,迎娶的是滿洲名門察哈爾總管李榮保的女兒富察·琬卿,仍居住在紫禁城內。

明璟第一次見富察·琬卿時,驚嘆連連。此前,她不認識也從未見過這個富察·琬卿,後來弘黎偶爾帶着女扮男裝的她出來逛街,她才得以認識一下她這個四嫂。她從未見過這麽端莊得體的女子,一眸一笑之間都透露着大家閨秀的教養,只第一眼就叫人心生好感。她站在弘黎身邊,郎才女貌,十分相襯。明璟觀察到弘黎大婚之後,氣色好了些,人也開朗了些,她真心替他感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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