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硝煙
硝煙
高滢泠被冊封當晚,弘黎就翻了她的牌子。只不過旁的妃子起碼還上得了龍床,她卻直接被擡到一處偏室的榻上,孤零零一個人躺夠時辰,然後原封不動被擡回住處。高滢泠既震驚又惶恐,于是第二天白日便打扮好急匆匆到養心殿求見。
昨夜弘黎難得睡了一個好覺,以致今天心情還不錯。高滢泠只不過是個區區新晉的答應,他不必像對待其他妃嫔一樣逢場作戲,難得落個輕松。他想了想,讓高雲從放她進來。
東暖閣內,高滢泠跪在地上,強笑道:“皇上,可是奴婢做錯什麽……昨晚為何……翻了奴婢的牌子卻又……将奴婢晾在一處?”
弘黎也懶得在人後掩飾,他甚至沒有遣退高雲從就直接開口道:“朕第一次聽說高斌的名字,确實是在怡親王府。不過不是談論他的才能,而是說到一件秘事。傳聞當年怡親王機緣巧合之下從高府後門抱回了瀕死年幼的明璟格格,怡親王為此還賞賜高斌黃金千兩。你們既然收了怡親王的銀子,為明璟格格擋擋災不為過吧?”
弘黎居高臨下的冷漠深深刺痛了高滢泠,她仍不服道:“如此說來,奴婢與明璟格格還是同一血脈的親姐妹,皇上為何還要這般輕視奴婢!”
弘黎冷笑,看她像在看蝼蟻,道:“若不是有明璟,誰會記得起你們高府,這樣算來,還是你們高府多沾了她的光……爾怎配與她相提并論……從今往後,你就替她接收一切傷害吧,朕是不會虧待令尊的。高雲從,高答應‘身體不适’,命人送她回去。不,高答應‘深得朕心’,即日晉升為高常在……你若敢在外胡言亂語,朕便讓你人頭落地……”
高滢泠被弘黎狠厲的眼神吓得瑟瑟發抖,幾乎是被太監半扶半拖着出去的。高雲從跟到門外,看到她淚流滿面的狼狽樣子,提醒她道:“高常在剛剛得到晉升,怎好以淚洗面?回去的路上記得多笑些。”
皇帝心思狠絕,連帶他身邊的奴才也這般冷血。高滢泠震驚、絕望,覺得奇恥大辱卻又不得不服從。“呵呵……”她臉上滿是淚痕,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像是失去靈魂的傀儡。
在禦花園的一角,有一座閣樓,不算太高,但勝在內裏裝飾精美,臨窗而望,能将附近的景致盡收眼底。此時,富察·琬卿正站在窗邊,看向禦花園的一處,距離不遠不近,卻足以将人看清楚。只見弘黎穿着常服坐在那裏,而他身旁坐着一位身穿白色華服的美人,遙看也能知其天生麗質,有些氣質是掩蓋不住的。女子懷裏有一只白白胖胖的大白貓,她倚在弘黎懷裏,一邊撫摸着貓,一邊和弘黎談笑風生,可見是位得寵的主兒——她便是如今最得寵的貴人,爾玉。
還有一個高滢泠,皇上翻她的牌子最多,短短幾個月內從一個小小的答應晉升成貴人,羨煞無數妃嫔。爾玉代表着蒙古,後宮妃嫔自然不敢将她怎麽樣,高滢泠出身一般,身世比她高貴的妃嫔多了去,她受的刁難自然要更多些。但要嫉妒的人太多,宮中的妃嫔已然有些麻木,聚集在明璟身上的目光都變少了。但明眼人都知道,明璟在皇帝心目中地位特殊,雖對她減少了敵意,但依舊不會輕視這個對手。
