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無聲的恨（一）

無聲的恨（一）

第二天清晨，明璟襲一身素衣走在宮牆間，再次成為諸人的焦點，但她已經不在乎了。西華門的空地上只有一輛馬車和三五個侍衛在候着，另外還有一個太監李玉。自從上次明璟被陷害，他及時出來作證之後，就得到弘黎的賞識，弘黎于是将他調到養心殿，讓他跟着高雲從做事。

李玉遠遠瞧見明璟的身影，連忙小跑上前請安道：“格格吉祥！今早張廷玉大人突然求見，皇上不能前來送行，高公公留在聖前伺候亦不便前來，遂派奴才來為格格送行……”

也許李玉說的事情屬實，但此刻聽來怎麽聽都像是借口，令人不悅到極點。明璟打斷他道：“無所謂，今日我便當死了丈夫，永失所愛，回我的山莊守寡去了。”

李玉這時才注意到她穿着一身白色素服，仿若壽衣，頓時吓得不敢擡頭。

明璟一秒都不想多待一般，快速坐進馬車，命令道：“即刻啓程！”她撩起車簾，看着宮門越來越近，直至穿過宮門，直至宮門關閉、漸漸消失在她身後。寒風夾雜着百姓家的煙火氣息撲打在她臉上，讓她切身感受到了自由的氣息，她喃喃自語般道：“我終于不用再看花了，幸哉……快哉……”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心情雖然雀躍卻也惆悵着、失落着。

李玉回去将明璟最後說的話私下告知高雲從，高雲從嘆息道：“格格說的氣話罷了，無謂影響皇上心情，這些話你只當沒聽到便是。”

“喳！”

明璟在祥雲山莊每日翹首以盼等待着龍津，但龍津遲遲未出現，讓她有些焦慮。她暗自做了一個計劃，需要倚仗龍津的幫忙，眼看冊立大典将近，如果弘黎真如他所說會來接自己，那她就沒有多少時間了。

她問跟随而來保護她的暗影道：“皇上命龍津回京卻遲遲不見他的蹤影，你可知他如今身在何處？”

那暗影搖搖頭，道：“回格格，奴才不知，奴才們都是分開獨立行事，除非合作，否則互不幹擾。”

“也是……”但她總不能命人進宮去問弘黎，她拉不下這個臉，也不想打草驚蛇。而且她隐隐覺得他不喜龍津，不想他臨時又改變主意。去年龍津明明回來了，他卻騙她龍津無法回來，今年呢？難不成弘黎還是騙她？

眼看冊立大典的日子越來越近，而龍津還是遲遲未歸，明璟已經放棄等待龍津。但她不打算坐以待斃，就算沒有龍津幫忙，她也要逃出京城。那日，她帶筠賢最後一次去新王府祭拜允祥和弘暾，最後一次陪老王妃兆佳氏和弟弟弘曉用膳。晚上回到祥雲山莊，她洗漱過後遣退所有人，獨留筠賢一人陪她。她小聲對筠賢道：“筠賢，我決定逃離這裏，逃離京城到南方去，我不想再回皇宮了！”

“格格！”筠賢大驚，但又不敢出聲，只好緊緊抓住她的衣袖。

“等冊立大典一過，四哥可能會來再接我回宮，所以這幾日我便要走了。以前我曾讓龍津在山東替我置辦過幾處産業，我打算去那裏找他，你可願和我一起去？你若不願也無妨，你只需裝作不知道我要走，我留書一封讓四哥不要怪罪你，再讓弘曉好好安置你……”

筠賢激動道：“格格去哪，奴婢便去哪！奴婢自幼父母雙亡，無雙親侍奉，弟弟也早已成家立業，奴婢只身一人只有格格了，格格不要抛下奴婢！”

“筠賢！”明璟眼淚盈眶，哽咽地抱住她，那紅疹神奇地并未再冒起，而筠賢也短暫地忘記了她被人觸碰就會生紅疹的事，主仆二人抱在一起默默流着眼淚，相互安慰。

許久，明璟才放開她，擦幹眼淚道：“一會兒我先下密道去探路，你在這裏把風，不要讓任何人進來。”筠賢擦着眼淚點點頭。

明璟經由筠賢幫助，掀開床板，舉着一根粗大的蠟燭就下密道去了。她一路摸索，走了将近一個時辰才走到盡頭。她豎起耳朵貼着出口上方的木板聽了一會兒，确定沒有人後才小心翼翼一點一點将木板推開。

