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明柔大婚
明柔大婚
又是一年隆冬時節。初冬的時候,雍正賜婚齊默特多爾濟,要将三公主明柔嫁給他并于十二月完婚。齊默特多爾濟回京朝觐那天,明璟帶着面紗站在京藏樓頂層遠遠看着他騎馬從門前經過不敢相認。如今她是徹頭徹尾的舞女打扮,終日帶着面紗,是酒樓藝伎花魁、孤傲清高的“蘭心姑娘”。
回想她初初出現在京藏樓時,引起全場嘩然。她一身大紅的衣裙,頭上別着精致的頭飾,下半張臉被紅紗巾遮擋,露着的眉眼化着異域風情的妝容。整個人高貴成熟,雖然只露了半張臉,但不難看出此人相貌絕對上佳。她所經之處陣陣香風,叫那些近距離看着她的男人為之傾倒。而對那些失态的男人,明璟只是回眸輕輕一笑便不放在心上,但這一舉動卻迷倒了更多人。
她在京藏樓并沒有特別做什麽,偶爾跳跳舞,偶爾彈彈琵琶,偶爾和京城的貴族子弟聊聊天。她不是什麽時候都穿大紅的舞裙,大部分時候打扮素雅,卻還是會帶着面巾。她也不是什麽登徒子都見,只會和讀書的才子交談。饒是如此,也仍讓人趨之若鹜。
随着紮薩克郡王即将大婚的消息傳出,當年他和明璟風花雪月的轶事又重新流傳,傳着傳着新添許多諸人平白無故的想象,以致越傳越離譜。更有甚者,在大集夜市上,将他們編排的故事演成影子戲,什麽蒙古王爺和王府養女相愛不能相守,什麽老怡親王棒打鴛鴦,然後時過境遷,蒙古王爺依舊當着他的王爺,即将迎娶皇帝的女兒,王府養女卻只能遠離京城,從此青燈孤影月為伴,叫人看了不勝唏噓。煽情至極,俗套至極,明璟簡直哭笑不得。
齊默特多爾濟成親那天,是個晴朗的天氣。京城大半的百姓都跑去紮薩克郡王府看熱鬧去了,各大酒樓都清淨不少。明璟難得清閑,幹脆回祥雲山莊小住幾日。
弘黎代表皇室前去赴宴,齊默特多爾濟前來敬酒,他自然而然就想起了明璟,想起曾經眼前這個男人險些娶了明璟。此時齊默特多爾濟臉頰通紅,顯然喝多了。他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不知道現在明璟是個什麽心情……弘黎分神心想。
宴席十分吵鬧,吃席之人多數都是蒙古人,喜歡胡吃海喝,酒勁上來就開始大吵大鬧。弘黎不适,天色剛暗就托辭離開了。他坐進馬車裏,想了一下,對馬夫道:“往城南走,今日繞一下遠路散酒。”
“喳。”
行至京藏樓門前,弘黎叫停馬車,叫貼身侍衛進去替他買一杯熱茶。他坐在馬車裏,半掀起車簾,瞧見店裏小二正苦着一張臉和客人解釋。
“客官,蘭心姑娘出城了,真的不在店裏!小的真沒必要騙您……”
“我不管,你立馬帶她回來,我現在就要見她!”
“哎喲!我的爺,這豈是能說帶就帶,況且現在天色已晚,要不您過幾天再來?”
那客人醉醺醺的,根本聽不進去,大聲嚷嚷道:“你叫你們掌櫃的出來!豈有此理,你們怎麽做生意的,竟敢驅趕我這樣的貴客……”
侍衛很快回來,馬車又重新啓程。不一會兒,弘黎再次叫停,對那侍衛道:“你先回去吧,如若宮裏問起,你就說我大醉,宿在了怡親王府,明日回。”他騎過侍衛的馬,一個人出了城。
弘黎在夜色中策馬狂奔。夜路難行,他花了兩個多時辰才趕到祥雲山莊。門房聽到馬蹄聲和馬叫聲,忙開門查看。弘黎下馬,還輕喘着氣,道:“格格可在?”
“在、在的!”
弘黎将馬鞭扔給他,一邊往裏走一邊道:“不用跟了,我一個人去找她便可。”
明璟洗漱完想在庭院裏小酌一杯,筠賢在一旁為她布些小菜。自從出來以後,她喝酒已是習以為常,只是覺得越喝越苦澀。筠賢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臉色,道:“格格可是為紮薩克郡王難受?”
明璟啞然失笑,道:“怎麽你也這樣,有什麽好難過的,愛一個人愛不到又怎樣,即便兩個人相愛,此生也不一定能相守,現實中的例子還少嗎?人不可能只為愛情過活,我不是那樣的情種,你太不了解你家格格我了……”她抿了一口酒,道:“如今的我……不過是有些寂寥罷了。”說完的那一刻,她的眼神也黯淡了下去。她沒了兄長,也沒了父親,往後的日子看不到盼頭,了無生趣,如何能不傷感。
筠賢安慰她道:“格格不要想那麽多,事已至此,往後的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今朝有酒今朝醉,這不是格格教奴婢的嗎?今天奴婢就陪着格格一醉方休,把一切不開心的事通通忘掉!”
“說的是挺豪氣,偏偏你喝不了酒,不出三杯必醉,你要怎麽陪我一醉方休?”
