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弘暾之死（二）
弘暾之死（二）
允祥請來法源寺的高僧，為弘暾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時隔一年，小和尚延明再見明璟，是在弘暾的靈堂前。他跪在庭院裏，跟随師父們一同朗誦經文，遠遠看見她着一身喪服，跪在棺柩旁安撫怡親王王妃兆佳氏。棺柩的主人他還有幸見過一面，那溫潤如玉、翩翩公子的形象讓人記憶猶新，誰知年紀輕輕就命喪黃泉，讓人不得不感嘆天妒英才……
日中之時，來了一位面容冷峻的年輕男子，他認出他是那天皇子中的一位。只見他上完香，又對王妃和明璟安慰一番，就準備離開。這時，從角落裏竄出一位同樣身穿喪服、面容枯槁的男子跟着他走出去，他認出他是那天将他打落樹下的侍衛。不多時，明璟也跟着出去，三人一同去了別的院落。
在弘暾往日的書房，龍津先是行了禮，然後問道：“四阿哥，您可知道對多羅裏郡王的調查結果如何？對那管事又是如何審判”
弘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明璟，道：“你們還不知道嗎？那管事三族賜死，弘皙因管教無方被革職、停三年俸祿……然他私産頗多且平日所任只是閑職，所以幾乎可以說毫發無傷……”
明璟不解，看着他們道：“何意？聽你們語氣，我二哥像是枉死？”
弘黎頓了頓，道：“這都不重要了，無論起因是什麽，都害弘暾兄失了性命……他能弄死堂堂一個世子，無論怎麽都是贏。而且在這件事上，他算準了阿瑪也不能過分苛責他，因為只是‘意外’。”
龍津只覺血氣上湧，兩眼陣陣發黑。弘黎只字不提天地會，看來是還不知天地會一事。皇帝的旨意也只是就“事”論“事”，絲毫沒有提及天地會，聯想到暗影監視多羅裏郡王府，看來情況依舊不明，皇帝已經做好長期監視弘皙的準備。只可憐他的主子，死得無辜，死後還要這麽憋屈……
明璟抓住弘黎的手臂，急道：“等等，四哥，你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我不明白！”
弘黎耐心解釋道：“你可知弘皙與我們一向關系不和？”
明璟點點頭。
“間接害死弘暾兄的那位、弘皙府上的管事，聽說他入獄當天就死了，是殺人滅口還是畏罪自盡不得而知。單從動機來看，弘皙最值得懷疑，我們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額其克（叔叔）可有說什麽？”
明璟搖頭，道：“他最近早出晚歸，公事依舊繁忙，我都沒辦法見上他一面……難道阿牟其（伯父）也拿弘皙沒辦法嗎？諸如抓他在朝堂上的把柄……”
“如我所言，他擔任的只是閑職，抓他朝堂之上的把柄也沒有太大意義，革職罰薪已是最重的懲罰，其他的……”
“前幾天夜裏我去過多羅裏郡王府，在監視弘皙的侍衛中有我認識的弟兄，他說弘皙可能與天地會有所勾結，恐怕皇上短時間內也不會動他……”龍津啞聲道。
“什麽！”弘黎震驚。這不就變相坐實了弘暾之死與弘皙有關？看到龍津那含恨、憤怒又無力的樣子，弘黎不得不默認這個事實并且無能為力。備受煎熬的人當中，龍津恐怕首當其沖，他比誰都想為弘暾報仇，但他不能。為的什麽？自然是為放長線釣大魚，他不可能不懂得這個道理去破壞雍正的計劃。
弘黎拍拍龍津的肩膀，嘆息道：“節哀順變，來日方長！”
臨走前，弘黎對明璟道：“你最近少些出門，如果弘皙真的別有居心，我擔心接下來他可能還會出手，你要讓龍津保護好你。天色不早，我得回去了，過些時候再來看你……”
明璟神情怔然，紅着眼睛點了點頭。
是夜，龍津神情恍惚地再次來到多羅裏郡王府。這次，他在正房找到了弘皙的身影，只見他在燈火的光與亮中小酌，案前站着兩個中年男子，一個點頭哈腰不知道在說什麽，引得他連連大笑。一種令人覺得格外刺目的得意之态在他眉目間極盡放肆張揚，他的一眸一笑都猶如淬了劇毒的銳利匕首，将龍津千刀萬剮。