有好事者總喜歡将爾玉、明璟和高滢泠作比較,出身、樣貌、氣質、得寵程度,等等。有說爾玉身世最高貴,她得到的寵愛最貼近明璟得到的寵愛,有說明璟相貌最出衆,但氣質隐隐輸爾玉一截,高滢泠則空有皮囊、兩頭不沾。她們明明沒有相互見過幾次面,即便見了面也只是點頭之交,絕無過多攀談,但在好事者口中早已明戰無數次。反觀她自己,明面上對誰得寵都不在意,背地裏卻暗自揪心。自從上次與明璟不歡而散,她就再沒有和明璟說過話,但她知道,無聲的硝煙依舊在蔓延。
她倒好,躲在慈寧宮裏眼不見心不煩,要是真不在意,又怎麽會躲起來……富察·琬卿心裏暗罵道。如今才乾隆二年,後宮的氛圍就如此湧動,什麽時候才是個頭?皇上頻頻寵幸高滢泠,不是明擺着告訴衆人即便只是替身也能得寵遠勝她們,是嫌這把火燒得不夠旺麽?唉,總感覺天要變了……
高滢泠雖然一路高升,但在宮中卻仍受盡冷眼。她心知皇帝的“寵幸”是虛假的,想要在宮中站穩腳跟唯有找個地位比她高的妃嫔依靠。她是在皇後宮中被皇帝“相中”的,皇後自然不待見她。爾貴人出身高貴,正得聖寵,又“何必”屈尊與她抱團。至于其他妃嫔,身世超過她的不在少數,但嫉妒她都來不及,又怎會和她姐妹相稱。
思來想去,她最終還是将主意打在了明璟身上。她心想:我與她好歹同一個父親,血脈親情總比那些虛假的姐妹情誼來得可靠。如果能博得她同情心軟,不求她在皇帝面前為她美言,只要皇帝看在她的面子上不對她欺壓就行,興許連帶其他妃嫔都會對她有所顧忌。
于是,在她初次以貴人的身份跟随衆妃嫔進慈寧宮給太後請安時,她多留意了明璟幾眼。只見她低眉安靜乖巧地坐在太後旁邊,慢慢搖着扇子為太後扇風,眉宇間是不谙世事的純真。高滢泠心裏琢磨,興許此人耳根子也軟,也許不……一會兒她可要下點功夫……眼光不經意間掃過太後清瘦柔和的臉龐,她正笑着和皇後說話,散發着一股子慈悲為懷的氣息。高滢泠分神心想:就這麽一個老太太,她以後當了貴妃,一定也能輕松拿捏。
給太後請完安,衆人散去。高滢泠特意留到最後,躲到一邊花叢去。等明璟出來後,她走出來攔住她撒嬌喊道:“姐姐!”
明璟被突然跳出來的人吓了一跳,當她看清來者竟然和現實的高滢泠長着一張一模一樣的臉時,更是大吃一驚,“高……高滢泠?”
“原來姐姐知道我,那怎麽剛才在殿內裝作不認識我,不看我呢?”
明璟後退兩步,又驚又疑地看着她。高滢泠從來不會用這種讨好的眼神看她,她幾番觀察才最終确認此高滢泠非彼高滢泠。
“知道什麽?”明璟仍戒備地看着她。她不喜那些妃嫔打量她的視線,所以一直都低頭回避,對她們視而不見,因此也沒留意到高滢泠的存在。
“姐姐難道沒聽說過嗎?姐姐當年是老怡親王從高府後門抱走的,姐姐原本是高家的血脈,與我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呢!”
原來她就是那位同名同姓的高家滢泠小姐……明璟看她打扮,猜想她也是弘黎的妃子。這是天意嗎?她諷刺地想。從前便和她争搶同一個男人,如今還是争搶同一個男人。她冷聲道:“從未聽說過,我阿瑪從前、現在、以後都只有一人,而且絕不姓高!滾開!”說完便黑着臉走了。
“姐姐!”高滢泠氣得跺腳,心罵道:怎麽,難道“姓”慣了愛新覺羅,覺得姓高掉價麽!也是,不過又是一個嫌貧愛富的卑賤東西,她怎麽不想想,她再怎麽嘴硬也不可能真正姓愛新覺羅!她咬牙切齒,低聲罵道:“氣死我了!”
