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延明

延明

白天喜閑暇時常以香客的身份躲在寺廟為已逝的父兄祈福，他父兄死得慘烈，他怕他們至今仍在人間徘徊，無法投胎。那日，法源寺的武僧延明随師父雲游到衡山方廣寺，剛進寺門，就與白天喜打了個照面。起初，延明不太認得他，因為他戴着一頂精致的瓜皮帽，一身富商打扮。他搖着扇子與他擦肩而過，笑意盈盈，風流倜傥，與從前他在法源寺光着頭、滿臉憤世嫉俗的形象大相徑庭。

擦肩而過後，延明沒走幾步突然頓住，對師父道：“師父，我好像看到了叛逃出寺的鄭洪二，我去确認一番。”

師父點點頭，道：“我先去見這裏的主持，就在這寺裏等你。”

延明一路追到蓮花峰山腳，忙問道：“施主請留步！施主請留步！閣下可是鄭洪二？”

白天喜沒有回頭，腳步卻不自覺地加快。“施主請留步！”延明腳步加快，一下子便追上了他，伸手就要去碰他的肩膀。白天喜側身躲過，簡單與他過幾招，就被從一旁樹林竄出來的護法護在身後。雙方對峙，隔着五米的距離，白天喜老神在在地搖着扇子道：“大師兄，你的招式還是一如既往地純粹，我打不過你，不過如今我未必見得就會輸！”他對護法們道：“你們斷後，要是能殺了他，本祭司重重有賞！”說罷轉身離去，留下幾個護法和延明纏鬥。

延明何許人也，法源寺首席武僧，要不是出家人不殺生，他早三兩下就能放倒這幾個宵小。況且他向來賞罰分明，要罰的是叛逃出寺的鄭洪二而不是這些護法，因此他對那些護法下手都收斂了三成功力。也正因為這優柔寡斷、心慈手軟，被白天喜鑽了空子讓他得以成功脫逃。那些護法眼見在延明手下得不到任何好處，等白天喜走遠後見好就收，也四散了。

延明氣急，皺起眉頭，但一想到師父還在方廣寺等他，他也就只好收起心思，轉而向山上走去。

原本白天喜見到延明，當天就想離開衡陽，誰曾想路過山腳的市集時，看到一個意料之外的熟人。自從懷孕以後，明璟一行就放停了腳步，打算生完孩子再做打算。當時，明璟和筠賢都做婦人打扮、龍津還貼上胡子，在茶鋪歇腳。街對面，蜷縮着一群乞丐，其中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安安靜靜地跪坐在一旁，舔着幹裂的嘴唇羨慕地看着明璟喝水。

明璟覺得一直有人盯着自己，順着方向看過去，就看到一雙圓圓的、明亮的、安靜的眼睛。那小女孩雖然在乞丐堆中，卻不似乞丐那樣苦苦乞讨，即便餓着、渴着也安安靜靜的，有些與衆不同。明璟只覺得她的眼神與筠賢極其相似，氣質比筠賢安靜許多，卻也十分合眼緣。她看路上沒有馬車經過，于是招招手，對那小女孩道：“小孩兒，你過來！”

小女孩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她的注意力一直被明璟明亮的笑容所吸引，所以不小心撞到了別人。“小心點。”那行人道。“對不起……”小女孩小聲道。

等到了明璟跟前，就只聽到她道：“小孩兒，你父母呢？”

“洪水淹了，死了。”

“那你還有家人嗎？”

她搖了搖頭。

明璟有些心疼，“使壞”道：“那我請你去我家住可好，屆時我生小孩兒，如果生個男孩，你就給我兒子當小媳婦，如果生個女孩，你就給我女兒當小姐妹，可好？你叫什麽名字？”

“守月……”

“這可不行，跟我孩子重名了，我再給你重新取個名字吧，就叫……守雲怎麽樣，守雲，守得雲開見月明……”

那小孩卻突然道：“你孩子姓什麽？”

“姓……金，怎麽了？”

“我當我的李守月，她當她的金守月，不行嗎？”

“不行，進了我家門就得聽我的，這是規矩！”

“你這人怎麽這麽霸道，人家叫什麽名字還關你的事了……”

“那你叫是不叫？”

“叫……”

