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新人
新人
依照往年慣例,正月十五是舉辦蒙古親藩宴的日子。再見齊默特多爾濟,弘黎心中頗多感慨,更多的卻是得意。從前看齊默特多爾濟在跑馬場出盡風頭,看他光明正大追求明璟,弘黎多少有些不得勁。如今天下是他的,明璟也是他的,再也沒有比這更完美的事了。
宴席期間,有蒙古舞女獻舞,為首的舞女蒙着半張臉,視線一直注視着弘黎,眼神那叫一個風情萬種,挑逗之意不言而喻。弘黎理所當然地心想:齊默特多爾濟多半要将她獻給朕……送便送吧,他照單全收便是。
起初他并沒有在意,直到那舞女摘下面紗向他行禮。“爾玉拜見皇上……”那爾玉長得美豔動人,五官深邃,言行舉止落落大方,聲音清脆活潑,一聽便知是個性格豪爽之人。不知為何,弘黎總覺得她的聲音有些熟悉。
“皇上,爾玉乃本王叔伯之女,此次進京特獻給皇上,以締秦晉之好!”齊默特多爾濟拱手道。
弘黎笑道:“科爾沁郡王有心,高雲從,即刻封爾玉格格為貴人,賞科爾沁郡王黃金千兩。”
“喳!”
“謝主隆恩!”齊默特多爾濟、爾玉紛紛行禮謝恩。
蒙古親藩宴過後,弘黎本以為會消停幾日,不曾想那爾玉進宮以後不到兩日便命人來邀請他去騎馬。後宮嫔妃無不安分守己,還沒有誰像她那般活潑主動,弘黎頗感新奇,欣然前往。
在跑馬場上,爾玉縱情策馬,跑了一圈又一圈。光跑還不得勁,她命人在跑馬場上設置各種障礙,即便如此跑起來也輕輕松松。她還主動和弘黎比試射箭,一邊騎馬一邊射箭亦能百發百中,精力之旺盛,叫弘黎嘆服。
弘黎看着爾玉在跑馬場策馬奔跑的樣子,不由得想起從前允祥教明璟騎馬的樣子,她當時雖然顯得有些笨拙,卻受盡寵溺,甚是可愛。他終于知道為何感覺爾玉身上熟悉,這爾玉的聲音與明璟竟有五成像,而且這豪爽的一面一如當年的明璟,只不過比明璟更放肆。
滿蒙兩族一向交好,弘黎一開始就高調地冊封爾玉為貴人,也不好将她晾在一邊。于是在他們去騎馬的這天夜裏,他順水推舟翻了爾玉的牌子,也真的讓她侍了寝。事後弘黎覺得罪惡,整天心神不寧,連奏折都看不太進去。正月十四那晚的不歡而散仍歷歷在目,明璟本就不願待在皇宮,如今又聽到他納了新人,會作何感想?
他放下奏折,喊來高雲從問道:“最近明璟過得如何,後宮又是什麽風向?”
高雲從回道:“回皇上,這幾天後宮議論最多的莫過于剛入宮的爾貴人,爾貴人身份特殊又得新寵,招人嫉妒在所難免。也不知明璟格格是否聽信了這些風言風語,影響了心情,這幾日用膳用得也少了……”沒過一會兒,他又仿佛想到什麽,道:“從前明璟格格住體順堂時,因離皇上太近招人妒忌,住到慈寧宮後這妒忌稍減。奴才記得皇後娘娘身邊有個宮女因長相與格格相似一二,受到牽連一直招人排擠,如今出現一個新目标,反而也不那麽招人記恨了。可見後宮争風吃醋是常有之事,會随新目标的出現而轉移,皇上也不必太過在意……”
話雖如此,但弘黎擔心明璟會遷怒記恨到他身上,于是決計哄她一哄。他讓高雲從派人去請明璟,教他說:“你去到不要直接說朕找她,你就說……”
慈寧宮,在明璟的住所裏,一個養心殿派來的太監哭喪着臉急道:“格格,今日皇上和爾貴人去騎馬,興致大發多貪了幾杯,如今正發着酒瘋吵着要見您呢,格格速速随奴才去養心殿安撫皇上吧!不然皇上醉到慈寧宮您這來,大大失了體面啊!”
