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蒙古親藩宴
蒙古親藩宴
此後,明璟充分展現了對樂器、尤其對琵琶的熱忱。明璟從來沒有主動開口要過什麽,當她向允祥說想找個樂師學彈琵琶時,允祥是吃驚的。但這點要求算得了什麽,他立馬去請來宮中的禦用樂師親自教導她。
時間一晃就是三個月,此時她已經能将琵琶彈出古典吉他的聲音,偶爾悄悄彈奏幾段以前從維也納露天廣場聽回來的不知名樂曲,想到哪段彈哪段,胡亂拼湊到一起,自娛自樂。筠賢不懂欣賞,有時會取笑她又在發瘋,但她仍自得其樂。
年關将近,隆冬臘月,此時大雪紛飛,北風在窗外肆虐。書房裏,炭火燒得正旺,弘暾和弘黎對坐下着棋。不一會兒,龍津撐傘踏雪回來。他脫下鬥篷,将懷中的書信取出,然後将手上的木盒一并呈給弘暾,道:“剛剛路過門房,管事說張若霭公子又送禮來了,我就順路拿了回來。”
弘暾拆信,一目十行,看完挑了挑眉,罵道:“這個張若霭!”他打開盒子,裏面躺着一支晶瑩剔透的白色玉笛,看起來十分珍貴。
“怎麽了?”弘黎好奇道。
“此前因為一些巧合,他覺着同行好友出言冒犯了明璟,第二天買了幾盒上等胭脂經我之手送給明璟賠禮道歉,我覺得此事就已經算過了,誰知今日他又送來一支白蘭玉笛,說覺得與明璟相襯,讓我轉送她。你說他是不是看上我家那瘋丫頭了?”他于是将那日茶樓裏發生的事情說給弘黎聽,讓他評評理。
弘黎想起明璟那越發明媚的笑容和明亮靈動的雙眸,垂眉暗想:她真受人追捧。他道:“女大不中留……額其克(叔叔)可有說什麽時候給她指婚?”
弘暾搖頭,道:“明璟生辰過後,上門提親的人突然絡繹不絕,我倒是不太擔心,嫁誰都好,誰能欺負得了她去,就是別嫁太遠了……”
弘黎明白他話裏的話,道:“宮中适婚的還有明惠和明柔,輪不到她去和親,你放寬心。”
明惠也是他胞妹,手心手背都是肉,弘暾內心一時難以割舍。他嘆息道:“希望如此吧!”
弘黎看了看天色,道:“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弘暾道:“我送送你!”
他們一同前去明璟的院子叫弘晝。才到院子門口,就看到弘晝和明璟撐着傘往外走,看情形也是想去弘暾的院子找他們。只聽見他們一邊走一邊吵——
“哪有人會吃甜豆腐腦,甜豆腐腦是人吃的嗎?”弘晝道。
明璟反駁道:“那是你吃不慣,南方人都這麽吃。叫你加紅糖漿你不加,你這就叫山豬吃不了細糠,白白糟蹋了那碗豆腐腦!”
“哼,也就你們女人喜歡甜口,爺們還得是鹹口。”
此時天色灰暗,油紙傘下明璟看向弘暾和弘黎時,臉上挂着恬靜的微笑。天色、雪地映襯下,身披白色鬥篷的她像朵長在山間的白色山茶花,清冷,高雅。弘黎看着她,有那麽一瞬覺得她的聲音忽遠忽近,笑容和眼眸卻在眼前無限放大。
他聽到她在問:“四哥,是要回去了嗎?”
她的聲音由遠及近,又瞬間将他拉回現實。他內心之平靜,仿佛之前那一瞬的心亂只是錯覺。
“嗯,雪越來越大,要回去了……”
“那我送送你們吧!”
說罷,她踏着厚厚的雪推着弘晝往外走,一副十分不待見他的模樣,一如往常。他笑了笑,內心感慨這個近親堂妹真是鬧騰,弘晝也鬧騰,兩人就是一對歡喜冤家無疑。
回宮的路上,馬車裏,弘晝滿臉愁容。弘黎奇道:“怎麽這般死氣沉沉?”
弘晝道:“方才聽筠賢說早上又有人送提親的帖子來,我……我看明璟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她不高興是她的事,你又為何不高興?”
“我……我……我不想她出嫁吧,往後就要少一個人陪我玩了,人生在世知己難得……”
弘黎沒想到他如此純情,搖頭笑道:“那就趕緊叫皇阿瑪給你指婚娶個福晉,有個人陪你就不會覺得寂寞了。”
“四哥,你說我去求皇阿瑪,皇阿瑪會把明璟指給我嗎?”
弘黎一陣錯愕,道:“你開玩笑的吧……”
“呵呵……是啊,說笑說笑……”弘晝尴尬地笑了笑。
年關之際總是十分忙碌,宮裏宮外宴席都非常多。正月十四,宮裏舉辦宗親宴,弘皙依然沒有出席,府上來人說摔傷了,只能卧床靜躺,雍正反應如常,噓寒問暖一番,然後正常開席。
宴會結束後,明璟與弘暾共乘一輛馬車回府。她問:“今日弘皙又沒來,那又是借口?”
誰料弘暾幸災樂禍道:“不不不,這次是真的!前些日子湖上冰嬉,他不慎摔倒,腦袋朝後,腰窩子直直磕到一塊碎石,至今直不起腰!”他冷笑一聲,沉聲道:“最好永遠都直不起腰來,省得到處搞幺蛾子!”
