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封後大典
封後大典
是夜,養心殿東暖閣,弘黎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奏折,高雲從走近,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皇上,離皇後的冊封大典還有兩個月,這大典事宜諸多繁雜,是不是該早些籌備較為妥當?”
這冊封大典的日子是他登基之時就由欽天監算好的,竟不知不覺就過了兩年多麽?弘黎眼神一暗,放下奏折,有些疲憊地靠在椅子上,道:“那便開始準備吧。”屆時宮中一定喜慶一片,他知道明璟會在意此事,他甚至不敢想象她會是何等落寞的神情。一想到這,他神情又一暗。
“是。”高雲從正打算告退,忽然想起什麽,又道:“還有一事,剛聽明月閣那邊傳來消息,明璟格格命人取了酒,不知為了何事需要借酒消愁……”
“走,去瞧瞧。”
兩人來到明月閣,發現明璟和筠賢主仆兩人都醉倒趴在桌子上。弘黎狠狠皺起眉頭,甚是不悅,眼下卻不好發作,只能讓高雲從先将筠賢扶下去,自己則将明璟抱起,走到床邊。他動作輕柔地将明璟放到床上,無意識的她睡得香甜,臉蛋紅撲撲的,即便被他觸碰到也不會起紅疹。果然是心病,弘黎心痛地想。
他輕輕地用手指背撫過她的臉頰,她的嘴唇,再抓起她的手,手指交纏,十指相扣,一如他們熱戀時那樣。這一刻,他不知想了多久,又懷念了多久。他不舍就這樣離開,竟就這樣握着明璟的手,坐在腳踏上,頭靠床沿睡着了。
半夜,明璟從夢中驚醒。她看到床邊有個人握着她的手,吓得瞬間将手指抽離并退到床裏邊去,同時紅疹再次冒出。她大喘着氣,發現那人竟是弘黎,他閉着眼睛依舊在沉睡。明璟心有餘悸,但總算稍微鎮定了一點。她從床頭櫃翻出太醫煉制的藥丸,吃上兩顆壓下急促的呼吸後,又過了許久才重新躺下。她躺得靠近弘黎一些,看着他熟睡時的眉眼,想伸手去握住他的手,但又怕驚醒他,于是只好作罷。
他莫不是知道她喝酒了才來的?明璟心想。“這明月閣可真漏風,什麽消息都能漏出去。”她輕聲嘲諷道,弘黎卻動也不動。“我愛你。”她說得幾不可聞,弘黎依舊動也不動。看來睡得很沉啊……明璟心想。又過了一會兒,她實在累到撐不住了,才躺到遠離床邊的位置,背過身去又睡着了。模糊中,她似乎隐約聽到衣服摩擦的聲音,但很快她就沉浸在更深的夢鄉中,直到天光大亮,她再次醒來,他已經不在了。還是她問起看門的小太監,才證實了昨晚他真的來過。
越臨近封後大典,弘黎來明月閣的次數越少。起初明璟以為是他之前來過幾次,但次次都吃了閉門羹,以為他終于有些歇了心思了。直到有一天,她出門去慈寧宮陪太後誦經,看到宮人在過道張貼“囍”字,高挂大紅燈籠,忙碌得害明璟以為提前過年了。
她問過道邊幹活的太監道:“最近宮裏有什麽喜事嗎?”
那太監看到明璟,先是一愣,想起內務總管的吩咐,但又不好不回複她,于是低聲回複一句“回格格,十天後便是皇後的冊立大典,奴才等在此先做準備。”便匆匆行禮告退了。
明璟摸不着頭腦,遂問筠賢:“難道我是什麽窮兇極惡的魔鬼,他們為何見了我迫不及待就想走?”
筠賢尴尬回道:“可能怕您聽到傷心罷……”
明璟氣笑道:“皇帝登基之初便下達了冊立皇後的诏書,皇後一開始就是有的,她就在那兒,難道還能因為我不喜歡就換人當?怎麽這麽可笑呢?搞得好像我是什麽小人一樣,難道我就不能真心誠意祝福他們嗎?我為什麽要難過,我偏要笑給他們看!哼!”她一路雄赳赳、氣昂昂地走着,直到進到慈寧宮的大門才又恢複中規中矩的樣子。
在慈寧宮陪太後誦經兩個時辰,她已是精疲力盡。她疲憊地往明月閣走,筠賢以為她心情不好臉色才會那麽差,輕手輕腳地跟在她後面不敢作聲。明璟面無表情地看着一路喜慶的“囍”字和紅燈籠,心情複雜難以言喻。她就這樣一路走着,回到明月閣附近時,卻不見半張“囍”字的影子,目光所及之處,除開朱紅的宮牆,再不見半絲紅色。
她一愣,皺起眉頭想了想,繞起明月閣來。她繞着明月閣走了一圈,都不見“囍”字的蹤影,繞出明月閣附近,宮牆上卻都貼滿“囍”字。一股無名的怒火湧上她的心頭,她再一次感受到了羞辱,幾乎趕上在慈寧宮花園被人陷害那一次。這樣避開明月閣算什麽?難道在他眼裏她就不能真心實意地祝福他?這掩耳盜鈴的行徑,“虧欠”下的“補償”麽?怎麽,決絕的話都還沒說,就“補償”起來了,是知道注定要辜負她了麽?她紅着一雙眼睛,背對着筠賢道:“筠賢,你先回去,我去一去養心殿……”
養心殿東暖閣,明璟氣勢洶洶地闖進去。守門的侍衛和太監都知道她是皇上的心上尖尖,并未敢真攔,就這樣被她闖了進去。“格格,止步!格格,止步!”