“不試試怎麽知道,最近這陣子不稱心的事太多了,我如今也很是需要學一學那些古人,喝酒忘愁腸……”筠賢一杯酒下肚,辣得五官扭曲。
明璟已是喝了不少酒,酒勁上到臉頰來,将兩頰都染得有些紅暈,一副似醉非醉的表情。她看筠賢不聽勸,也不管她了,只笑着讓她喝慢些。
沒過一會兒,筠賢就醉得不省人事。她哭笑不得,輕聲罵道:“說好要陪我一醉方休,結果自己卻先醉了,真的是!”
明璟花費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筠賢扶回屋子讓她睡去,她将門關嚴實,提起酒壺又往秋千那兒去了。她披着鬥篷,腦袋藏在鬥篷的帽子裏,酒勁上湧渾身發熱,唯有撲面的寒風能緩解一二。她一個人在那裏搖啊搖,蕩啊蕩,漸漸,眼淚順着鼻梁滴落到腿上。
她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是弘黎。她擦了擦眼淚,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笑道:“四哥,你怎麽來了?你真不該這個時候來的,讓你看到我這麽失态的樣子……今日不是明柔的大婚之日麽,你怎麽會過來?婚宴熱鬧麽?”
弘黎道:“嗯,很吵。”
“呵呵,熱鬧好,熱鬧好……”,她舉壺朝着紮薩克郡王府的方向,道:“祝新人白頭偕老,舉案齊眉。”說罷,又面不改色地抿了一口。
弘黎奪過她的酒壺,順勢握住她的手,也不放開。“大晚上的,你怎麽在此飲酒?”他道。
明璟此時已經有些迷糊,她垂頭喪氣地道:“四哥,你可知外面那些人怎麽傳怡親王府?說阿瑪助纣為虐,所以才現世報留不住子嗣,說二哥之死就是報應,說他是被受害之人詛咒多了才會這麽短命。呵呵……這真是我聽過最惡毒無知的言論,人心醜陋。我情願相信是上天不公,我二哥只是不幸遭遇意外,我阿瑪也只是不幸沒能戰勝病魔,他們都是何其優秀的人,上天怎麽舍得這麽對他們……我真的好想他們……”
她一直在小聲抽泣,弘黎不懂如何安慰人,只好默默将手搭在她腦袋上,一遍又一遍輕拍。天空不知何時飄起雪,夜風漸大,他怕她受涼,于是半蹲下來哄道:“明璟,回去了……”
突然,明璟從秋千往前摔下來,弘黎連忙伸手去接,堪堪将她抱住。明璟歪着脖子将腦袋搭在他的肩膀上毫無知覺,竟然哭着、醉着睡過去了。軟玉在懷,弘黎不禁僵在原地,表情在夜色中看不分明。那一刻,時間仿佛永恒又仿佛轉瞬即逝。他将手臂收緊,真實感受她在懷裏的感覺,直至雪越下越大,他才不得不将她打橫抱進屋內。
明璟第二日醒來宿醉得厲害,她趴在桌子上閉着眼睛問筠賢:“是不是下雪了,今天怎麽冷了好多?”
“下了……”筠賢遞給她一碗醒酒湯,道:“先醒醒酒,一會兒再用早膳。”
早膳吃到一半,明璟突然想起什麽,道:“四哥是不是來過,他昨晚什麽時候回去的?”
“他沒有回去啊,昨夜住在了東廂房,今早才走的。”另一個婢女道。
明璟一愣,突然想起昨晚的一些畫面,心情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有些慌張,有些不安。她愣愣地看着桌前的糕點,完全失去了食欲。
弘黎回到皇宮,照常去給雍正請安。養心殿東暖閣,雍正一臉平常地問道:“昨晚你去哪兒了。”
弘黎一頓,如實禀告道:“回皇阿瑪,兒臣從宴席出來後,想起許久未見明璟,就去拜訪了一番。很不巧,昨夜大雪大風,兒臣被困祥雲山莊,只得在那裏留宿一晚。”雍正早已知曉他去了哪裏,他如若撒謊他立馬便知,但他一臉坦蕩,倒叫雍正不好發作。于是雍正只好道:
“你們兄妹感情親近好是好,但容易叫別人誤會,畢竟有弘晝的前車之鑒,還望你多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弘晝要是誤會,你們兄弟倆容易離心。”
“皇阿瑪教訓得是,兒臣日後一定更加約束自己。”
雍正看着弘黎,笑而不語。不得不說,他這個兒子夠隐忍,心思夠深。昨夜龍丹來報,說弘黎私自去了祥雲山莊,話中隐隐透露出弘黎對明璟暗生情愫,他還不信,今日看他的反應,又覺頗有意思。
此後,他增加對弘黎的關注,卻發現他安分得可以,每天按部就班,對學業從不懈怠,叫人抓不到痛處。年後,怡親王府喬遷新址,舊址尊允祥遺願舍宅為寺。雍正思前想後,覺得始終需要一個代表前去關切喬遷之事。弘晝已經形象全無、名聲惡臭、再無踏進怡親王府半步的可能,唯剩弘黎。他傳見弘黎,吩咐此事,但見他面色不改、認真傾聽,一副公事公辦之态。
弘黎告退後,雍正還在琢磨他的表情和反應。此事讓弘黎有了出宮的機會,雖然是他親手促成的,但總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錯覺。他心想:他最好對明璟沒有心思,不然此人就太可怕了。不知他會不會用來去見明璟……弘黎從不會開口求他要什麽,但冥冥之中他卻能近乎擁有所有,仿若天選之子,這樣的氣運令人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