明璟氣得火冒三丈,黑着臉來到弘黎的寝宮。弘黎一見到她就撲了過來,想親她,卻被她躲過去。“你不是有美豔的蒙古格格就夠了,還找我做什麽!”明璟狠狠罵道。
弘黎聞言,知她生氣吃醋,暗中笑了笑,又撲過去将她抱住,“胡言亂語”道:“區區一個蒙古舞女,怎及你身份尊貴……你的阿瑪是大名鼎鼎的鐵帽子和碩怡親王,你的兄長弘暾是名富京城的第一大才子,你的弟弟弘曉如今也世襲成了怡親王……你雖然有時笨了點,軸了點,卻是我的心上尖尖兒,自幼與我一起長大,她怎麽能比……”
明璟聽到他這麽說,神情已經有所松動。這時,高雲從急急忙忙端來一碗醒酒湯,道:“格格,醒酒湯!”明璟想将弘黎扶到那邊炕上坐下,弘黎粘着她動也不動,明璟只好和高雲從半扶半推地将他帶到炕邊。
弘黎到了炕邊卻無論如何都不肯坐下,明璟只好想着幹脆直接站着喂他醒酒湯。弘黎卻只想親她,對送到嘴邊的醒酒湯碰都不碰,還險些将它推翻。明璟幾次扭頭躲避,被他的粘人氣到,急道:“喝湯!不喝不給親!”于是弘黎才“乖乖就範”。
興許是喝得急了,弘黎有些想吐,連忙坐下來緩和一二。他仍抱着明璟不肯放手,明璟只好坐在他的一條腿上,輕輕拍打他的背。弘黎靠在她肩膀上緩了很久,明璟擡起他的臉,想看他怎麽樣了。但見他臉色依舊泛紅,眼神卻已清醒了一些。他半合眼睛,緩聲道:“你從前就十分受人矚目,作為你曾經的‘心上人’,難道齊默特多爾濟就不想知道你這顆明月珠落入誰家?你入宮的消息不是秘密,以前我做局套路弘皙時就曾特意經營過這樣的消息,幾乎人盡皆知,想必他也知道當今聖上心儀你這顆寶珠。但如今他卻送了一個性格與你相仿、樣貌上乘的女子進宮,是何用意,你想過嗎?想明白了還能像以前那樣看待他嗎?
真不明白當初你看上他什麽了,現在想想,從前你跟他說的每一句話、見的每一次面都讓人吃味……”
他說這話的語氣像哄,哄中泛着醋味,讓明璟幾乎無從反駁。“你怎麽這麽能說,黑的能給你說成白的,白的能說成黑的,萬一他就是一根筋,沒有你說的那些心思呢?他為什麽送美人你還不清楚嗎!讓你色令智昏!色令智昏!”
“到底是誰讓我智昏,是誰?是誰?你還不清楚嗎?你還不清楚嗎?”他摟着她的腰,力度越發收緊,幾乎将臉怼到明璟面前。明璟被他說得臉上通紅,他想吻她,卻又被她站起身躲掉。
“你只管躲着我吧,到時候有你好受的……”他握緊拳頭喃喃自語,眼神像在冒火。
“你說什麽?”
弘黎沒有回應,而是又站起身來撲向她。高雲從等人不知不覺已經退到門外,明璟又怎會不知他們的心思。她幾乎都要被氣笑了,心裏罵道:還真以為她會和他發生什麽?給她擱鴻門宴呢?她只好黑着臉一個人将他攙扶回床。
将弘黎扶到床邊時,不知是意外還是他有意為之,兩人雙雙跌到床上。他緊緊摟住她,不讓她起身。明璟幾次掙紮,掙脫不開,也累了,就趴在他身上,看他想做什麽。
“那你呢,你看上我哪裏了,喜歡我什麽了?”他閉目道。
明璟趴在他胸前,手指若有似無地勾畫着他的五官,有些失神,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又來了,又來了,你總是這樣欲言又止,叫我看不明白你的心……”他半合着眼睛道。
明璟擡眸看着他,目光在他眉宇間流轉,似乎沒想好要怎麽開口。弘黎也不惱,靜靜地摟着她,看着她,一邊等她開口,一邊享受着兩人久違的平靜相處。
過了一會兒,她像是累了,又趴回他的胸膛,耳朵貼着他心髒的位置。她緩緩道:“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出自王陽明《傳習錄》)
弘黎感覺心裏酥酥麻麻的,咽了咽口水,道:“今晚留下來陪我……”
明璟卻拒絕道:“夜不歸宿不好,我得回慈寧宮了。”
意亂情迷之下,他終于說出了那句他一直想說卻猶豫着不敢說的話,“做我的妃子好不好?”