高滢泠自覺她那些小伎倆無人知曉,但當晚弘黎就翻了她的牌子。正當她躺在被卷着的被褥裏,以為還是像往常一樣躺夠時辰就能回去的時候,門外響起了太監行禮的聲音。
“皇上吉祥!”
“出去。”
“喳!”
高滢泠拔長了脖子往外看,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弘黎的駕臨。他來做什麽呢?難道……她臉上泛起紅暈,隐隐有些期待。她看到了他金黃的龍袍,寬闊的胸膛,還有冰冷的表情……她的笑意半僵。
只聽弘黎帶着怒氣道:“高雲從,給朕一壺子水澆下去!”
“喳!”
高雲從舉着一個茶壺站在塌邊,兜頭淋下,一邊淋還一邊勸道:“貴人可要将口鼻捂緊些,要是被茶水嗆到可不妙。”可終究還是晚一步。高滢泠捂着口鼻咳嗽不止,連眼淚都流了出來,只不過劃過臉龐,叫人分不清是淚水還是茶水。
“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做了什麽,你再去找明璟,朕要了你的腦袋。”
仿佛她是什麽瘟神,和她同處一室多一秒都會有所損傷,弘黎威脅完她很快就離開,高雲從也跟着離開,徒留高滢泠一個人狼狽地躺在那裏驚魂不定。她是既覺得荒唐無比,又覺得可笑無比,心想原來他也有弱點,高高在上地在她面前威脅、叫嚣,無非就是擔心她會傷害他的心肝寶貝……高滢泠笑得瘋狂,莫名心生報複的快感,她惡毒地想:既然如此,那她可更要“好好”跟明璟那厮相處了!
幾日後,高滢泠故技重施,想再堵明璟一次的時候,有個嬷嬷帶着兩個小宮女突然出現在她背後冷聲道:“高貴人,您在這裏做什麽?”
高滢泠慌慌張張地轉過身,口齒不清地回道:“沒、沒什麽,就、就路過此處……”
“雖然這慈寧宮花園的景色優美獨特,但太後娘娘不喜外人打擾,高貴人還是快快離開的好。”
“是、是……”
那嬷嬷和兩個小宮女就定定地站在那裏,似乎不看到她走誓不罷休,高滢泠只好灰溜溜地離開。但沒走幾步,她又走回來,挂上她自認為最親切洋溢的笑容道:“或者嬷嬷能不能私下幫我通報一聲,其實我是來見明璟格格的,嬷嬷可能不知道,我與明璟格格……”
嬷嬷不為多動,直接拒絕道:“高貴人,請吧!”
高滢泠無法,最終只能離開。
那嬷嬷等高滢泠走後,對身邊的兩個小宮女道:“看到了吧,以後見着她,直接攆出去。”
“是,嬷嬷!”
其實在高滢泠進殿請安的那天,太後鈕钴祿氏第一眼見她就不待見她。一來,鈕钴祿氏對明璟那個身世傳聞最清楚不過,心知高滢泠是傳聞的另一個主角;二來,高滢泠此人眼睛不安分,一看就知道利欲熏心,鈕钴祿氏對這種人向來沒有好感。
當晚,她坐在梳妝臺前梳頭,對身旁為她卸下重重首飾的添宜道:“今兒來請安的那些妃子中,有一個新晉的高貴人,期間眼珠子一直盯着小明璟滴溜溜轉,也不知道在打什麽歪主意,讓人滲得慌,你替哀家多關注她的動向。”
“奴婢正想跟您彙報呢,聽底下的人說,那高貴人後來又折返回來了,攔着格格攀親道故,想借‘血緣’認姐妹呢。”
“怎麽,當了貴人還不滿足,還想攀上小明璟嗎?”鈕钴祿氏冷哼一聲,道:“私下不要讓她再踏進慈寧宮半步,哀家不想她去打擾小明璟。”
“奴婢曉得……娘娘,您說皇上是怎麽想的,竟然寵幸一個這麽有争議的女人,難道就不怕格格傷心?”
鈕钴祿氏嘆氣,道:“哀家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或許聰明,但就怕他作繭自縛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