明璟心內茫然。從醒來到現在,她鮮少看見弘暾對誰表現得這樣愛憎分明,唯二的兩次都是說起弘皙。她在這個世界總有一種抽離感,無法真正與誰感同身受。而且之前情傷受得太重,她已經沒有心力再去融入一段新的關系,用盡全力地、分明地去愛誰或恨誰。這種抽離感無時不在,無處不在,最大程度地冰封、保護着她的心。
正月十五,宮裏舉辦盛大的蒙古親藩宴,明璟跟随允祥、弘暾一起出席。明璟是第一次見草原部落上的人,既興奮又好奇,還帶着一絲絲怯意。他們長得牛高馬大,氣質粗犷,聲音洪亮,只消站在他們身旁聽他們說話都能被震一震。他們身上圍着動物的皮毛,有些還吊着動物的牙齒作為挂飾,十分野性,渾身上下仿佛還萦繞着揮之不散的血腥氣息。他們當中有一人年輕俊朗,二十五歲上下,身份尊貴,在人群中十分顯眼,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明璟的目光。真俊啊!她心想。
宴席要晚上才開始,于是他們趁着天光,約定要比試一番。第一場,他們去宮裏的小跑馬場比試套馬。蒙古親族這邊派出一個強壯的中年大漢,雍正派了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武将出馬,結果可想而知,蒙古親族獲勝。那些蒙古人看自己這邊得勝,紛紛歡呼起哄,興奮得紅了臉,就像初出茅廬的小子一樣。他們情緒之激動,聲音之洪亮,震得明璟耳根隐隐作痛。明璟搖搖頭,一臉老成地感慨:真是“男人至死是少年”……
第二場比試騎射,蒙古親族派上來的竟然是之前那位身份尊貴的英俊男子,明璟一問之下才知原來他是科爾沁草原最年輕的紮薩克郡王,名喚博爾濟吉特·齊默特多爾濟。只見齊默特多爾濟上馬以弓直指允祥,道:“不知本王有沒有榮幸與怡親王比試一番?”
明璟心裏咯噔一下,看向不遠處的允祥。
允祥大方道:“有何不可!”說罷也痛快上了馬。
明璟不滿道:“他為何挑釁阿瑪!”弘暾輕笑不做回答,弘黎亦然。
弘晝好心回答她:“額其克(叔叔)騎馬射箭樣樣精通,年輕時的事跡在蒙古也享負盛名,能和這樣的人比試對他們來講是一種榮耀。傳聞當年一次狩獵,有猛虎出沒林間,額其克(叔叔)神色不變,手持刀刃親自與猛虎搏鬥,見者無不佩服他的神勇……”
明璟靈光一閃,自言自語道:“難道阿瑪書房那張皮毛就是……”
弘暾輕掐她臉蛋,道:“你才知道!看來你真是把什麽都忘了!”頗有咬牙切齒的意味。
明璟一點也不氣弘暾的舉動,也許是受到蒙古親族氛圍的影響,她只覺血氣上湧,看向允祥的眼神閃閃發光,充滿崇拜。
那齊默特多爾濟是真有點本事,前面比試八個回合一直與允祥打成平手。那不是簡單的立定射靶,而是騎在馬背上、在移動中射靶,這在明璟看來萬分困難,而還能箭箭正中紅心的允祥和齊默特多爾濟更是妖孽。第九個回合,還是打成平手,場面一下子變得更加膠着,明璟看着那射向靶心的羽箭,仿佛能聽到它們破空的聲音。那些蒙古人又在起哄了,不知道用的什麽語言,他們其中有個小姑娘喊得尤其起勁,估摸是哪位蒙古王親的掌上明珠。
“他們在喊什麽?”明璟問。
“那是蒙古語,他們在為紮薩克郡王鼓氣吶喊。”弘黎道。
明璟很是不忿,也跳起來扯開嗓子喊道:“阿瑪加油!阿瑪加油!把那小子比下去!”齊默特多爾濟朝看臺看了一眼,對面的蒙古小姑娘瞪着明璟,仿佛要将她瞪出個窟窿,雍正也看了她一眼。
哎呀!瞪什麽瞪,就你眼睛大是吧!明璟叉腰準備來個更大反擊的時候,弘暾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巴,不讓她出聲。明璟掙脫不開,心情很是不爽快。
弘暾罵道:“你如今脾氣是真的大,什麽都敢說,口無遮攔!”
弘晝大笑道:“姑奶奶,你可真厲害!估計你是第一個叫紮薩克郡王小子的人!”
弘暾低聲斥責道:“比試這種東西本來就是點到即止,你着什麽急!他們長久與皇室聯姻,此番前來是為聯系感情,不是來拼厮殺的!他們生活在草原,本就精通騎馬射箭,我們就算比輸也沒什麽大不了,就像我們擅長琴棋書畫、權謀之術,為什麽不提出和他們比,就是因為知道他們不擅長、比不過,這是氣度!我平日教你的都學哪裏去了?都吞到肚子裏了嗎?”
明璟不服辯道:“這叫血性!我維護阿瑪何錯之有?憑什麽他們能喊我就不能喊!就要喊!”
“我說的是這個嗎?我說的是氣度!是低調!你是想氣死我!”
龍津看弘暾明顯氣糊塗了,連忙低聲勸道:“我覺得世子和格格說的都對,別吵了!”
弘黎笑道:“我倒是覺得明璟此舉無傷大雅,場面上的事自會有人維系,你對她要求太高了。”他對明璟道:“你想喊便喊吧,我支持你。”
“哦……哼!”明璟被弘暾訓了一頓,十分不服氣,但她想起看臺上還坐着貴為公主的明惠和明柔。她們規規矩矩地坐着,時不時交頭低語幾句,盡顯端莊大氣之風範,她在一旁又吵又喊,實在有礙觀瞻。一想到這,她的氣焰就焉了下去,別扭地看向別處,不理弘暾,卻也不再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