明璟的腦袋稍稍擡起,沒敢正視他,卻再次拒絕了他。“我不想做你的妃子,既沒有自由,還要争風吃醋,容易喪失自我……”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她少時常常跟在阿瑪、二哥身後出席各種場合,在見識過廟堂之高、江湖之遠以後,會就這麽心甘情願留在後宮為他整日争風吃醋嗎?此刻她真恨不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男人,她寧願上戰場替他去打江山,抛頭顱,灑熱血,也好過待在皇宮當一尊花瓶。但她到底沒敢說真話,只敢這樣迂回地拒絕着。
“難道要一直這樣嗎?”
室內一陣靜谧。
沒有人願意去想這個答案。
明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索性便不回答了。弘黎也不期待她能回答,一直閉着眼,像是睡着一般。又過了一會兒,明璟擡起身,弘黎的手“順勢”從她的腰上滑落。明璟給他掖好被子,輕手輕腳走出去。這時,弘黎才睜開眼來,耳朵追尋着她離開的腳步聲、關門聲,眼睛緩緩地一眨一眨,腦子裏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自從那日見完明璟格格後,高雲從便感覺皇上變得滿腹心事,時常看到他無意識地轉着扳指,像是在盤算些什麽。
後來有一日,弘黎循例去看富察·琬卿。自從富察·琬卿察覺出高滢泠的心思後,她已經很久都沒有讓她去沏茶了,只用她去打理宮外的一些雜事,尤其弘黎駕臨儲秀宮時,更是将她打發得遠遠的。高滢泠不死心,仗着姐妹情誼,這日硬是搶過宮女景秀的茶托給弘黎送茶。
“怎麽是你?景秀呢?”富察·琬卿明顯不悅,眉頭緊皺道。
“回娘娘,方才景秀沏茶時不注意扭到了腳,不方便送茶過來,于是委托奴婢幫忙。”她不緊不慢地倒完茶,輕聲細語道:“皇上,娘娘,請用茶!”
昔日,富察·琬卿讓高滢泠去沏茶,她一套動作總是幹脆利落、行雲流水,如今卻這樣軟綿無力、拖拖沓沓,富察·琬卿又豈會看不出她是何居心。她暗地裏惱得很,心想此女也忒不安分了,一會兒皇上走後定要将她驅逐出儲秀宮去。
哪曾想弘黎突然開口問高滢泠:“朕記得令尊乃大學士高斌?”
高滢泠喜出望外,連忙回道:“回、回皇上,正是……”
“高學士才高八鬥,朕記得朕還是皇子時老怡親王就時常提及他。他一直對朝廷兢兢業業,朕怎好讓他的愛女為宮中瑣事勞累。即日起,朕便封你為答應,賜封號高答應。”
高滢泠大喜過望,激動地跪下叩頭謝恩道:“謝皇上!謝皇上!”
“高雲從,吩咐下去,重新為她擇一住處。”
“喳。”
富察·琬卿心中大驚,心想道:他不是心儀明璟嗎?怎麽會冊封一個和明璟長相相似的宮女?難道高斌對朝廷真有什麽過人的貢獻,從前她尚在閨閣時,也沒聽父兄過多提及高斌此人……
高雲從也是疑惑,心想:他之前心寄明璟格格不願翻牌子,怎麽今兒還主動冊封答應了?他不似富察·琬卿這樣的官家女子,對官場上的事十分清楚。高斌頂多擅長水利治理,遠不及同為文官、領班軍機大臣兼大學士、身居內廷的朝廷重臣張廷玉大人,弘黎的話顯然擡高了高斌的才能……不過皇帝心思似海,他也不是時常能猜透弘黎的心思,只知後宮肯定會為此事“熱鬧”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