龍津越看恨意越發上湧，雙眼紅得跟浸了血一樣。他蒙上臉，抽出腰間的軟劍，決意今夜要與弘皙同歸于盡。什麽勞什子天地會，什麽勞什子來日方長，他等不了了！所有事情他一力承擔，絕不拖王爺後腿，事後他必定以死謝罪！
他飛檐走壁，繞到正房屋頂，掀開瓦片，用暗器将三、兩燭火打滅，屋內很快陷入漆黑和恐慌。他飛身而下，直奔弘皙的方向去。誰曾想弘皙竟靠着驚人的直覺躲了過去，軟劍貼着他的臉頰過去，只在他臉上劃出一道細長的口子。
“來人啊！抓刺客！抓刺客！抓刺客！”
然而，龍津沒想到另外一名中年男子竟是個武功高手，他将弘皙護到身後，然後跟龍津纏鬥起來。交手數十招，龍津硬是沒能在他手下傷得弘皙半毫。多羅裏郡王府的護衛聞聲很快趕來，那中年男子見狀，将龍津逼到屋外。雙拳尚且難敵四手，更何況龍津被護衛包圍得水洩不通。很快，龍津就受了傷，前胸後背都添了好幾道口子。他見情況不妙，扔下一枚煙霧彈，狼狽地在濃濃煙霧中逃走。
月黑風高，多羅裏郡王府的護衛舉着火把，牽着惡狗，尋着血跡一路跟到怡親王府外圍。此時，允祥的馬車緩緩停在王府門口，像這般披星戴月、早出晚歸，他早已習以為常。他剛下馬車，就瞧見不遠處有火光。他大感奇怪，于是道：“什麽人？”
那護衛頭領連忙帶着人小跑來到允祥跟前，道：“見過王爺！我等乃多羅裏郡王府的護衛，今夜有刺客襲擊我們王爺，我們尋着血跡追那刺客追到此處……”
“你什麽意思？”允祥面無表情，語氣不重不輕，卻不怒自威。
那護衛頭領連忙道：“奴才不敢！”
“哼，滾！他想搜本王府邸，讓皇帝親自來跟本王說！”
弘皙的家仆低頭不敢言，只敢用餘光目送他進府。
允祥一路琢磨着這件事，還沒回到他自己的院子，就見筠賢急步走來。“筠賢給王爺請安！王爺，格格請王爺去一趟格格的……”允祥有種不詳的預感，還沒等筠賢說完就已經換了方向前往明璟的院子。
允祥快步來到明璟的寝室，就見龍津呆坐在外間的地毯上，光着膀子正由明璟替他包紮傷口。他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眼神黯淡無光，猶如喪家之犬一般無地自容。明璟紅着一雙眼睛，雙手不斷發抖，明顯被吓壞了。
“爾怎敢！怎敢！”允祥氣得雙拳砸向桌子，發出一聲巨響。
明璟被吓了一大跳，哭道：“阿瑪，您不要生氣！”
龍津啞聲道：“那王爺知不知弘皙與天地會勾結，世子之死很有可能另有隐情……”
允祥仍氣道：“此事自會有人處理，不該你管的事你便不要管！你若敢再犯，本王必将你逐出王府！”他說罷，便轉身想離開。
“王爺！”
龍津叫住他，跪着鄭重地給他行了一個禮，哽咽道：“我想回去替世子報仇。”
明璟焦急泣道：“龍津！你不要說這種話！”這情形，竟像是要訣別的樣子！
允祥背對着他，沉默許久方道：“随你……”然後甩袖離去。
養心殿，東暖閣，依舊煙霧缭繞。龍丹抱拳行禮，道：“皇上，今夜龍津魯莽前去刺殺多羅裏郡王，重傷而歸，要将他如何處置？”
雍正不痛不癢地冷哼一聲，道：“再魯莽也已經是怡親王府的人了，讓老十三自個兒頭疼去。他要是真能殺了弘皙，朕倒還會重重有賞，如若現在是刺殺弘皙的好時機，朕還會等到他出手？他貿貿然前去刺殺弘皙，只會引人懷疑老十三，個蠢貨！你得空去警告警告他，叫他不要礙事……弘皙還不能死，至少短時間內不能死。”
“是。”
“朕現在不動他，但也不會讓他日子太好過……”他沉吟片刻，道：“你命人扮成竊賊去他庫房搜刮一番，用得來的錢財在城南開一間酒樓用于打探監視天地會的消息。”
“是。”
龍津要走那天，先去拜別允祥，然而允祥閉門不見。他想了想，轉身去尋明璟，誰曾想明璟也正在找他，兩人在半路相遇了。
“你要去哪？”明璟悲傷地道。
“奴才要先回習武師傅那裏待一段時間……”
“那你記得要時不時回來看看我，你也不在了，我會十分孤獨！你要答應我珍惜自己的性命，不要再胡來了！我也想知道你們後續會如何，所以你一定要回來！”
她依依不舍的樣子像極家中小妹不舍兄長遠行，龍津難免動容。經過這麽些月非人的慘痛經歷，明璟的關心就像隆冬時節的小火爐，溫暖了他冰寒的心，吊着他這條賤命，讓他得以茍延殘喘。
龍津點點頭，拜別明璟，徒步離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