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京藏樓
京藏樓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一年,随着時間流逝,弘暾去世一事被世人漸漸淡忘。起初,那些京城貴族公子哥為避免被雍正陰晴不定的心情波及,都收斂不少,如今又開始出來明目張膽地尋歡作樂了。城南的鬧市中,經過将近一年的準備,開出一家名為“京藏樓”的酒樓。該樓形似寶塔,五層高,高雅大氣,一時吸引無數路人圍觀熱議。
它開業之時,曾有一輛豪華馬車因為人群擁擠被堵停在京藏樓門口。馬車的主人半掀起簾子,外面的人只能看得到一個略顯富态的下巴。他瞥了一眼酒樓的名字,冷眼嘲笑道:“喲,好大的口氣!怕只怕鎮不住這名字罷?本王倒要看看它能撐得了幾時,哼,走!”馬夫将馬鞭抽在路人身上,路人不知裏面坐着什麽人物,但瞧那馬車的派頭,生怕裏面坐着達官貴人,都敢怒不敢言,紛紛躲開避讓。
這一年,龍津并沒有如他承諾那般出現。龍津的身份一直有些神秘,現在想起來,他似乎連休沐的時間都待在王府與弘暾形影不離。父母是誰,家在何處,一概不知,自明璟醒來,他就一直默默存在着。
無法,明璟只好時不時上街走一圈,期望能在哪個角落認出他,遠遠見他一面。弘黎雖說過些時候來看她,不知為何也一直沒來,她只有在宮中設宴時才能遠遠和他打個照面,說上幾句不痛不癢的話。聽他說弘皙私産頗多,但她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麽私産,所以每當上街看到哪家生意特別好都要懷疑一番。
上一年除夕宴,弘皙以愧對允祥為由又沒有出席,對于這個和皇室、王府有諸多牽連的人,明璟竟然未曾見過他一面,着實令人匪夷所思。她甚至跑到多羅裏郡王府門口蹲守,只為見一見這人長什麽樣。
但僅隔一天,就有人以龍津的名義留書一封,告誡她不要做這麽危險的事。那封書信是平白無故出現在她寝室茶桌上的,字跡也不是龍津的字跡,但對方既然知道龍津的名字,用意也是為她好,應當不是壞人,估摸是監視着多羅裏郡王府、龍津所認識的“弟兄”所寫。于是,明璟只好作罷。
允祥也依舊操勞,什麽兵部、戶部、造辦處,什麽營田水利、八旗禁軍、皇帝陵寝,樣樣都需要他。在外巡視時,聽聞更是常至昏夜始進一餐。哪怕他好不容易在府,明璟也時常看到身穿朝服的官員帶着大批公文求見,一個比一個積極,生怕晚一步王朝就要覆滅似的,幾乎要将允祥書房的門檻踩碎。漸漸的,允祥的身體越來越差,最終積勞成疾,病如山倒。
秋雨綿綿,允祥的舊疾鶴膝風發作,雪上加霜,難上加難。雍正見他病情一直沒有好轉,于是賜婚明惠為他沖喜,于十月十六日出嫁。明璟為允祥的病情整日憂心忡忡,越發孤獨少言。
弘黎倒是想去看明璟,但弘暾一死,他就少了能上門拜訪的理由。課業也繁重,他不敢在雍正眼皮子底下輕舉妄動。加之弘晝的原因,他寸步難行。弘晝成了親以後,被雍正解了禁,只是不得出宮半步。每日與他見面,弘黎總會想起那日在怡親王府的事,心不在焉,一來二去,被張廷玉大人提醒了好幾次。直至明惠被賜婚,他被雍正派去慰問允祥的病情,并告知其明惠婚事準備等相關事宜。乘坐馬車踏出皇宮的那一刻,他的心情有一瞬暢快得如同飛翔的小鳥。
半路,突然飄起絲絲縷縷的細雨。他用手撩起馬車窗簾看了看,看到行人紛紛躲到大街兩邊的屋檐避雨。他把簾子放下,閉目盤算着待會見完允祥要怎麽和明璟見上一面,見了面又要與她說點什麽。他邁着不顯眼的輕快步伐,踏進怡親王府,沿途兩邊張望,期待能先見她一面。他最終在允祥院子的游廊看到了她,既意外也不意外。
明璟正在游廊看雨,滿腹心事,滿臉愁容。她看到弘黎,請安道:“四哥,許久不見……”
“額其克(叔叔)身體怎麽樣了?我來看看他……”
明璟搖搖頭,啞聲道:“還是老樣子,不過他現在睡着了,估摸要酉時才醒,不若你先到我院子坐坐,等等吧。”弘黎自是求之不得,點了點頭。
回到自己的院子,明璟親手給他沏了一壺茶,問:“四哥,你可知道龍津家住何處?我想去尋他……”
弘黎搖搖頭。
“也是……”龍津于弘黎頂多算點頭之交,王府裏的人都不知,他又怎麽會知道呢?明璟心想。
“發生什麽事了?”