“哈哈，甚好甚好，往後就叫我夫人吧，筠賢，從今往後她就是你的小跟班了！”

筠賢撇撇嘴，不情願道：“知道啦！現在不僅要伺候您，還要伺候這個小的，将來還有個更小的……哎呦，我這條老命喲！”

“哈哈哈哈……”明璟大笑。

回去的時候，筠賢挽住明璟的手臂，打趣道：“小姐，你連小小主人的名字都已經想好啦？”

明璟一愣，下意識回道：“就……随便想的。”

筠賢看破不說破，壞笑道：“總感覺您有了身孕以後心變軟了，嘻！”

“這話說的，說得我以前有多鐵石心腸一樣，我有虐待過你嗎？”明璟挑眉道。

“那自然沒有，小姐最體恤我了！”

龍津跟在她們後面，對守雲道：“你還能走嗎？”守雲點點頭。他把劍鞘伸過去，道：“抓住這個劍鞘尾，別走丢了。”守雲又點點頭。

白天喜躲在角落看着他們走遠，喃喃自語道：“有趣了……”他頓時打消了離開衡陽的念頭，而剛剛守雲撞到的人也正是他。

自從見過白天喜，亦或者說鄭洪二，延明就變得心神不寧。師父開解他道：“你憂心亦無用，此人擅于僞裝，狡猾有手段，眼下只怕早已離開衡陽不知去向。你我能力有限，不該為此過于操心。”延明點點頭。

他們在方廣寺停留了十多日，便再次啓程。下到山腳，延明卻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觀察路上的行人，覺得或許能從中發現鄭洪二的蹤跡。兩個僧人走在街上還是十分矚目的，出來散步的明璟一下子就看到了他們。

“延明小師父？”明璟有些不可置信，從背後靠近他們，輕輕拉住延明的衣袖道。

延明看到一身素衣打扮的明璟，也十分驚訝。且不說她本應“死”了，卻出現在衡陽，還一副平常婦人打扮。她身後跟着筠賢、龍津，都是熟悉的面孔。一個小女孩半個身子從龍津身後探出來，正好奇地打量着延明。“你不是被燒死了，怎麽……”看到她那完好白皙的臉龐，已然說明了一切。延明驚覺自己有些唐突，于是道歉道：“阿彌陀佛，貧僧失禮……”

明璟失笑，道：“一言難盡，反正我安然無恙，只是出來游玩而已。小師父也出來雲游嗎？”

延明點點頭，道：“正是，貧僧和師父雲游至此，正準備離開。”說罷側過身，露出身後的師父。兩人相互鞠躬行禮，打了招呼。師父原本一時還想不起明璟的身份，但聽她說話有京城口音，再看到她身後的龍津，便頓時想了起來。

明璟道：“相逢即是緣分，我請大師和小師父吃頓飯當踐行吧！他鄉遇故人，真是倍感親切！師父們可千萬別拒絕！”延明看向師父，師父點點頭。

一行人挑了個最近的飯館，為避嫌點了兩桌素菜，師父、延明、龍津一桌，明璟、筠賢、守雲一桌。湘菜素來以辣聞名，每道菜都放了辣椒，着實辣得延明夠嗆。龍津給大師和延明每人倒了一杯茶，道：“我們在衡陽待久了，對這辣習慣了，師父們吃不慣還是要當心些。”

雖然是素菜，明璟她們卻吃得津津有味。守雲一向狼吞虎咽，筠賢也吃得滿嘴是油。筠賢看明璟對一道酸辣土豆絲情有獨鐘，扒飯的間隙對明璟一本正經道：“有道是‘酸兒辣女’，小姐，這又酸又辣的，你怕懷的不是龍鳳胎哦，一胎生龍鳳，兒女兩雙全，妙啊！”延明聞言，驚得飯都咳出來了。龍津早已習慣筠賢的嘴貧，淡定地又給延明倒了一杯茶。

“嘴甜得跟塗了蜜似的，賞！”明璟夾了兩筷子菜給她，卻不知自己笑得也跟蜜一樣。

分別時，延明忍不住看了一眼明璟的肚子，道：“恭喜你……”

明璟摸了摸肚子，笑道：“等他出世，我帶他去法源寺拜訪您，這緣分長着呢！”

延明點點頭，“貧僧告辭。”兩撥人就此分道揚镳。