此時弘黎正在試穿冊封大典上要穿的婚服。那是一套紅色的龍袍,襯得他豐神俊朗、英氣逼人,細看他的眼睛卻又波瀾不驚、仿佛一切盡在掌握。她從未見過他這個模樣,沉着冷靜更勝以往,真正的帝王之相。他就像那深邃的夜空,深山裏的冷泉,以往對她的熱情仿佛只是鏡花水月。有時候一些悄然的變化被察覺只在一瞬間,而她已經在那一瞬間的陌生感中得到了答案。
她打量着他,心道:你可知道你穿那紅色的龍袍最好看?但你卻不會為我而穿它。眼睜睜看着自己所做的最壞的設想一點點成真,那種感覺真不好受,就仿佛自己在一點一點死去一樣。她的心在顫抖,她的眼淚在打轉,卻不想自己那麽狼狽,于是只好忍着,微笑着。
“沒事,都下去吧。”弘黎脫下婚服,高雲從伺候他穿戴整齊後,也悄然退下。
“你怎麽來了?”他走向明璟。
明璟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弘黎立馬止步,兩人僵持在那裏。
“恭喜你……”她道。
“不過走個過場,你不必太在意。”
“不要說這種話,将心比心,皇後娘娘聽了會很傷心的。”
他便不再說話了,他知道卻無法理解明璟對富察·琬卿有着一種莫名的恭敬。
“你也少出言糊弄我,我沒辦法不在意,愛本身就是自私而霸道的……我求你可憐可憐我,不要讓我看着你穿着這身衣裳走向別的女人,我不想在這種日子看到紅燭雙囍、聽到鞭炮齊鳴……你就成全我讓我回祥雲山莊如何?哪怕小住幾日也行,我不勝感激。”她笑道,語氣像在撒嬌,眼中的眸光卻像快要油盡燈枯時那般悲傷暗淡。
弘黎實在不忍看到她這麽毫無生氣的樣子,仿佛再在宮中住下去随時就要郁郁而終一樣。于是他只好答應道:“那我便如你所願,讓你回去小住幾日,剛好龍津最近回京,我讓他去找你,到時候我親自去接你回來,你別多想,我這輩子不會放手的。”
明璟開心得掉下一顆眼淚,鄭重地行禮道:“謝主隆恩……”
張愛玲曾經說過——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明璟很貪心,她既要做白月光,也要做朱砂痣,在彼此相愛時純粹無暇,在分開時要刻骨銘心。
是夜,筠賢在打包收拾東西,明璟看她在折疊衣裳,于是對她道:“筠賢,明日幫我準備一身白衣裳,我要穿着白衣裳出去。”
“是。”筠賢回道。沒過一會兒,她忽然想起什麽,道:“格格,是否需要到慈寧宮向太後辭行?”
明璟先是一愣,心想筠賢怎麽知道她決定不再回來了?但後面又想,應該是自己想多了,為避免隔牆有耳,她從沒跟人提過這事,于是她道:“不必打擾到她老人家的清淨,我們離開後差人留個口信就行。”
筠賢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格格,您真的和皇上翻臉了?還會和好嗎?”
明璟不語。
“您真的舍得嗎?”
“沒有什麽舍不得的,既不是良人,那便遠離之,我從一開始就是這麽打算的。怎麽,你希望我嫁給他?你要是敢這麽勸就別再跟着我了,我出了宮立馬讓你衣錦還鄉。”
筠賢看她隐隐有些生氣,連忙停下手上的活計,跪坐在明璟腳邊道:“哎呦,我的好格格,您怎麽就急眼了呢,皇上就算再尊貴,奴婢也必須向着您呀,您才是奴婢的主子呀!您怎麽能懷疑奴婢的忠心呢!”
“筠賢,也許你覺得我一直在和他的事情上矯情做作,我又何嘗不想安定下來,但感覺不對就是不對。進宮雖然能錦衣玉食,但也少不了勾心鬥角,遠勝平常人家。內心的平靜不是別人能給的,宮中環境如此兇險,我唯有遠離之。我如今之所以仍無所畏懼,從來不是因為對他充滿信心,而是對我自己充滿信心,我還沒有愛他愛到放棄本能的地步……”
“什麽本能?”
“遠離傷害的本能……”過了一會兒她又道:“而且我不确定他真正愛我有幾分……”
“格格,為什麽這麽說?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整個皇宮皇上對您最好了!”
可她卻像在避諱什麽,并未再多言,只是道:“沒什麽,希望是我想岔了。已經很晚了,趕緊收拾收拾就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