“龍津已經走了一年有餘了……我當時應該問他習武師傅家住何處的!”明璟懊惱道,順便将當時的情形說給他聽。
弘黎感到訝異,正想說點什麽的時候,門外傳來筠賢驚訝的輕呼,“龍津!”明璟聞聲沖出門外,弘黎連忙跟上。只見龍津從牆根跑到這邊屋檐,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發現明璟正看着他,不由變得拘謹。他從胸口掏出一個油紙包遞給她,局促地道:“格格,奴才看您來了。”
明璟認出那是以前弘暾經常買給她吃的小糖球,眼淚一下子就繃不住了。她沖過去對着他又踢又打,發洩道:“你這個騙子!大騙子!”龍津繃緊身體,一動不動任由她動手。還是筠賢先看不過去了,她擦了擦眼淚道:“好了好了,還是先進屋吧,要是龍津被發現了可不妙!”
三人進了屋,筠賢在門口為他們守着。龍津道:“王爺身體可好?”他在外聽說允祥病重,再三思索,還是放心不下,這才趁着天色昏暗下雨、行人稀少溜進來的。
“不好!你先告訴我你現在住在哪裏,我日後去找你……”
龍津為難道:“奴才現在在外替皇上辦事,不方便透露……”
弘黎敏銳地察覺到什麽,道:“因為弘皙?”
龍津點點頭,看了看明璟,又看了看弘黎,道:“我們現在在外面開了一間酒樓,明面上與弘皙的尋華樓競争,暗地裏用于打探天地會的消息。酒樓生意并不算好,我們曾暗中派人光顧、假裝生意很好以此來吸引人,但效果不佳。因為實際少人光顧,所以也打探不到什麽有用的消息,還不如我們潛伏在鬧市消息來得快。”
明璟不解道:“你們直接在多羅裏郡王府安插人豈不是更快?”
龍津道:“已經安插了,不過職位較低,作用有限。本想着将酒樓做大,以此搭上弘皙的私産脈絡,但尋華樓賬面沒少賺,弘皙估摸也懶得搭理我們。”
“其他的我不懂,但如果只是想把生意做好,倒應該不難……”明璟沉吟片刻,道:“像是吃食,可以請從禦膳房退出來的老廚子去做,茶葉和酒用進貢的等級又或者次一級,以味道取勝再壓低價格……再者,你可以把茶樓門前那賣笛老伯請回去奏樂!張若霭那麽欣賞他,興許會帶着他圈子裏的人上門光顧也不一定!”畢竟她在現實中讀的商學院,說起經商能滔滔不絕。
龍津點點頭,道:“奴才回去便一試。”他看了一眼窗外,道:“天色不早,奴才該走了。”
“這麽快?”明璟又是惆悵又是失落。
龍津頓了頓,道:“奴才還會再來看格格的,告辭。”他向弘黎、明璟行禮,趁着天色冒雨翻牆而出。
回去的路上,弘黎心裏一直在為這事打轉。看樣子,龍津的身份并不簡單。再來,皇帝既然能派人監視弘皙,便能派人監視宮裏,這天下到底有多少他的眼線,他又是不是活在他的監視中?皇瑪法在世時,他從未見過這些暗棋的蛛絲馬跡,難不成是皇阿瑪在雍和宮時培養的勢力?那一晚的場景,那些暗棋是否也目睹了呢?他不敢想,也不能想。從前,皇瑪法教給他的帝王之道是朗朗乾坤。現在,他只看到了烏雲籠罩全城……他又該何去何從、如何是好呢?
至那以後,龍津又陸續重新和明璟有了交集往來。他時常深夜來訪,帶着各式各樣的小吃食、小零嘴,多數時候是來詢問允祥的情況,少數時候和她說說京藏樓的狀況。聽聞後來情況漸漸有所好轉,酒樓生意開始穩定下來。再後來,雙方堪堪打成平手。再聽聞後來,尋華樓買來許多美女,活生生将酒樓變成了青樓。這下,尋華樓變尋花樓了。
明惠的婚事果如之前雍正和允祥商量的那般,風光大嫁喀爾喀智勇親□□津多爾濟之子多爾濟塞布騰,婚後留居京城無需歸牧。随着明惠大婚,京城就像重新複蘇一般又熱鬧起來,就只有怡親王府依舊一片慘淡。自從明惠大婚,允祥就像放下了心口的一塊大石一樣。明惠婚前,他尚且還有些精神;明惠婚後,他的精氣神便一瀉千裏,終日與昏睡作伴。明璟心裏不詳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這一年的除夕宴,允祥因病重沒有出席,新世子弘曉年幼做不了代表,因此怡親王府并沒有人出席。但聽說弘皙“久違”地出現了,明璟待在王府照料允祥,又沒能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
後來從龍津口中得知,這弘皙癡迷周易,每天都要抱着黃歷看一看,黃歷上要是寫着忌出行,那他是絕對不會踏出王府半步的。明璟聽到時啧啧稱奇,暗想當年大概“錯怪”他了,不是抱恙,而是黃歷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