其實在明璟去新王府祭拜完允祥和弘暾走後不久，龍津就進城了。上一年他前去祭拜，新王府的門丁不識舊人，讓新門丁去請示主人，不巧小王爺和老王妃去法源寺祈福，并不在。他也就不再強求，夜裏偷偷進去燒幾炷香也算祭拜了。今年他亦是如此，然後趕在城門關閉之際出了城，去到祥雲山莊附近、以前為掩人耳目搭建的農莊落腳。他拴好馬，喂了馬一些幹草就進屋去了。他點着燈，坐在長凳上思索接下來該怎麽辦時，聽到床那邊似乎有什麽動靜。他連忙把燈吹熄，躲到一旁靜觀其變。

只見床板一點一點被頂開，最先冒出來的是一只拿着半根點燃的蠟燭的、纖長秀氣的手，然後是半個腦袋。腦袋的主人睜着一雙靈動的眼睛對着黑暗四處打量，确認着是否有危險。

“格格！”龍津連忙上前替她拿穩蠟燭。

“龍津！太好了！你怎會在此！”明璟心情大悅，“皇上命人去找你來見我，我等了幾日總沒有你的消息，還以為你有事耽擱了呢！”

“回格格，奴才只是今日碰巧回京祭拜王爺和世子，剛好在此落腳……興許與送信之人錯過了，奴才并不知道要來見格格的命令……”

“……”明璟的笑意僵在臉上。

“格格，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感慨或許這就是命中注定，如果我不強硬一點，興許以後就再沒有機會見到你了。明璟心想。她又恢複了原先的表情，笑道：“正好，原先我還打算如果皇後冊立大典前見不到你，我就去山東的莊子等你的。”

“格格？”

“你什麽也別說，什麽也別問，就是你想的那樣。龍津，我要逃了，以後再也不會踏進京城半步。你可願替我去準備兩具屍首，還有火水若桶？屍首的身形最好與我和筠賢的身形相仿，火水要足夠我燒掉祥雲山莊的寝室，我要在皇後冊立大典前一晚詐死離開這裏……”

龍津遲疑了一下，很快便道：“奴才這就去準備。”

“至于你……事後你只當沒見過我便是。我詐死是為斷了四哥的念想，但其實與他并未走到決絕的地步，想必就算我‘死了’，他也不會為難你……”

龍津搖搖頭，道：“格格去哪，奴才就去哪。”

明璟急道：“跟着我有什麽用，跟着我往後你的前程可就斷送了！他畢竟是皇帝，跟着他更容易實現你的抱負，仕途光明不可限量！”這也是她從沒正面質問弘黎的原因。

龍津仍是搖頭，道：“奴才餘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抓到害死世子的天地會逆賊，但要實現這一願望，并非只有跟着皇上一途。奴才是王府的侍衛，并不想易主。”

“你！”明璟一口氣半哽在喉，氣他頑固不化，“那便随你吧……我出來得太久，得回去了，等你準備妥當，便從密道來找我！”

“是，奴才遵命！”

所有事情都按照明璟的計劃進行着。冊立大典前夜，夜深人靜的時候，明璟親手點燃澆上火水的布簾和地毯，然後和龍津、筠賢跳下密道逃走了。且不說深夜值班的奴才少，隆冬臘月下的井水結了冰，滅起火來困難重重，就算有人想要拿鏟子鏟雪滅火也無濟于事。那火水本質是油，即便雪化成水也只會讓火燒得越來越旺。這火就這樣燒到天亮，将明璟的寝室徹底燒成灰燼。

負責保衛明璟安全的兩位侍衛統領在灰燼中找到兩具被燒得發黑的 、辨不出五官的屍體，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看着四周的殘垣斷壁，有一人低聲道：“這要如何處理是好？”另一人嘆氣道：“還能如何處理，命人通知宮裏，剩下……就聽天由命了……”

那跑腿的侍衛一路快馬加鞭趕至皇宮，再快跑至養心殿，絲毫未敢耽擱。此時李玉正在門口當值，他看那侍衛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于是上前問道：“這位兄弟可有什麽急事，怎麽跑得這麽着急？”

“回、回公公，小人是從城外祥雲山莊來的，昨、昨夜山莊大火，明璟格格的寝室被燒了個幹淨，明璟格格也……”剩下的他沒有說出口，但答案已在不言中。

李玉震驚得整個人都愣在原地，就連高雲從在裏面喊他他都聽不見。

“要死了，這麽大的日子你怎麽敢神游！我在裏面叫你你怎麽不應！你是沒帶耳朵還是沒帶魂出門！”高雲從不悅地從裏面走出來，手指一直在戳着李玉的腦袋，低聲罵道。

“高公公！昨夜祥雲山莊大火，明璟格格……去了！”李玉低聲哭道。

高雲從倒吸一口氣，也愣在了原地。直到弘黎在裏面喊他：“高雲從！高雲從！”他才回過神來，對李玉道：“知道了，我去告訴皇上。別哭哭啼啼的，今日可是個大喜的日子。去取盆熱水來。”說罷轉身回了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